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的詩

死亡與右手

我必須留在家里

躲在空氣的另一面

陽光照在我的額頭上

北方陰森的影子投射在腳下

一陣風刮過

我的身體暴露無遺

左手停在空中

撫摸死亡的權杖

神圣而邪惡

右手一側是世俗的領地

伸出來，縮回去

試圖調停這日趨壯大的分裂

當太陽離開之時

短暫的黃昏

彌合了溝壑

我該起身

在月亮升起來之前

離開家

去菜場，或者公園

關于靈魂

我們傾向于認為逝去的必將消失

那些灰燼也將永遠沉默

可身體里的空氣卻不這樣理解

它們適時地尋找同類

不停地移動，聚合

使得水歸于水，火歸于火

在與塵土融合的過程中

獲得養分

像植物一樣吸取它們所需的一切

我大膽假設

真的有靈魂存在

我小心求證

靈魂會像麥子或豆子

一度逝去，一度復活

過霸王祠

——致米丁、津渡、蘇野、杜牧、臧北

那棵構樹軀干蒼老，姿態年輕

端立在門口，像個人物

從樹杈間瞭望過去

阡陌交通，隱現在朝露中

偶有幾只麻雀飛過

——帶著俗世的噪聒之聲

隱逸在樹梢間的杜鵑

為了配合一場懷念的表演

開始不停地啼鳴

作為江東子弟

我們身負不可知的命運繼續生活

懷揣卷土重來的夢想

登上高壟，進入享殿

在閣廊間徘徊往來

像在虛構的迷宮中

沉默地漫步

壬辰年，雨水日

我們點燃香燭

雜念泯滅，心無所求

只為這失敗的偶像

——當他卸下英雄的鎧甲

春天就向我們

走了過來

甲申年冬，南昌，大雪

——過青云圃，謁八大山人墓

三月十九日

他一個人跑到奉新山中

裝聾作啞，遠離塵事

牧童牽著老牛

繞開他，從身邊經過

酒癮折磨著這個年輕人

一個月后

他蓬頭垢面，上街沽酒

山外的天空依舊

他徜徉在里巷酒肆中

濁酒中，投映著他深深的命運

他睜大雙眼，瞪著它

并把它一口飲下

當他回到青云圃的時候

那兩棵苦櫧樹依舊佇立在那里

——枝繁葉茂

床榻已被厚厚的塵土所覆蓋

而他的心中

惟余殘山剩水

他的筆端

誕生的是孤介的頑石

以及枯索的獨鳥

那一年的冬天

南昌府悄然飄落一場大雪

就在下雪的那一夜

他身著道袍

在青云圃的冷寂后庭中

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

像一棵孤竹

緩緩移動，獨自徘徊

出現一些足跡

隨后又被大雪輕輕抹去

天地間

除了蒼茫

其他，什么也沒有

注：甲申年，即1644年，明亡。

李太白的最后時光

——過當涂李白墓，呈陸新民、傅元峰、阿翔

帝國與詩歌的榮光

在五月的江南已消失殆盡

筵席和宦游中的面孔

也都成為靜止的皮影

朋友們天各一方

孟夫子走了

關于老杜，也杳無訊息

一壺濁酒裝載著我的江湖

——我身負江湖

流離在人間，淹留在當涂

我所辱沒的只是虛假的斯文

告慰于世界的

卻是清貧的夜晚

以及身在其中的亮光

青山綿亙

一直在招引我這顆飄零之心

當影子日益叛離

在春江花月之夜

我舉起酒杯

澆滅生命的迷離和最后的眷念

縱身躍入寂靜的永恒之中

在香樟樹開花的季節

構筑虛幻的享殿——

它只在某個人的夢中閃現

在石橋

我未曾想到

涉足這陌生的小鎮

住在一家只有三間房的旅館里

它在臨街的二樓

被市井之氣所托起

床單潔白——

偶然的旅人曾經居住的云朵

述說著……虛空

摩托車的轟鳴聲

攜帶著青春期的裝束呼嘯而過

當寂靜來臨的時候

這座小鎮便等同于世界

黑夜如期降臨

光，在這里彎曲

如同在任何地方

大 地

長眠的泥土匍匐著

他的王國深遠而寂寞

偶爾，與河流或巖石有些爭斗

隨后又和解

他在偏僻之地延宕

他在宇宙深處屹立

他吮吸著生長的植物、奔跑的動物

對于塵世之物

包括塵寰中的主體——人類

從不放過

親密地攬抱它們入懷

當日落后的暮靄籠罩世界

身著緇衣者紛沓而至

漸漸融入黑暗

他心臟中的鐘聲次第響起

隨即

他張開嘴巴，吞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