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下來的禮物

收衣服的時候，發現一個衣架子是空的，探身往樓下一看，果然又被風刮到樓下去了，喊兒子：“去，到樓下林奶奶家的院子里把掉下去的衣服撿上來。”兒子愉快地答應著，蹦蹦跳跳地下樓去了。

風大的時候，晾曬在陽臺上的衣服，常有一兩件會被刮到樓下。一樓的林老太太，人有點孤僻，不太好說話。記得剛搬來的時候，一次衣服刮到她家院子里去了，我下樓敲門，想進她家院子撿一下。敲了半天，老太太連門都不肯開，“你到院子外去拿。”

奇怪的是，兒子倒是和樓下的林奶奶挺投緣。那天，又一件衣服掉樓下院子里了，我看看，離柵欄不遠，估計拿根竹竿就能挑出來。我讓兒子下去挑挑看。兒子趴在柵欄邊，用竹竿往里鉤衣服的時候，林老太太突然走進了院子，兒子嚇得不知所措。我站在陽臺上，卻隱隱約約聽見她說：“下次衣服再掉下來，你就從我家進來拿，好不好？”兒子點點頭。就這樣，衣服再被風刮到樓下的院子里，都是兒子去撿。

兒子似乎也挺樂意干這活，每次下去撿衣服，都要好大一會兒才回來。問兒子：“在林奶奶家都干什么了？林奶奶喜歡清靜，不要打擾了林奶奶。”兒子歪著頭說：“沒有啊，林奶奶可喜歡我了，跟我說了好多話。林奶奶告訴我，她孫子跟我差不多大呢，可是，她只看過他的照片，孫子在美國，還從來沒回來過呢。”

關于林老太太，我也聽社區工作人員談起過。他們告訴我，林老太太惟一的兒子在美國，很多年沒回來過了。老伴去世得早，兒子出國后，老太太就一個人生活。退休后，生活更孤單，常常一個人悶在家里，跟外面的聯系越來越少，人也變得越來越乖僻。原來是這樣，難怪那次我去敲門，她連門都不肯開。社區工作人員說：“你們住她樓上，幫我們留意點，也盡量給老人點照顧。”我點點頭，又搖搖頭，真不知道，怎樣幫這個孤僻的老太太。

日子平淡地過去，風偶爾會將我們家陽臺的衣服刮到樓下去。兒子“噔噔噔”地下樓，又“噔噔噔”地上樓，快樂得像一陣風。有時候，我會問兒子：“樓下的林奶奶生活得怎么樣啊？”兒子想想，說：“林奶奶看到我的時候，是很開心的啊。”

一次，兒子下去撿衣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這是林奶奶給的，是林奶奶家的叔叔，從美國寄回來的。”兒子自豪地說：“我還幫林奶奶念了信呢，是叔叔寫給林奶奶的。”兒子手上拿的衣服，疊得方方正正。兒子說：“咱們家的衣服掉下去后，林奶奶撿起來，幫我們又洗了下，晾干了。”我的心里，酸酸的，感動。

我們和樓下的老太太，仍然沒有什么來往。兒子“噔噔噔”地下樓，又“噔噔噔”地上樓，依舊快樂得像一陣風。有時候，從樓下林老太太的家里，會傳來“咯咯”的笑聲，一個童聲，另一個很蒼老。

春節，我們一家回老家去了。回來時，才聽說樓下的林老太太突然去世了，據說是無疾而終。我們注意到，兒子的眼圈紅了。

人們在整理老人的遺物時，看到了一個日記本，記錄下了她最后的日子。基本上是流水賬，但是，老人在日記里多次提到從樓上刮下來的衣服，以及下來撿衣服的小男孩。老人的日記里，反復出現這樣一句話：“那是從天上飄下來的禮物。”我明白老人的話，那也許是老人孤寂的生活里，最后的一點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