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嬰的“黑白人生”

漢順帝時期廣陵郡的治所在今揚州市，張嬰率數萬人反叛，他們殺刺史，滅太守，在揚州、徐州一帶作亂十多年，對此朝廷卻一籌莫展。

順帝漢安元年，權臣梁冀忌恨御史張綱，想借刀殺人，任命張綱為廣陵郡太守。張綱明知梁冀的禍心，但為國家仍毅然前往。之前的太守赴任時，均要求多率兵馬，而張綱卻不帶一卒，單車赴任。到任后，只帶十余名隨從，徑直前往叛營訪張嬰。張嬰聞后大驚，乃出拜謁。張綱直言說：“你們之所以造反，是因為大官多肆貪暴，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的，這些太守有罪呀，但你們的所為也不符合仁義。”然后他從張嬰及其部下們的處境、出路和做人道德等多方面，與張嬰作了推心置腹的長談。張嬰聽后如醍醐灌頂，潸然淚下。他對新太守說：“我這幾年過的哪是人的日子呀，像魚游在熱鍋里，死生只一瞬間。您這一番勸導，是使我獲得重生啊！”第二天，張嬰率所部萬余人，自縛向張綱投降。太守勸勉大家回家好好種田，保證既往不咎，同時也給張嬰安排了住處和田產。一場十多年的“動亂”，僅憑張綱這一番唇舌之功，便結束了。但天妒英才，一年后，張綱病死在任上。張嬰等五百余人披麻戴孝，親扶靈柩遠送到張綱的故鄉今四川省彭山縣，修建好墳墓后，揮淚而去。

怎樣評判張嬰？或說他是一位“農民起義領袖”；或說他是一個殺人放火、“顛覆政府”的江洋大盜。但從他決意向官府自首看，他是一個渴望過上正常生活的老百姓；從他千里迢迢為張綱送終看，他又是一位知恩圖報、有情有義的漢子。他為什么要殺死太守拉起隊伍嘯聚山林，這是當時的政治狀況使然。張嬰生活的時代，兇狠殘暴的外戚梁冀控制了朝綱，“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搜刮錢財成了地方官吏的家常便飯，老百姓猶如生活在火坑中。這才是張嬰走上盜賊之路的根本原因。張嬰后來義無反顧地放下刀槍做良民，正是遇到了張綱這樣的清官施行善政的結果。張嬰的“黑白人生”告訴人們，惡政將人變成鬼，而善政將人變成善人。

但是三年之后，張嬰又“舊病復發”了，“復聚眾數千人反”，攻占了郡府。而且整個廣陵“盜賊益熾”。那么，張嬰何以要重新選擇“若魚游釜中”的生活呢？這恐怕還要考察當時的政治生態。張綱歿后誰接任的太守，此人是貪還是廉，手頭一時沒有資料。但鐵的事實是，此時的梁冀在朝中更加囂張和貪婪了，連皇帝都被他毒死了。永昌郡太守為抱他的粗腿，鑄黃金為文蛇獻給他。張嬰之反，很可能仍是“官逼民反”。后來朝廷集中數萬官軍圍剿，張嬰部眾遭重創，“斬獲千余人”，境內一時實現了太平。但是這種鎮壓的辦法，既鎮壓了盜賊，又鎮壓了造反者背后的正當訴求、血淚和天下公理，最終保護的是罪惡的制度和無數的貪官。暴力換來的太平，是一種假太平，因為遍布全國的“干柴”和“火種”仍在，乃至堆積得更多更烈了。稍假以時日，這種太平就會迅速崩塌。數年之后，公孫舉等人在張嬰活動的故地和兗州、青州等地，又舉起了叛旗，聚集部眾達三萬余人，攻城掠縣，而朝廷仍是“連年討之，不能克”。豈只這三個州，此時全國已遍地烽火，到處都是反叛的賊軍。這又說明一個道理，惡政是反叛的產床，政治越黑暗，貪官污吏越多，釀造的暴民便越多；政治越清明，清官循吏越多，孕育的“良民”便越多。由此可見，良政的根本就在于，能讓清官越來越多、貪官越來越少，這樣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若此天下太平，人民安康矣。

【原載2012年7月26日《北京日報·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