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自梳女(下)

四、鬧鬼

正當姜海和林佩云為如何找到水根和錦繡的女兒一事一籌莫展時，卻傳來了自梳堂鬧鬼的消息。原來有個小偷半夜去自梳堂偷東西，結果遇鬼嚇暈過去了，被人發現救醒之后仍舊驚恐萬分。

姜海和林佩云趕到醫院，走進病房，只見那個小偷正目光呆滯地望著屋頂。姜海試著叫了他一聲，他一個激靈躲進被子里，渾身篩糠一般的顫抖。

姜海耐心地說：“你好好看看，我們是人不是鬼。”過了好長時間，那個小偷的情緒才穩定下來，慢慢說了事情的經過。早些年曾有傳言，說自梳堂里的自梳女留有很多財寶首飾，就藏在自梳堂的某個地方。這段時間，這個傳言再次出現。那個小偷就趁黑去了自梳堂，剛上二樓，就見一個披頭散發、吐著長舌頭的女鬼張著血淋淋的雙手向他撲過來。他嚇得不輕，一下子跌下樓梯，腿受了傷。他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跑出了自梳堂。女鬼凄厲的叫聲一直在他背后，剛出自梳堂他就暈了過去。

天亮之后，有人發現了他，這才把他送進醫院。

沒有發現什么有力的證據，姜海和林佩云走出病房，“我們去自梳堂看看吧。”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

兩人來到自梳堂，見到了上次那個清掃女工，她正拿一把大掃帚掃著院子里女桑的落葉。她像是沒看到姜海和林佩云似的，自顧自哼著小調：

勤力女無棺材，

死了無人抬，

一張床板半張席，

姐妹幫手掉落海。

這首歌姜海以前聽過，是盛行一時的《自梳女的自嘆》。林佩云出神地聽著，想到姑婆坎坷的命運，禁不住流下淚水。

姜海小心翼翼地問：“老人家，您聽說昨晚鬧鬼的事了嗎？”

老女工停下掃帚，說：“心中有鬼即有鬼，心中無鬼便無鬼。”說完轉身上了二樓。

林佩云到正堂為姑婆焚了香，磕過頭，跟著姜海上了二樓。二人來到一間開著門的屋前，見老女工正在精心擦拭房間里的擺設。老女工見二人站在門口，臉上寫滿了慍怒。林佩云看到床上有嶄新的錦緞團花被褥，床頭有自梳女做針線的針線笸籮，靠墻的桌子上有畫著喜鵲蹬梅的大鏡子、紅木黃印花的化妝盒以及褐色的桃木梳子，看樣子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的東西。

這時，老女工不耐煩了：“這里不許參觀，請你們離開！”姜海轉向林佩云：“我們走吧。”二人走出自梳堂好久，仍斷斷續續地聽到老女工凄涼的歌聲。林佩云說：“我怎么覺得這位老女工怪怪的？”姜海笑道：“或許她不愿意讓外人打擾自梳堂吧。”

五、尋找水根

姜海決定先從水根找起，他讓戶籍科把全鎮所有符合特征、叫水根的老人都調查了一遍，結果都不是。不過在走訪中，他們得到一個重要信息，有個老人說水根參加了新四軍，新中國成立后在城里當了干部。姜海聽到這個消息后眼睛一亮：到順和市武裝部查一下當年參軍和安置情況不就行了嘛。他立即叫上林佩云一同驅車趕往順和市。

在路上，姜海突然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說父親病了，讓他趕緊回家。林佩云抱歉地說：“都是我拖累你，我先陪你回家看老人吧。”姜海點點頭，猛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說：“我父親也參過軍，而且他祖籍就是慶安鎮的，說不準他認識水根呢。”

汽車在順和市舊城區一個幽靜的平房小院門前停下了。姜海的妻子開門出來，小聲責怪道：“爸病了好幾天，你怎么才回來啊？”

房間里，老人仰躺在床上，看到姜海，渾濁的眼睛里閃出光來：“海子，我沒事，就是老毛病又犯了。”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姜海拍拍父親后背，注意到父親的目光停留在林佩云身上，就說：“爸，這是臺商林總，她來我們順和考察投資。另外，她也是尋親來了。爸，你認識一個叫水根的人嗎？”老人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等平靜下來，他似乎忘記了兒子剛才的問題，揮手讓他們離開，然后閉上了眼睛。

姜海只好帶林佩云到另一間房去休息。兩人正商量著下一步該怎么辦，姜海的妻子進來說：“爸想跟林總單獨聊聊。”林佩云走進老人的房間，老人正斜靠在床頭上：“姑娘，你打聽水根，你認識他嗎？”林佩云就把姑婆錦繡的事簡單說了一下，還沒等她說完，老人已是老淚縱橫，他哆嗦著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只荷包：“我就是你要找的水根啊，這么多年過去，我以為再也聽不到錦繡的消息了……”

原來，錦繡失蹤后，水根找不到她，偶然一次機會他參加了新四軍，在一次戰斗中立了大功。新中國成立后他被安排到順和市一家工廠做了企業干部，上級領導嫌他名字土氣，就自作主張叫他姜新生，意思是新中國給了他新的生命。后來他成了家，生了兒子姜海。姜海大學畢業后去慶安鎮工作就是他提議的。

六、柳暗花明

得知自己的父親就是水根，姜海如五雷轟頂，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水根和錦繡還有個女兒，接下來怎么找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呢？這下姜海犯了難，眼看父親的病好一天歹一天，他是越來越心焦。

這天，水根的精神突然好起來，他執意要去自梳堂看看。姜海明白，父親這是想去拜祭一下錦繡，他沒有阻攔，一行人坐上車往慶安鎮而去。

因為自梳堂門前有一段山路，姜海事先準備了一架輪椅，找人把父親抬了上去。

沒想到，今天自梳堂的大門居然是開著的，老女工正在打掃院子。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她緊張起來：“你們來干什么？”

林佩云上前解釋說：“大姐，我們陪這位老人來祭拜一下。”“不成，自梳堂不許男人祭拜。”老女工態度突然強硬起來。

氣氛變得很尷尬，姜海懇求道：“大姐，求您看在老人忍著病痛遠道而來的份上，就讓我們進去吧。”

“這是規矩，有我在，誰也別想壞了規矩！”

“這是咱們姜鎮長，這位老人是市領導干部，他們說的話你敢不聽？”一個抬輪椅的人說道。

“不管是誰，就是天皇老子也不成！”

水根掙扎著直起身，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自梳堂。兩個抬輪椅的再也看不下去了，抬起老人往里闖，老女工上來阻攔，被推了個趔趄。

慌亂中，老女工的半截衣袖被撕了一道口子，林佩云突然愣住了，姜海順著她的目光看到老女工的胳膊上赫然戴了一只紅珊瑚手鐲！

“都住手！”姜海吼道。

姜海一步步走到老女工身邊：“大姐，能讓我看看你的手鐲嗎？”老女工把手背到身后，好像有人會搶走她的手鐲一樣。

林佩云從包里拿出一只紅珊瑚手鐲舉到老女工面前：“大姐，你看看這只手鐲。”

老女工瞪大了眼睛，不自覺伸出手，兩只手鐲一模一樣！

水根激動地說：“這是我送給錦繡的，怎么會在你手里？”

林佩云說：“大姐，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左腳心有三顆緊挨著的紅痣。”

“你怎么知道？”老女工吃驚地問。

林佩云說：“眼前的老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這對手鐲是他和你母親錦繡的定情信物，錦繡生下你后，迫不得已把你送了人，為了日后相認，給你留下了這只手鐲。”

老女工愣了很久，猛然，她跑進自梳堂，跪在錦繡的牌位前失聲痛哭。

原來，老女工被人收養后，取名珊姑。但養父母對她并不好，她后來被一群自梳女收養。之后，她自愿在自梳堂打掃衛生。

姜海問：“鬧鬼的事跟你有關嗎？”

“我怕有人打自梳堂的主意，其實我每天晚上都是住在這里的。”

姜海說，他跟林佩云到房間里的那天，無意間看到床下露出的半截鬼臉面具，他就明白了一切。

林佩云為珊姑擦干淚水，自己的淚水卻止不住流了下來，她跪在姑婆牌位前，說：“姑婆，您托付給我的事我都給您辦到了，大姐找到了，水根叔也來看您來了，您九泉之下就安息吧！”

這時，姜海突然感到父親的胳膊猛然一沉，“爸，你怎么啦？”姜海大聲呼喊。良久，老人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地說：“我該去見錦繡了。”

珊姑撲過來哭著叫道：“爸，我剛找到你，你不能走啊。”

老人吃力地說：“孩子，聽到你叫我爸，我真的很高興，你要好好的……”話沒說完，老人的手垂下了，微笑凝固在臉上，永遠閉上了眼睛。

姜海和珊姑雙雙跪倒在老人面前，發出撕心裂肺地哭聲：“爸……”

七、結局

林佩云按照姑婆的遺囑，把她的骨灰撒到了葦塘中。姜海也想把父親的骨灰撒入葦塘，林佩云建議他還是把父母合葬在一起吧，姑婆的靈魂給了自梳，就讓她和堂里的姐妹們永遠相伴吧。

林佩云給慶安鎮投資建一片旅游景區，自梳堂經過修葺后派專人監管并對外開放，成為旅游景點之一，見證自梳女們那一段特殊的歷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