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傷:美國士兵難以承受之痛

想像一下，如果你每天背著重達120磅（大約是54公斤）的重物爬上爬下，拼命奔跑，還要在極端糟糕的環境中進行艱苦的體力工作，這是一種什么情形？對于許多人來說，這種生活如同地獄。偶爾承受這樣的重量還可以，但如果天天這么做，再強壯的人，身體也會廢掉。但對于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軍士兵來說，這樣的生活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如今，從伊拉克和阿富汗退下來的士兵正在受到這些戰爭“后遺癥”的痛苦折磨。

兩次到伊拉克執行任務后，實際年齡30歲的馬修·岡薩雷斯的身體已老化得如同45歲。他在參軍前還是休斯敦一個高中的運動員，擅長賽跑和皮劃艇。在伊拉克，他是美國陸軍第一騎兵師的士兵。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中服役兩年后，那些高中時代的好生活卻煙消云逝。正是由于參戰時艱苦的工作，盡管岡薩雷斯并沒受到軍方大力宣傳的所謂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或是腦外傷的困擾，但他身體已經部分地“失去功能”。現在他不得不面對如大山般壓下來的巨額醫療費，這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反復抱怨身體的病痛，尤其是那些來自后背后膝蓋的痛。他常常哀嘆：“我再也不能奔跑，參加比賽了。每天只有這樣傻坐著，還要忍受傷痛的煎熬。我覺得，這些傷都是原來天天背著武器裝備跳上跳下造成的。”岡薩雷斯曾比較過背著裝備和不背裝備時的重量，在沒有背裝備的情況下，他的體重為185磅，而在作戰中，他還得背重達80磅的背包和40磅的保護裝備，這樣算下來他必須每天承受接近300磅的重量。現在，他的腿已經麻木，無法用腳尖站立，也不能站在圓的物體上，甚至彎腰俯身這樣的簡單動作也讓他極其難受。即使坐著時，他也不得不把一只腿伸直。

誰在掩蓋真相

岡薩雷斯并不是唯一的案例。社會工作者卡羅爾·邁克林羅看到了難以數計的這類士兵，在伊拉克或阿富汗服役5年后，他們幾乎都不得不面對背傷的痛苦折磨。邁克林羅是華盛頓老兵事務辦公室的協調人。他以前曾當過軍隊的情報人員。他的主要工作是幫助退伍老兵適應地方社會的生活。邁克林羅說：“我現在已經訪談了1000多名步兵和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在經歷了前線的戰爭后，即使像坐下這樣的簡單動作，也會讓他們極其痛苦。一少部分人只能挪著腿走路，他們耷拉著腿，在地上來回蹭著……”邁克林羅認為士兵背傷的現實被官方有意隱藏了，現在他必須做大量工作，讓這些士兵得到應有幫助，“盡管人們更愿談論自己在戰爭中的表現，但我卻想幫助他們，緩解戰爭帶來的傷害。”很多時候，士兵們不停地向他抱怨，“哦！天啊，我的背簡直要殺死我。”

邁克林羅說：“70%的士兵都會受到背痛的困擾。這個數字不低，背傷對人們是一種長期的折磨。不少士兵患有椎骨偏差、椎間盤突出等病。”醫院記錄了士兵們受傷情況，背痛已經是最常見的病。邁克林羅認為，自從拿破侖時代步兵開始背負大量裝備后，極少出現這樣的大量士兵背部受傷的情況，即使在在越南戰爭中背傷也還比較少見。毫無疑問，現代武器裝備是罪魁禍首，使士兵的背部受傷。“這些裝備太重了，不應該把這些重達120磅的裝備放在19、20歲青年尚未成熟的骨骼上，而且每年356天，每天14個小時都要背著這樣的重量。這當然會造成非常嚴重的背傷。”要解決這個問題，開支無疑極其巨大。醫療費用將不斷增長，未來50年這個數字會越來越龐大。

“通常情況下，一旦你的背部受傷，它肯定會對你的一生產生極大的困擾。”身體情況會越來越糟糕。據統計，僅2008年，背傷士兵中有50%可能殘廢。未來數年中，這個百分比會達到70%。背傷還會帶來其他的問題，比如，會讓一些受傷士兵對強力麻醉藥品產生依賴，一些士兵已經對奧施康定產生依賴。此外，還有對撲熱息痛、維柯丁等藥都會產生嚴重的依賴性。現在，一些老兵的最大問題就是對于麻醉藥品的依賴。產生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軍隊的醫生工作遠遠超負荷。他們通常會每天工作12小時，只能得到8個小時的工資。醫生不得不在最少時間診斷最多的病人，他們不斷地重復著診斷書。許多醫生有對患者過度用藥的嫌疑。

數以千計的士兵接受了有關背部疼痛的檢查。可以預見，接受這種檢查的士兵越來越多，美國政府會因此背上越來越沉重的資金包袱。人們看到，美國為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付出的資金會遠遠超過越南戰爭。據美國軍方統計，220萬美軍士兵中，約94.2萬人曾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多次服役。邁克林羅了解到，這些士兵大部分有背傷問題，美國軍方“老兵關懷”機構宣稱，在2011年底，平均每個月都有9700多名士兵簽訂協議要求得到背傷治療的資金救助。

難以承受之痛

這些士兵的最大抱怨就是“背痛”。“老兵關懷”一位負責人說：“我常常會看到冷漠的數字背后殘酷的事實。因為數字后面是活生生的人，這些士兵患有背部和下肢的傷害。這種傷害的原因是常年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背負過重的裝備。”據醫療調查數據表明，37.72萬士兵受到“骨骼及其骨骼間聯接部系統的傷害”。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數字還會不斷增長。這如同定時炸彈，它總有一天會讓美國難以承擔。受傷士兵們的治療費用一般是127美元/月到3285美元/月不等。平均下來，美國政府大約每個月應向每個士兵支付1500美金。在邁克林羅看來，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士兵與政府簽協議要求支付類似的援助金。越來越多的士兵可能成為沒有行動能力的殘疾人。他們每人每年應得到36000美元的救助，政府每年應支付360億美元，未來50年，政府總共將支付1.8萬億美元。“這還只是政府的補償金。還不包括其他醫療費用。”

多年來，邁克林羅一直致力于將士兵的背傷問題推向媒體廣為人知。早在2006年，他曾為這個問題向政府大聲呼吁。但華盛頓卻對此采取“閉嘴，否則就開除。”的態度。曾有同事好心地告誡他：“華盛頓方面很不愿意人們提到關于士兵的背傷問題，尤其是布什領導的白宮更不愿意讓這個事情鬧大。”對布什時代的白宮而言，他們力圖掩蓋背傷問題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們不愿承認自己政策的失誤。實際上，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中，前線部隊根本就沒有機會回到后方進行輪休，因為后方的工作是簽協議承包給一些機構進行的。正如一位專家提醒：“戰場上的士兵實際上是永遠處于殘酷的前方，他們沒有機會回到后方進行休整。對于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來說，前線與后方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根本沒有一個后方的概念。”戰爭初期，布什政府似乎有意選擇了創傷后應激障礙及腦損傷作為向大眾宣傳的重點，以博取大眾的注意力。“這些病癥很容易得到公眾的理解，因此而更易獲得資金的支持。”

邁克林羅不否認創傷后應激障礙和腦損傷也是重要的問題，他同時也堅持認為背傷是更大的問題，“我的那個時代，創傷后應激障礙僅僅是士兵病癥的50%。現在軍方想讓公眾認為這個數字達到了50%或是60%，通過這種方式，可以獲得更多的資金支持。對于腦外傷的情況也是類似的情形。”邁克林羅認為，士兵遭受腦外傷的數字被有意夸大了，實際上可能較小，也許僅占傷者人數的1%。一些腦外傷能在兩年之內恢復。與這種情況相反，士兵如果受到背部損傷，他們一方面不能得到足夠的關注，不會得到足夠的治療，另一方面會是治療過度，患上藥物依賴癥。

軍方看來，為那些有工作能力的專業神經外科醫生付出的薪水就已經是很大一筆費用了。“醫生的費用一年達到200萬美元，但這不在軍方的預算之中。”一些為士兵們做神經外科手術的醫生甚至只是實習生，“手術的成功幾率很低，最好不要去那兒做手術，風險太大。一些人不是真正的神經外科醫生，他們只能對你的椎骨粗暴動刀。”

生活還得繼續

邁克林羅正在爭取在老兵醫院設立背傷治療部門，“這些措施所花資金要少一些，但卻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那些受到背傷困擾的老兵們。”在建成這樣的診療機構前，老兵們還不得不經歷一些行政審批的繁文縟節，申請補償的程序又繁瑣又漫長。岡薩雷斯不得不與官僚行政機構打交道，如今他仍然無法得到相應的補償。他所接受的任何資助都是漫長而艱難的。在老兵醫院的治療無法緩解他的癥狀。他說：“我沒有任何機會進行其他方面的嘗試。如果疼痛太難承受，我也不得不去承受。”曾有醫生建議他注射類固酵，“但我沒有錢去接受這樣的治療。”

安東尼同樣受到背傷的困擾。他曾是一名迫擊炮手，他的背部是因為爆炸受傷的。他被爆炸的氣浪拋起，椎間盤因此受到損害。那次爆炸極為猛烈，幾乎完全炸毀了他坐的裝甲車。有段時間，他的整個右半身幾乎沒有知覺。他不得不進行一些折磨人的檢查。實際上，在老兵醫療中心，接受診斷的過程也似乎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整個過程如同夢魘。“我不得不面對那些所謂的醫生，我還記得第一個接待我的醫生的口氣，真是讓人沮喪。他總是說，‘噢，你錯過了好幾項診斷程序。’”醫生的腔調十分油滑，讓安東尼幾乎發狂。他只好又去找另外的醫生，但得到的卻是誤診。“我接受了核磁共振，他們卻認為我只是肌肉損傷，我就知道這些人不會告訴我真相。”經過這些折騰后，他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最終，他不得不尋求私人診所的醫生。一位醫生告訴他，他的坐骨神經已經萎縮了，并診斷他的腰椎間盤有兩處突出。得到這個正確的診斷花了他一年的時間。

現在，背部的痛楚時刻折磨著他。通常情況下，如同閃電一般刻骨銘心的痛從他的背上滑下，進入他的腿部，然后鉆進他的腳，最后穿過他的腳趾。私人診所的醫生對癥下藥，進行治療，經過治療一段時間后，他的疼痛稍稍有些緩解，安東尼稱：“盡管這些治療不能完全達到目的，但是它們確實緩解了一些問題。”在情況好時，他甚至努力嘗試奔跑。

在行政機構辦事中漫長的等待對每個人都已習以為常。但這些官僚風氣的折磨對于這些曾出生入死的士兵卻顯得極不公平。2013財年，美國老兵事務所獲得的資金預算為1403億，而其中763億用于工作人員的福利。邁克林羅認為：“對于老兵事務來說，這樣的預算情況表明奧巴馬總統已經認識到了老兵事務的重要性。預算的增加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但它開了個好頭。”邁克林羅希望政府多為士兵做實事，至少給他們進行正確的治療，不是簡單地開藥方而讓他們對藥物上癮。邁克林羅還希望隨著技術的發展，士兵的裝備重量隨之減輕。但是相應的研究卻極其緩慢。因為如今的部隊更傾向于使用那些已有的裝備，而對于保護裝備的更新并不熱心。

邁克林羅說：“這些士兵許多人的家境不好，由于他們沒有接受過相應的教育，一旦服完役，他們就要回家依靠自己的身體去謀生。”今天，安東尼每天還是不得不忍受著疼痛。最近的兩天，他的坐骨神經如火燒般疼痛，他幾乎無法走路，他稱這種感覺就如同每天打仗一樣，“現在就像要把我殺了一樣難受。”他甚至無法彎腰，幾乎無法動彈。岡薩雷斯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無法支付高昴的醫療費，他說：“我是一個喜愛運動的人，喜歡騎車，跑步，劃艇。現在背部問題讓我無法從事這些事。這讓人很受傷。”如今，他就像一個老年人，不得不忍受痛苦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