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zhàn)國七雄》看人物性格

看商務(wù)印書館新近出版的《戰(zhàn)國七雄》，除折服于作者李山先生立意的高遠(yuǎn)、駕馭史料的舉重若輕、剪裁題材的巧妙得當(dāng)，以及敘事方式的深入淺出、語言表達(dá)的通俗幽默外，筆者還有一大收獲：見識了一批性格極端的人。

人的性格千差萬別，性格極端的體現(xiàn)也多種多樣，其中之一是嫉妒，可以龐涓為代表。

龐涓與孫臏，本是同門師兄弟，同窗加好友。然而，嫉妒從來都是從身邊的人嫉妒起，因為這樣的關(guān)系才相互了解得深，才易生嫉妒。龐涓在軍事史上也算個二三流人才吧，但卻固執(zhí)地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而唯一可與他一爭高下的是老同學(xué)孫臏。于是，為了保住天下第一的地位，他竟派手下砍去了孫臏的兩只腳，還在他臉上刺墨——不但殘害你的肢體，還戕害你的自尊——心理何其陰暗！可最后呢，他還是沒能逃脫真正的軍事家孫臏的妙算，兵敗馬陵，無奈拔劍自刎。臨死，他還從喉嚨里冒出句“遂使豎子成名”的狂妄狼言。真是死不覺悟??！還是認(rèn)為自己比孫臏強(qiáng)。無能而嫉妒，龐涓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如果說龐涓還稱不上軍事家，那么秦國大將白起可是歷史上絕對一流的將軍。白起為秦國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僅長平一戰(zhàn)，便坑殺降卒40萬。這哪里還是將軍？他早把自己淪為宰殺牲口的屠夫了。有學(xué)者研究，認(rèn)為坑殺的人中很大一部分是當(dāng)?shù)匕傩眨唇o趙軍做后勤工作的上黨之民。果真如此，這就是白起的嫉恨心理在作怪了，他不是說上黨人“不樂為秦”嗎？嫉恨之情一生，殺人之意遂起，野獸之性大發(fā)。

按照殺人將軍白起的行事風(fēng)格，也許秦統(tǒng)一天下會更快些，然而，他也碰到了強(qiáng)有力的對手：秦相范雎。

范雎，乃秦國歷史上的一代名相，他提出的“遠(yuǎn)交近攻”策略，對秦國最終兼并六國起了重要作用。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不乏大智慧的人，卻因黨派之爭，因功名心作怪，因心胸太狹隘，而不惜陷害同僚。范雎是一飯之恩必報、睚眥之怨必償?shù)娜耍鍪氯珣{“恩怨”。為了報仇，為了要當(dāng)年傷害他的仇人的腦袋，居然驚擾了四大公子中的平原君和信陵君，甚至把秦昭王都卷了進(jìn)來，這就是公報私仇了。報恩呢，也同樣以公報私，將國家的官職授予兩位無法勝任的恩人。如此報恩，最終讓他死在了恩人手里——恩人不但無才無能，還瀆職，甚至通敵，被治罪，范雎受株連，一起被殺。這樣極端的性格就造成了這樣既出乎預(yù)料卻又在情理中的人生結(jié)局。

說到“性格即命運”，最具代表性的當(dāng)數(shù)商鞅。

商鞅未發(fā)跡時，似乎很靈活，一點也不偏執(zhí)。你看，他不在乎出處之道，依靠一介六根不全的太監(jiān)來接近秦孝公。他懷揣三套主張，先大談“帝道”，繼而是“王道”，最后端出“霸道”，終于感動了秦孝公，決定重用他變法。這時，商鞅像個朝秦暮楚的策士，你要什么我就拿什么，心眼兒活泛得很，沒有自己的主張。其實說到底，這就是實用主義者的嘴臉：用我，能建立功名，就是人生的最大目的。表面的靈活，其實是為了骨子里的強(qiáng)硬，后來商鞅變法，強(qiáng)硬到極點，也血腥到極點，輕罪重刑，以刑去刑，一丁點兒錯就施以重刑，反對變法的人，他一天可以殺數(shù)百！他完全忠于自己的理想，完全執(zhí)行自己的理想，最后被繼位的秦惠王五馬分尸——活得熱烈，死得也慘烈。為了功名，為了理想，不是五鼎食，就是五馬分，真是極端到了極點！不過都是轟轟烈烈，倒也不枉此生。

說到商鞅的實用主義嘴臉，其實，將實用主義發(fā)揮得最淋漓盡致的是戰(zhàn)國策士。李山先生在書中這樣精彩地概括策士這一群體：“論智力，他們都是一頂一，但是論德行，那就不是他們所思所想的了。于是，他們只有游說的嘴臉，沒有政治的面目、德行的立場。說到底，他們都是實用主義者?！?/p>

看200多年的戰(zhàn)國史，崇尚暴力，崇尚權(quán)詐，充斥著血與火，整天打打殺殺，死人無數(shù)，人類文明的激流至此似乎遇到了巨大阻遏，而不得不停滯，甚或倒退。在血火紛飛的沙場逐鹿中，在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上，人性中所有的“惡”以及平時貌似還不太“惡”的東西，都成倍放大，被激發(fā)并盡情釋放出來。于是，和平環(huán)境下、正常生活中不可想象的事與人，因著特異的時代而大量涌現(xiàn)了。所以說，這極端特殊的時代，產(chǎn)生性格極端的人，也就沒什么特別奇怪了。

（摘自2012年11月7日《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