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呂公子的體檢報告顯示一切正常，但他說自己失眠，體重下降。站在我跟前的他，滿面愁容。

呂公子的父親與我相識多年。老呂自小天資聰穎，60年代赴美，攻讀哥倫比亞大學工商管理碩士，返港后進入外資銀行，不久即躍升為投資部老總，指揮千萬美元在世界各地的游走及投資。70至90年代正是香港經濟起飛的黃金時期，呂先生替銀行及客人賺取了過億的利潤，也替自己賺回數以千萬計的傭金。

我最感興趣的并非他的財富，而是他將兒子培育為接班人的方法。

事實卻有些殘酷。呂公子告訴我，他與父親的關系并不好。他自幼生長在富裕的環境中，無論生活、課業，父親都代為安排。他在美國一流大學完成學業，還選修了自小向往的建筑學。畢業后，父親卻告訴他，建筑師由默默無名的新手往上爬，需要不少于10年時間，從投資的角度來看，并不劃算。兩人產生了巨大的分歧。拗不過父親，呂公子進入外資銀行，成為投資部門的見習經理。最近美國及歐洲爆發了金融風暴，銀行決定進行全球性的裁員，香港區更以“二四六”制式（即工作了20年，40歲左右，月薪6萬元以上）裁掉了一大批人。就這樣，呂公子加入了失業大軍，自覺精神及自尊都受到損害，患得患失，對父親的抱怨也與日俱增。

“你依然對老爸當日的選擇難以釋懷？”呂公子苦笑著點點頭。

我說，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及期望。上一代的人思考的，是怎樣活下去，因為他們是從饑餓、貧困及戰亂中掙扎過來的；我這一代追求的，是活得安穩，于是拼命賺錢，因為錢是最好的保證；更年輕的一代，想活得有意思，因此大家拼命享樂。

“你今日抱怨老爸，但有為過去多年的幸福感謝過他嗎？在我看來，你父親只有一點缺失。”

“是什么？”

“讓你缺少了痛苦的經歷。痛苦是最好的鍛煉，越是艱難，越能令你對生命有所體會，變得堅毅和成熟。但這是絕大部分父親不敢讓孩子去闖的關口。今天你遇到的困難，正是上天為你補上的、成長中缺失的一課。”

看見呂公子深鎖的眉頭漸漸松開，我繼續說：“你何不學學喬得龍（法國畫家）？他自小流著藝術家的血，但父親怕他將來餓死，要他學法律，半生在權力和金錢中打滾，直至遇上車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他，重拾畫筆，成為畫家。最高興的人，竟然是昔日反對他畫畫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