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
我們還是什么也沒有
陶格的衣櫥里有一雙很久沒洗的襪子,卷成一團兒,窩藏在角落里,散發著悠悠的臭氣。
那是我的。
陶格發來短信:“你的襪子我要扔了。”
我回復:“你敢!下班我去拿。未經允許,不許丟我任何東西。”
這一天,我下班很早,鉆進地鐵的時候,天空還有大片可愛的桃紅色。
一個星期前,17點的天色還沒這樣明亮,我還不用操心晚餐的內容,陶格會在17點30分準時發催命短信。那時,他會每天說“我愛你”說到我想吐。直到他換了新臺詞:“嫁給我吧,小櫻。”
我說:“不。”
我在1號線的第16站下車,陶格的家就在地鐵旁種著鳳凰木的小區。那套兩居室的老房子,全部向南,晴好天氣,可以記錄陽光的運動軌跡。不過,它也是陶格僅有的比較有價值的東西。
“有房,有車,六位存款”,是網上公認的愛情底線。我26歲的大好年華,哪能隨便打折。
陶格說:“我們四年的感情,還不足以彌補這些嗎?”
我回他:“你看看,多可怕,四年了我們還是什么也沒有。”
陶格還沒下班,房門的鑰匙我至今沒還。那雙襪子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洗過了,很白,用鼻子就知道是雕牌超能皂。陶格留了字條:“我加班,不等你了。現在誰給你洗衣服呢?”
我留言:“海爾全自動。”
Free的雙重含義
沒有陶格的日子,還真是自在,和一干女同事合租了公寓,仿佛重回大學宿舍一樣熱鬧。
第一天火鍋,第二天K歌,第三天泡吧……原本我是為追求更高級別的愛情而重回單身,沒想到迅速演變成追求自由的獨身典范。
小A說:“我挺你,愛可以無價,嫁一定要有價。”
小B說:“女人不一定非要和男人綁在一起。你挺勇敢的。”
小C說:“一個人其實挺好,You are Free!”
只是Free這詞兒,有相當擰巴的雙重含義。一個是自由,一個是免費。人一旦自由了,就很難免費。免費了,就別想自由。現在自由自在的我,自然沒了免費鬧鐘、免費廚師、免費家政服務……當我一個人站在凌晨2點的廚房,猛灌涼白開的時候,還真有那么一點懷念把某人一腳踹下床,說我口渴了的夜半好時光。那時他會裸著身子,一路穿過客廳,給我倒一杯水。白凈凈的身體,有順從而疼愛的曲線。
夜色迷離,我躲在陽臺給陶格打電話。他在另一邊半睡半醒地胡言亂語。
我說:“陶格,我渴了。”
他說:“哦,我給你倒水去。”
然后,我們在電話里都笑了。畢竟愛了四年,彼此留下太多標簽。那是我和陶格分手的第32天,思念如洪水猛獸。我想念他沾著油鹽醬醋茶的藍格子睡衣,被我畫了八撇胡的嘴巴,還有躲在陽臺上的寂寞煙灰缸以及他被我海扁時的各種姿態……我的心臟像掉進甩干桶,瞬間擰成麻花。不過還好,所有的緬懷都在清晨到達之前,統統被拋遠了。
那樣冷冽柔美的光線,只適合深吸口氣,對過去說一句,“去你的,都滾吧。”
我的幸福,在誰的臉上
室友小A、小B、小C,小面積地散布了一下我單身的近況,隔壁公司的羅海生就送來了很有誠意的“鳳梨酥”。羅海生說:“這是去臺北的時候買的,維格餅家的東西還是不錯的。”
層次、品位頃刻拔出了等級,讓我不得不質疑與陶格的四年,是否有虛度之嫌。羅海生是會計行的總監,年輕有為的業內精英。他說:“我早就注意你了,全大廈只有你一個人上班不穿絲襪,三個月不換口紅……”
我發現,男人喜歡把女人的“懶”,當作個性表達。不過我懶得和他解釋,就像我懶得換口紅顏色。越自信的男人,越愛臆想。他有房有車有6位數,我歡迎他把我臆想成十全十美的戴安娜王妃。
五月,羅海生約我去看IMAX 3D《諸神之戰》。他有客戶送票,不必趕集排隊,但他開著漂亮的“日產”,需要找位子泊車。我站在影院門前等他回來,卻剛好看見陶格。他站在蜿蜒的購票隊伍中,環抱著一個陌生的長發女孩。
“嗨,陶格,這是誰啊?”我故作驚訝地問。
他懷里的女孩便心領神會地笑了:“你是他的前任女友吧?我叫蔣新然。”
“你的馬克杯落在我那里了,記得來拿啊。”陶格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總是這樣馬虎,以后可怎么辦呢?”
那一刻,三個人都在這份自然而然的關懷里,呆住了。時間有15秒的空格。
我尷尬地咳了咳:“我有男朋友啊。”
還好羅海生很合拍地出現了,一身低調名牌,鼓動著我要命的優越感。我挽起他的胳膊,依在他肩頭。陶格應該看出來了吧,在我和他分手后的第122天,輕松自如地找到了各項達標的男朋友。我要怎么表現幸福呢,吻他吧。我踮起腳,捧起羅海生的臉,“啪”的一聲:“親愛的,看電影去。”
我與羅海生的第一個吻,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交待了。我所有應該展露的幸福,大概都在臉上表現得一覽無余。我聽見身后,隱隱傳來某女對某男的感慨:“哇,要不要這么響啊!對啦,你剛才怎么回事?”
愛的限度
其實,像羅海生這樣的優質男人,高薪的代價就是工作很忙。盡管我們的公司相鄰,他還是留下許多空白的周末給我。我把它平均分配給和室友娛樂、自己聽歌以及騷擾陶格。因為我還有馬克杯、鼠標墊、皮帶扣、書包帶……散落在陶格的房子里。
是的,他的房子太老了,老房子喜歡藏東西。偶爾它們會跳出來,陶格就會給我發短信。他說:“你怎么有這么多東西丟在這兒啊?”
我輕輕摸著屏幕上的短信,不知該怎么答。
那一夜,我睡在羅海生32樓的雙人床上,落地窗透進大把閃爍的夜色。他張著好看的嘴,說了句讓我惡心的話:“會做飯嗎?我餓了。”
我答:“不會。”
他問:“那至少會煮咖啡吧?”
我答:“也不會。”
他像陶格一樣,揉著我的頭發,卻說著滿擰的話:“這樣可不行哦,看來,你以后要多學學了。”
我突然心血來潮,一腳把他踹下床說:“我渴了。”
羅海生卻黑著臉,從光亮的地板上爬起來:“玩也要有個尺度,下次不許這樣了。”
我的心里溢出一絲難過。其實,羅海生說錯了,這不是我玩的尺度,而是他的愛情限度。與我的第一次,他為自己加了砝碼,為我上了鎖。
我還能說愛你嗎
這一天,我去陶格家取東西。我忘了是馬克杯,還是鑰匙扣?其實,我不用想得這么麻煩,因為那天來開門的,是蔣新然。看來她是比陶格還要勤快的人,把老房子打掃得像新房。我所有遺留的東西,都裝在一只碩大的紙箱里,像被驅逐的難民。
陶格第一次對我露出遙遠的微笑。他隔著蔣新然揮了揮手。
蔣新然說:“都在這兒了,放心,一樣沒留。”
我說:“謝謝你啊。”
“我和陶格要結婚了,當然要打掃得干凈一些。”蔣新然話峰一轉,透出中大獎的得意神色。
和陶格分手的第142天,我抱著最后遺落的物品,走出那個種著鳳凰木的小區。錯過了高峰期的地鐵,空蕩蕩地,一路呼嘯在地下橫沖直撞。
我把那只巨大無比的盒子,留在了站臺上。后來,它上了新聞,因為里面一只鬧鐘鍥而不舍地響,招來了警察和爆破組。
其實,是我有意在離開陶格家的那個晚上,把它們一件一件藏在老房子的角落里。也許,分手這個決定,在我心里從來就沒有那么堅定吧。從離開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不會再遇見一個像陶格一樣愛我的男人了。我早就知道,追逐那些很美很貴的愛情是件危險系數極高的事。所以,我總是試圖在遠離的路上,留下回去的線索。
電梯在攀升了32層之后,我突然按住了暫停鍵,把自己困在里邊。一樓的保安在對講機里焦急地問我發生了什么?而我只是想蹲在電梯的角落里,給陶格發短信。
我問:“我還能說愛你嗎?”
他回:“能。但是我已經不能了。”
看來,是該我學習怎樣煮咖啡做早點的時候了,我還要學會忍耐與勤勞,懂得什么叫賢惠,我要安心下來,仔細守住夢寐以求的穩妥與富足。我26歲的大好年華,終于物超所值提前享用了46歲的生活,卻也丟掉了,那么那么愛我的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