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君是我的朋友,他去省城出差,忙完公務之后,天色尚早。他決定到老城區(qū)走一走,順便了解一下當?shù)氐拿耧L民俗。過小橋的時候,一輛裝滿煤球的三輪車正在吃力地爬坡,朋友上前幫忙。車子平穩(wěn)地過了小橋,騎車的女人回過頭感激地道謝。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了。在異地的黃昏里,他沒料到那個衣著寒酸的女人,竟然是多日沒有音信的表妹。
表妹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因為不堪忍受丈夫酒后的家庭暴力,在一個雨夜離家出走。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她,不會謀生,也吃不得苦。聽說她又是跑保險,又是打零工,后來,他從母親嘴里得知她跟了一個外省的男人,已經(jīng)不在當?shù)厣睿劣谌チ四睦铮l都不知道。
畢竟是親人,回過神來之后,他推著三輪車,跟著她七拐八拐,來到了她家。
其實,哪里是什么家啊,只是一間狹窄的板房而已。冬天冷,夏天熱,一家人吃住都在這里。表妹忙著打洗臉水,又拉過一個黑黑的男人向他介紹說,那就是她老公——男人的年紀挺大,有些謝頂。他朝那個男人點點頭,不自然地擠出笑臉,狹小的室內頓時彌漫著一股尷尬的味道。
男人出去準備飯菜的工夫,他問表妹的近況,問她怎么選了這樣一個人?表妹說她最初從婆家跑出來,只想找個不再打她的男人就好。別的,真的沒考慮。M君沒說話,顯然,他覺得這樣的選擇未免太草率。沉默了一會,表妹抬起頭,既像看著他,又像看著他身后的窗外,說:“剛認識他那會,他還說等有了錢,就帶我到全國各地去旅游……還說去法國的巴黎。”
巴黎?在那種潦倒的狀態(tài)下,對這樣的許諾,M君覺得哭笑不得!他把身上的錢都留下,讓她好好過日子。臨走之前,表妹拉著他的手落淚,并囑咐他不要把真實的境況告訴家里人。他都一一點頭答應。他走出很遠了,回頭還能看到表妹黑瘦的身影朝他揮手。他說那夜他沒怎么睡,想起了姑姑的老家,想起了小時候活潑的表妹。
“也許,她就是靠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支撐著,跟那個男人一天天地生活下去。”M君看看我,又長嘆一聲。他的嘆息讓我想到了大學時的同窗,梅。
朋友小聚,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我提到C君,她的初戀情人。她說至少有三件事讓她終生難忘。
C君剛剛擔任礦業(yè)經(jīng)理的時候,經(jīng)常十天半月呆在礦上。夜晚時光寂寞,兩個人經(jīng)常短信傳情。他說,他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棵臘梅樹。為了防止別人破壞,特意叫工人把那棵樹用籬笆扎起來,派人專門巡視。因為,看到那棵樹,就仿佛看到了她。她說這樣的做法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公主一樣,被他捧在手里呵護著。
C君擅長詩歌,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發(fā)些帖子。她說:“那些詩歌你仔細讀讀,感覺都像他說給我的情話。”
還有一次,他們集團接了一個大工程,金額累計超過一億。她說:“假如這次盈利了,他會給我買一輛車呢!”
后來,異地戀終究沒有修成正果。兩個人各自有了家和孩子。據(jù)說,C君早已換了單位。這些年過去了,因為沒有人照看,那棵臘梅樹也許早就不在了吧?那些帖子所在的論壇也早就關閉了吧?至于車,梅現(xiàn)在上下班騎自行車,那是她自己花錢買的。
我曾打趣地反問她:“那棵臘梅樹會不會就是他的職責所在,只是做個順水人情?那些詩歌,會不會也有寫給別人的?”至于那輛車,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提了。
梅沒料到我會這樣問她,悵然了一下,既而沖我笑笑,說:“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
我也笑笑,又搖頭。其實在愛情里,很多事真的不必較真。時過境遷,事情的本源已經(jīng)無從考證。而許多女人所懷念的,往往是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比如一輛根本不可能買給她的車,比如今生不可能實現(xiàn)的巴黎游。這些虛無縹緲,可以理解為孤獨寂寞,理解為不成熟。但,也許正是這些虛無縹緲,才讓平淡的人生多了一種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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