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相邀共寢,寫得最樂而不淫的要算《聊齋·嬰寧》。王子服對表妹嬰寧表白:“我對你的愛不是親戚之愛,是夫妻那種愛。”嬰寧完全不懂,很酸很迂腐的王子服只好耐心解釋:“就是晚上一塊兒睡覺。”很傻很天真的嬰寧直接說:“我不習慣與生人睡。”這時候丫鬟傳話:“嬰寧,你媽喊你回家吃飯……”母親不滿地責怪說:“你們在嘰咕什么?”嬰寧實話實說:“大哥欲與我共寢。”搞得小伙子十分狼狽,急目瞪之,后來責怪嬰寧怎么啥話都亂說。嬰寧反而坦然地問,啥話不能光明正大地說?王子服急了:“這話只能背地里說。”嬰寧很奇怪:“不過就是個睡覺,為什么連我娘也要瞞著?”在古往今來寫到睡覺和男女的文字里,這一段最可愛。王子服調情未遂,越描越黑,嬰寧卻完全是一派渾樸到癡憨、懵懂到清澈。
同樣的場面發生在《西廂記》里情調截然不同。張生對丫鬟紅娘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你疊被鋪床?”繼而托紅娘給崔鶯鶯發相邀共寢的短信,幾乎開了情色挑逗的短信之先河:“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條短信充滿了搖曳婆娑曲徑通幽的美感,堪比如今的許多曖昧手機短信。當然前提是崔鶯鶯不會對張生說“我不習慣和生人睡”,如若沒有這份默契,張生就算發一百條才華橫溢的短信也沒用。
但是在《西游記》里,唐僧提出的相邀共寢卻和性無關。面對誘惑,唐僧毫不猶豫選擇不愛美人愛功名,他哄騙女兒國國王說:“陛下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我卻回來,與陛下永受榮華,會鸞交鳳也。”唐僧連相邀共寢的下流話說出來都如此文雅:等我回來和你“會鸞交鳳”。女兒國國王歡天喜地地同新婚丈夫唐僧出關為他的徒弟們送行,奈何唐僧許諾的相邀共寢是個騙局——她被孫悟空用定身法定住了。和一路上打唐僧主意的妖精們相比,只有女兒國國王是一心想和唐朝長老百年好合的,無耐“我最愛的人傷我最深”,唐長老為了自己修仙成佛的雄心,連犯了“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戒都不顧了,更不惜辜負她的癡情。
《金瓶梅》里的相邀,更是金風玉露一相逢,此時無聲勝有聲。西門慶簾下遇金蓮后,兩人便默契得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此處省去一萬字里,都是西門大官人請王婆斡旋,請吃飯送銀子送衣裳,所有的鋪墊都為了是:“好一個雌兒,怎生勾得手?”后來暖閣香榻上、床笫闈幔間,竟布滿了兇險:潘金蓮和西門慶睡覺睡得起了殺心,毒殺了武大郎……本是男歡女愛的睡覺竟睡出了刀光劍影,就叫人不寒而栗了。如此極端的情色描寫無非是勸人醒悟過來,“再不向紫陌邀游,紅塵奔走”。
如今的飲食男女都“被速食”了。相邀共寢也該流行簡約風格了吧,像阿Q那樣直率地表白也許會成為時尚?阿Q可不會像王子服那樣拐彎抹角,更不會像張生那樣纏綿繾綣,他倒是直言不諱:“吳媽,我要和你困覺!”但是當年阿Q的魯莽還是把吳媽氣得要尋死。阿Q若是現在的時髦男女絕不會這么二,他會婉轉地說:“吳媽,愿不愿意進來喝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