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10月23日,洛杉磯港口,“迪斯尼神奇號”游輪即將啟航前往墨西哥。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這艘游輪剛剛贏得了2010年《康泰納仕旅行家》雜志的船員和服務獎。我站在10號甲板上,看著乘客和船員們的舞動身影。船上有2455名乘客,外加1000名船員。雖然沒有人談論,但在船上很多人都知道,年初,在這條往來于巴亞爾塔港和卡波圣盧卡斯的航線上發生了可怕的事。2011年3月22日清晨5:45,閉路電視捕捉到一位年輕女子在船員宿舍中打手機。她的名字叫麗貝卡·考瑞姆,24歲,來自英國切斯特,剛從埃克塞特大學畢業,獲得了運動科學學位。九個月來,她一直在船上的青年活動隊工作,她很愛這份工作。但她打手機的神情看起來很煩惱。
這是人們見到的最后畫面。她失蹤了。
上午9點,她沒有上工,船員們廣播找人。他們搜索了整條船,并呼叫墨西哥海岸警備隊請求協助,但都一無所獲。如今,一年過去了,麗貝卡的父親邁克坐在切斯特家中對我說:“不管我們找誰,他們都說,‘調查正在進行中。’我們嘗試向各方發送電子郵件,告訴他們我們的感受,但都沒用。他們只是說,‘正在調查中。’”邁克和妻子安建立了一個網站“幫助我們找到麗貝卡”(rebecca-coriam.com),并舉辦了籌款活動,除此外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只有一名警官曾被派去調查麗貝卡的失蹤事件。他從距離游輪1500英里外的巴哈馬飛來,負責進行取證調查。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基于稅收考慮,游輪是在巴哈馬注冊的。游輪目前停泊在洛杉磯,總部設在英國,麗貝卡本人是英國人,她在美國和墨西哥之間的國際海域失蹤,但美國、英國與墨西哥這三方都被認為與案件無關。對于歐洲乘客而言,所有游輪都是這樣規定的。但2010年通過的一項法律規定,如果美國公民在游輪上失蹤,FBI有權介入調查。
我告訴邁克和安,我將親自上船,問一些問題,看看能否找出真相。我離開甲板,進入游輪上的一間酒吧,跟一位侍者搭話。“在這兒工作感覺如何?”我問。“隨時隨地在表演”,他答道,“只要跟客人在一起,就要表演,即便你只是個侍者、清潔工或甲板水手。”“麗貝卡·考瑞姆失蹤時,你在船上嗎?”他瞇起眼睛,“我對那件事一無所知。”他說,然后停頓了很久,“你知道,我只能這么回答你。”
幾天后當我們抵達巴亞爾塔港時,我看到了另一艘游輪——“嘉年華精神號”。自2000年以來,嘉年華公司的游輪上已有43人失蹤,是所有游輪公司的最差戰績。2000年至2010年,在所有游輪航線上,共有171人失蹤。那天,麗貝卡的父親給我發來電子郵件:“想告訴你,2011年的游輪失蹤人數剛剛升至17人。一個男孩剛在墨西哥灣失蹤,他所在的游輪是嘉年華征服號。”到我走下迪斯尼號時,失蹤人數已經攀升到19人。
每當有人從游輪上消失,其家人一定會接到美國亞利桑那州一位名叫肯德爾·卡弗打來的電話。“當你成為受害者時,你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惟一倒霉的人”,卡弗在電話里告訴我,“考瑞姆一家發現,他們并不孤單,幾乎每兩周就有一個人從船上掉下去。”失蹤人數的增加像傳染病的蔓延速度一樣快,但卻不為人知,因為游輪公司勢力很大,能夠隱瞞不報。2004年8月,在“名人銀星號”游輪上,卡弗失去了女兒瑪麗安。他說,盡管客艙乘務員及時報告了瑪麗安失蹤的消息,但船方并未報警。“乘務員接連兩天向上級報告說有人失蹤,但他們告訴他把此事拋在腦后。”
卡弗后來在美國參議院小組委員會的聽證會上作證說,當銀星號停靠在溫哥華時,船上的人對警方、FBI及任何人什么也沒說。他們只是靜靜地將瑪麗安的私人物品放置在儲藏室,然后送給了慈善機構。當時,名人游輪公司發表了一篇聲明,上面寫道:“遺憾的是,在防止有人自殺方面,游輪、度假村或酒店都無能為力。不論我們或任何公司怎么做,都不可能消除逝者的親人對公司反應能力的誤解。”
現在,卡弗領導著一個名為“國際游輪受害者”的游說團體。在電話中,他向我解釋了游輪公司的謀殺、疏忽和隱瞞做法。“想想這些游輪雇員”,他說,“他們拿著低工資,來自第三世界國家,每次要在船上待九個月。船上的性犯罪率比美國城市平均高出50%。”他說的不假,僅在一年時間里,FBI就在“嘉年華勇猛號”上查獲了九宗性侵害案件。“你是在船上”,卡弗說,“沒有警察。一旦你離開港口,就到了公海。你覺得船上的工作會吸引什么樣的人?”
“你認為女兒是被謀殺的?”
“答案是肯定的。”他停頓了一下,“把謀殺放在一邊,只要想想醉酒問題。‘皇家加勒比海號’剛剛規定可以一口價暢飲,名人公司的所有游輪也是如此。一位愛爾蘭人有個15歲的女兒,在一條游輪上一小時內被灌了八杯酒。她跑到甲板上嘔吐,掉進海里,失蹤了。”
他談到的那個女孩叫林賽·奧布萊恩,2006年1月5日,與家人乘游輪出游時在墨西哥海岸失蹤。那艘游輪“歌詩達命運女神號”對她的失蹤自行展開調查,認定“沒有意外跌落的證據”。他們認為,林賽曾經將身份證拿給吧臺侍者看,證明她已經年滿23歲,因此,她的死是“未成年人飲酒”所致。盡管他們“一直向女孩的家人表示最深切的同情”,但并不承認船方有任何不當行為。卡弗說:“游輪上有所謂的保安人員,但他們為游輪工作。當公司被起訴時,他們不會做任何事情。結論就是,掩蓋真相是游輪公司的標準作業程序。”他停頓了一下,“還有那個考瑞姆女孩,當時的閉路電視錄像在哪里?”迪斯尼公司聲稱沒有麗貝卡跳海的錄像,但他們拒絕透露閉路電視的數量和安放位置。“如果有錄像顯示你的女兒在跳海”,卡弗說,“事情就可以了結了。不可能有人下了船卻沒有被記錄下來。”
星期二上午7時,我站在4號甲板上,船只正在通過麗貝卡當初失蹤的海域。一隊海豚躍出海面,做著反轉動作,游輪上的乘客發出驚呼。一位來自愛爾蘭的年輕船員從我身旁走過,我向她了解生活在船員艙的感受。“就像住在哈利波特的衣柜里。”她回答。船員艙大都狹小昏暗,沒有窗,低于海平面,猶如鐵盒子。按照合同,船員每周工作七天,根據職務高低,合同的期限分四個月、六個月、九個月等幾種。
盡管在乘客眼中,游輪上的生活充滿了神奇,經常有百老匯風格的高規格演出、賓果游戲、折紙手工和針灸課程,在星光下的夜空和海濱風光中,與熱帶魚一起遨游,騎馬走過墨西哥的熱帶雨林,但我仍時不時地感覺到船員們的煩躁。
我已經可以斷定麗貝卡可能墜海的地點應該是4號甲板上的慢跑跑道,其他地方的欄桿都太高。而且,她是健身狂。我的猜測是,清晨5:45打完電話后,她就去跑步,然后滑倒了。所以,當我看到在4號甲板上有四臺閉路電視攝像頭時,心里著實吃驚:兩個攝像頭在左舷,兩個在右舷,理應捕捉到甲板的每一寸。一個身著黃色工作服的男子正在給欄桿上漆,我走近他,問:“那個三月份失蹤的女孩,是從這個甲板落海的吧?”
他看起來吃了一驚:“不,是從5號甲板。”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在船上,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在那里找到了她的拖鞋。迪斯尼很清楚發生了什么,所有事情都會被錄下來,到處都有攝像頭,迪斯尼手上有錄像帶。”
“錄像帶上有什么?”
“我不清楚。”
3月25日,麗貝卡失蹤后第三天,她的父母邁克和安趕到了迪斯尼號停靠的港口。“我們希望能跟一些人談談,但始終沒有機會。”邁克告訴我,“他們讓我們上了一輛汽車,窗玻璃都被涂黑了。”
“你們感覺他們有意將你們與乘客隔離開?”
“也許吧。”
乘客們都下船后,邁克和安被領上船。邁克搖著頭說:“我們想多問一些,但當時我們長途飛行后,時差還沒倒過來,自接到消息以來我們一直沒有睡覺,也沒吃東西。”他們本以為還有很多機會問問題,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對迪斯尼來說,更感興趣的是何時恢復營業。
之后我打電話給邁克和安,告訴他們我在船上關于5號甲板的發現。但邁克說,這些他們都了解,也考慮過麗貝卡自殺的可能性,但缺乏更有力的證據。“我們理解迪斯尼要盡量保護自己的品牌。但麗貝卡給數千人帶來快樂,乘客們愛她,迪斯尼應作出賠償,他們應該還原事情的真相。”
[譯自英國《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