李勤勤:結婚了就不要輕易說分離

在電視劇《當婆婆遇上媽》中，李勤勤將一個潑辣犀利的“媽”飾演得惟妙惟肖，真實豐滿。和她聊起她這些年來塑造過的角色，幾乎每一個都可圈可點。她說：“我是有經歷的人，這些經歷滋養了我的表演，使我塑造的角色有血肉有靈魂。”

年輕的時候，我總認為還有更精彩的生活在后頭

認識本的那一年，我還在北京外國語學院讀書，業余時間去旅行社做兼職導游，主要是想借機練練口語。本是日本《朝日新聞》的記者、第三世界評論專家，那時候正好來中國旅行，進了我帶的旅行團。本留著大胡子，體態魁梧，很有男人的魅力，但是不善言辭。他在北京停留了五天，然后就要去桂林。告別的那一刻，他當著旅行團所有人的面，徑直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認真地對我說：“李小姐，我很喜歡你，我想和你有進一步的交往，這是我認真思考后的決定，也請你考慮！”說完這句話，他低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等候批評的孩子，臉漲得通紅，一頭一臉的汗。就是那一瞬間，他誠懇的神情和樸實的語言打動了我的心。

我曾經問過本：“你怎么會喜歡我呢？”他說：“因為你活得真實、簡單，容易激動，高興的時候你就大笑，不高興的時候你就哭，很少能見到活得像你這樣生動的人。”

半年之后，我們就結婚了，婚后我隨著本輾轉世界各地，雖然常常有一種居無定所的漂泊感，但因為本的寵愛，我是幸福的。記得那個時候晚上睡覺，我只要對本說：“今天晚上我要你的左胳膊！”他就絕對不會給我右胳膊，而是老老實實地伸出左胳膊給我當枕頭。我一枕就是一夜，他從來沒有怨言。還記得我懷孕的時候，我們在法國，每天黃昏時分都會去塞納河邊散步。河邊經常有些不良青年聚在一起抽煙、打架，每次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本就會很緊張，伸出他的胳膊緊緊地護住我。我覺得很好笑，問他：“你干嗎啊？”他很認真地說：“我不放心啊，你看這些人，萬一傷著你怎么辦，你千萬不要一個人來散步啊。”看著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我的心里暖暖的。

現在想起來，我們的婚姻出現裂痕是在孩子出生以后。那個時候我很年輕，對于養育一個孩子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總覺得孩子嘛，生下來就完事了，結果生完了才發現，生下孩子就等于永遠告別了無憂無慮抬起屁股就可以走人的日子。本的工作需要他世界各地到處跑，更多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帶兒子，一個小小的人兒，卻有著做不完的事情：洗尿布、哄他睡覺、每四個小時哺一次乳……本難得回來一次，每一次回來都是很累的樣子，提不起和我聊天的興趣，經常在我和他說著話的時候就睡著了。而短暫的停留之后，他又要遠行，可能是緬甸邊境，也可能是阿富汗。我整月整月地見不到他，心里漸漸生出怨恨，我不能理解：為什么我的丈夫不能陪在我的身邊？

一天夜里，兒子怎么也不肯睡，我強忍著睡意爬起來抱著他在屋里打轉，路過鏡子的時候，我看見自己——一個蓬頭垢面、無精打采的女人，我突然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了極大的疑問：我為什么要承擔這些東西？我要這個孩子干什么？我要這個婚姻干什么？難道我李勤勤一輩子就是這樣一種結局嗎？我感到極度的不甘心。

就在我對自己的婚姻產生動搖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美國男人，他和本屬于完全不同的類型：富有、多情、擅長表達自己。他開始追求我、贊美我：“勤勤，你知道你有多漂亮嗎？你這樣漂亮的女子不應該整天泡在尿布和奶瓶里，不應該獨守空房，你趕緊離婚吧！”他還對我承諾：“等你離婚了，我就帶你回中國，讓你去拍戲，我要給你買一輛紅色的跑車，讓你開著車去片場！”我得承認在那個年紀，我依然是一個虛榮的女子，而這個美國男人，他在我心理最脆弱的時候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也讓我感到了一種我可以過更精彩的生活的可能性。

我向本提出了離婚，我如實告訴他我和那個美國男人的愛情。他非常非常難過，將臉深深地埋在手心里，很久很久，他就保持著那樣一個姿勢。我知道自己重重地傷了他的心，可是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埋怨我的話，他只是說：“是我不好，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太寂寞了。”他還說：“我真的想告訴你，那個美國男人不是能帶給你幸福的人，也許到了你40歲的時候，你會懂得我的好，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但是當時，我已經箭在弦上，他說什么都不能挽留住我的心了。我和本離了婚。

驀然回首，那人已與我生死永隔

一如本的預言，和那個美國男人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

讓我傷心的并不是他沒有實現對我的承諾，而是我發現他對我壓根只有欲望，沒有愛情。他看不起中國人，每次在外面看見一些中國人隨地吐痰或者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他就會對我說：“你看看，這就是你們中國人！”我受不了他對我說話時那種輕蔑的語氣，幾乎每次都要和他大吵一架。他也不喜歡我去拍戲，每次我出去拍戲，人家問他我的去向，他就會陰陽怪氣地說：“我老婆這會兒有可能在某個片場跟人談情說愛呢。”可以說，與這個美國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一種煎熬——我最終為我的虛榮付出了代價。

那時候每年我都會帶著兒子去日本看望本，本很為他當初對我的忽略感到內疚，所以每次我去日本，他都會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伴我和兒子，他還將他收入的一大部分給我，并且對我說：“勤勤，你別太辛苦了，我的錢都是給你和兒子的。”有一次，本帶著我和兒子去逛街，我們牽著兒子走在街頭，我從路邊商場的大櫥窗里看見我們的身影——丈夫高大妻子小鳥依人兒子活潑可愛，那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我們并沒有離婚，我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那時候我心里已經很后悔很后悔了，特別是看到兒子和本在一起時歡笑嬉戲的樣子，我更是追悔莫及，但是自尊心已不允許我回頭。

我默默品嘗著自己種下的苦果，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拍戲當中。兒子沒有人照顧，我就將自己的父母接了過來，結果這成了美國男人和我的婚姻解體的導火索。他看不慣我的父母，有一天晚上在飯桌上，他當著我父母的面質問我：“你什么時候將這兩個人弄走？我的家里不歡迎他們！”我憤怒極了，長久積壓的情緒終于難以自控地爆發了，我對美國男人說：“好！這是你的家！我走！”那時候我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帶著父母和兒子住進酒店。你能想象那種情景嗎？一個女人，帶著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和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相互攙扶著走在深夜的街頭……而那個美國男人，只是給我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我看不出我們的婚姻還有什么維系的可能，你等我的律師吧。”

那一天本正好打電話給我，大概聽出了我聲音中的異樣，他關切地問我：“勤勤，你怎么啦？”我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本，我錯了！我受到懲罰了！我的每一天都活在地獄里！我后悔了，你能原諒我嗎？”電話那邊的本的聲音，我聽起來猶如天籟，他說：“知道嗎？勤勤，我一直等著這一天。你不需要請求我的原諒，因為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我的淚水止不住地狂流，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看見失散已久的親人，一種巨大的幸福席卷而來，還有從沒有過的安全感——除了哭，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和美國男人順利地解除了婚姻。那段日子，本經常打電話給我，每一次都要說好長時間，我說我這幾年不堪回首的生活，他說他失去我的痛苦，然后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好了，都過去了，生活轉了一個彎，又回到了原點……”我們分離了這么長時間，卻沒有絲毫的陌生感，也沒感到有什么陰影，在和本說話的時候，我的腦子里總是一再地掠過這樣一句話：有一條河流在我們之間流著從未停息。我總是握著他的電話不肯放，撒嬌說再說一會兒再說一會兒，他也會溫柔地遷就我，說好吧再說一會兒……我們似乎又回到了談戀愛的時光。經過這么多的磕磕絆絆，我已經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相信迎接我和本的一定都是好日子，有時候我僅僅是想象一下我們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也會高興得笑起來……可是，我高興得太早了，老天爺不會這樣眷顧我，我最終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買單。

那個早晨毫無預兆，我正在洗手間里刷牙，一邊刷一邊想到以前和本在一起的時候，每天早晨走進洗手間，總能看見鏡子上有一張本用香皂沫畫出的笑臉，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時候我聽見客廳里的電話響，我想一定是本詢問我回日本的具體時間，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來到客廳，抓起了電話。電話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自稱是本的秘書：“李小姐，我非常痛心地通知您，您兒子的父親，剛剛車禍身亡……”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從本車禍身亡到今天，已經過去了10年，這10年里，我的每一天都生活在自責和追憶之中。

我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和他離婚，那么出車禍的那天他也許會待在家里，他就不會死。

我會想：老天爺就是為了讓我受到懲罰，讓我明白什么東西是應該珍惜的，所以他帶走了本。

我也常常回憶我們生活中那些溫馨的時刻。記得兒子剛出生的時候，本在醫院里陪著我，我們長久地凝視著兒子，怎么看也看不夠。我對本說：“你看看，他怎么像只小猴子似的！”本佯裝生氣地捏住我的鼻子說：“你怎么能說我們的兒子像猴子呢？”我們兩個人抱著兒子笑成一團……那個時候的我是多么幸福——身邊是我最愛的男人，我和他共同孕育了我們的兒子……

我總是夢見他，一開始我總是夢見他坐在一輛軍用大卡車上，臉上都是土，他笑著對我說：“勤勤，我要走了。”我說：“你要去哪里啊？”他說：“你別著急，等著我，我還回來！”那時候我就很迷信，我想也許本真的沒有死吧！后來還夢見我在醫院里碰到他，我就叫他：“本，你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你不是死了嗎？”他還是說：“我是開玩笑的，不是真死，還不到死的時候！”我一直做這樣的夢，夢里他總是告訴我他沒有死，他還會回來。直到他去世三年之后，一次做夢夢見他，我哭著說：“本，我還想和你過，我錯啦，你原諒我吧。”他說：“勤勤，我死啦，我死啦，你懂嗎？”我說：“你別騙我了，上次在醫院碰見你，你不是說你還活著嗎？”然后他說：“不可能啦，我和你開玩笑呢，你就記著，我死啦，不會回來啦！”那次夢醒之后，我大哭了一場。

拍戲之余，我開始一遍遍反思我和本當初的婚姻生活。我覺得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就在于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問題，那時候我只是覺得自己委屈：我嫁給你，放棄演藝事業跟著你在世界各地東跑西顛，居無定所；我為你生兒子，肚子變得這么大腰變得這么粗，我失去了那么多，可是你卻不能陪在我身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本為我們的這個家帶來過什么，我也從來沒有嘗試過去理解、體諒本。現在想起來，兒子出生以后，家里的經濟支出大大增加，本為了這個家不得不超負荷工作，而且日本是一個競爭激烈的國家，他當時的工作有可能有不安定的因素，所以他不得不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工作上而忽略了我。日本男人總是羞于向自己的妻子表達自己的脆弱和壓力，而我作為他的妻子，卻一味沉浸在怨恨、委屈、自憐的情緒中，從來沒有問過他一聲：本，你累嗎？你有什么難處？可以和我說的啊。

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和本的那一段婚姻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可惜當時的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總覺得還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婚姻。現在我明白過來了，但是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只能一遍遍地追悔：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我一定不會像當初那樣選擇，然而，不可能。

現在看見我身邊的女朋友，為了一點點小事，動輒要離婚，我就會勸她們：“兩口子之間，能有什么原則性的矛盾？忍一忍讓一讓，都是能過去的，最重要的是要對婚姻有堅定的信念，要懂得珍惜，真的不應該輕易說離婚。”我會對她們說：“你們看看我，當初年輕不知死活，作天作地，你們以為我不遭報應嗎？這個報應就是在我想和我最愛的人和好的時候他出車禍死了，就是我兒子沒有爸爸得不到父愛，就是我要孤單地生活這么多年。我就是你們最好的鏡子。”

讓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和本的兒子漸漸長大了，我經常在他的身上看見他父親的影子，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神情，他的思維，他細長的手指，總給我似曾相識之感，這種感覺讓我心酸。記得兒子8歲的時候，有一天我拍戲很晚才回來，很累，兒子突然跑到我的臥室里，對我說：“媽媽，你累嗎？你枕著我的胳膊睡覺吧！”那一瞬間，我恍然覺得這是我親愛的本，在另一個世界里依然通過兒子，竭盡全力地照顧和呵護著我——他一直都是那樣愛我。我抱著兒子小小的柔軟的胳膊，潸然淚下……

對于我未來的情感生活，如果我說沒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些年來，我總是下意識地在身邊的男人身上尋找本的影子，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將來和我攜手相伴余生的男人，能夠有些像本，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