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數被稱為國內穿旗袍最好看的女明星,李海鵬則是我共事多年的同事,之前是特稿記者,現在是“著名作家”。
一個演員一個作家,都靠“故事”吃飯,在《壹讀為快》節(jié)目現場,我們聊了聊演藝圈文藝圈那點事兒。
林楚方(以下簡稱“林”):今天我把作家李海鵬和演員陳數請到一起,我覺得是比較搭的。首先,都是我的朋友;其次,一個靠“說瞎話”賺錢,一個靠“演故事”活著……先請陳數(以下簡稱“陳”),一個很著名的演員……
林:第二位嘉賓是李海鵬(以下簡稱“李”),海鵬是我心目中中國最好的特稿記者。
陳:特稿?
林:對,特別搞的記者……他是中國最好的“特稿”記者,之前在《南方周末》工作,之后在時尚媒體《GQ》工作,再之后是職業(yè)作家(現在是《人物》雜志主編)。
時代變了
林:本質上來說,無論寫作還是演藝,都要在“市場”生存,都要有“娛樂”成分,你們怎么理解“娛樂”?
陳:不可否認,我的工作包含有娛樂大家的功能,但我一直不希望里面只有娛樂。
林:但演藝圈好像只有娛樂?
陳:娛樂本身沒什么不好,如果在文藝方面,只有嚴肅也挺乏味的。
李:也不可能只有嚴肅,不可能只有作品。我是從所謂“舊時代”過來的,成長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跟現在完全不一樣。那時我在讀大學,是個文學愛好者,我很想寫東西,腦子里從沒想過錢,完全沒這種想法,甚至有點過分的排斥,是水火不相容的問題,但現在完全反過來了。
林:現在不排斥了。
李:不是排斥不排斥,關鍵是你得看大眾的看法是什么,整個社會的看法是什么——你賺錢了就是贏家,基本是這樣的。
林:不過好像我們以前交流的時候,沒有這樣的價值觀。
李:我相信在座的人大概也不是這樣,但我要說的是“基數”,現在這個觀念已經變了,當然,不是說變了之后就要隨波逐流,我說的是這個世界確實變了。
林:這個世界變得不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都老了……
陳:我和朋友聊天就舉過一個例子。比方說歷屆“007”,從最老的肖恩·康納利,你看他是什么風格?然后到后面的羅杰·摩爾。四個“007”里,我最喜歡的是羅杰·摩爾,特別喜歡那種有點風流倜儻紳士風度、又很有尺度的樣子。
林:有點壞又止于壞?
陳:是瀟灑吧。然后是斯皮爾南。為什么最新的“007”出來時,很多人開始不接受?說這不是我們心目中的“007”,完全一個藍領啊,是肌肉男,但你想想,可能這就是大眾的審美變了,所以電影公司才選擇這樣的演員。
市場“永遠是對的”
林:在以往的年代,作家可以通過一部作品成名,現在市場不一樣了,比如當年慕容雪村,一本書就成名,現在很難了吧?
李:突然爆發(fā)的那種暢銷也是可以的,你看雪村的軌跡很清晰,第—本書一炮走紅。但他是有文學追求的人,他喜歡寫得更好、更嚴肅、更重要,但銷量會一直降——不過,不要去譴責大眾、譴責市場,市場永遠是對的。
林:“市場”是不是挺討厭的,以前演員、作家是坐在后面,不管前面的事,他要保持神秘感,但現在不一樣,你得趕場吧?簽售吧?和“古典作家”比起來,更難過吧?
李:頂多是個人困擾,但今天還好,大家坐在這兒聊天。但有時候是有目的性的,這次出去就是賣書,任務是簽售,目的很簡單,跟推銷員一樣,渾身會不舒服。
林:我聽說過你的故事,出版社專門派個司機,拉著幾千本書,到你家找你簽名,你跟司機抬到樓上?
李:就在樓底下簽。我還算好的,沒那么紅,紅的作家一次要簽8000本呢。有個臺灣主持人在廈門簽,下午4點簽到半夜12點,8小時不動在那兒簽,而且不上廁所。我特別佩服,我簽過兩小時就煩得不行,同樣的動作,就寫名字,偶爾還寫錯,寫錯之后改啊,就想馬上結束這個事。你必須得簽完,人家送書的車就在那兒等著,人家也要回家吃飯的。
林:我能想象那個場景,李海鵬坐在小區(qū)的馬路牙子上簽自己的書,旁邊都是牛皮紙袋子,打開一個一摞書挨個兒簽,旁邊有一哥們兒抽著煙,心想:“這孫子怎么簽得這么慢啊。”
李:我想說的是,這確實是困擾。但不要找借口。
林:不像十幾年前或80年代,你只寫小說就OK了。
李:我的性格不是那種性格,但我并不認為對我的寫作造成困擾,因為無所謂。你看諾曼·米勒,在美國是特別有名的作家,但也做電視主持人,這就是明星的一種形象。
林:他就是個藝人,一邊寫一邊當藝人。但作家還好啦,你就簽售,最累的是陳數這種。
李:那當然了。
林:我接觸過你們這行的,像新片上的時候,要輪番接受采訪,從早坐到晚,回答一模一樣的弱爆了的問題。
陳:演員為配合作品播出,要做大量宣傳,這是行業(yè)特點。我第一次面對那種密集性采訪就是《傾城之戀》的時候,將近十天,特別密集,每天都有長達幾個小時以上的電話采訪,這一定不會是好玩的事情。
林:但不得不玩?
陳:必須承認這是工作,受得了受不了都要受,與其我不開心去受,還不如接受它。
林:媒體問題會刺激到你嗎?
陳:幾乎沒有什么媒體刺激我。他們首先不會提挑釁性問題,只是重復同樣的問題。我要回答幾十遍,所以我會希望能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出馬采訪我,因為我們的對話一定會有點與眾不同,將不僅僅是一個采訪,它可能像聊天,這對被訪者來說,是種樂趣。
千萬別以為自己了不起
林:藝人跟媒體的關系,我覺得也很有意思,比如馮小剛經常罵媒體,很多人私下也不喜歡媒體,媒體人無論私下還是公開,對演藝圈評價也很差,但這兩個群體還必須得接觸。
陳:隨著我慢慢長大,我不太喜歡用“圈”來批評別人。頂多是一個個體影響到他所從事的這個行業(yè),也因此讓人對他這個行業(yè)產生了印象。我也遇過特別靠譜的記者,也遇到過不靠譜的,經常問弱爆的問題。
林:在海鵬看來,演藝圈是一個什么形象?
李:蠻好的。我認識的人并不多。這個行業(yè)是一個特殊的行業(yè),你知道它有名、利,名利場,所以你無論怎么講,都是千軍萬馬跑過去的才能留在那兒,是勝利者才能生存的地方。這個地方一定有很多很值得欣賞的東西存在。
林:你這個話很官方。
李:事實是這樣。
陳:我的看法是,首先你說的是對的。我做這個行業(yè)沒幾年時,有過一次很深的反思,這個行業(yè)在很多人面前看似很光鮮,因為大家看到的都是美好一面,所謂名、利,但想想,我們這個行業(yè)說句最通俗的話,在一個國家機器的運作下,是個微不足道的部門。
李:很脆弱的地方?
陳:你千萬不要以為自己了不起。
李:陳數是在演藝圈讀懂中國。
陳:不能說讀懂中國,我只能說我自己沒有那么重要。當你覺得自己沒那么重要的時候,你就學會自省,會用更加接受的態(tài)度看待很多問題,而不是說我很牛,我就這樣,我無所謂,我不在乎,這個其實不好。
林:說自省,好像媒體圈不是這樣看問題。
李:媒體也很復雜。
林:其實很難用一個媒體圈來概括。
李:對對,那就太復雜了這個圈子。因為演藝圈不一樣,大家至少有共同的東西,要有作品,提高人氣,要受歡迎,是一致的。媒體更復雜,我覺得。媒體沒有一致的目標,有的媒體是這樣的目標,有的媒體是相反的目標,對吧?
林:對,價值觀完全相反的媒體是并存的,但人們罵街往往會“通罵”,你們媒體怎么樣,你們記者怎么樣,可能一個人犯的錯誤,能把整個群體搭上。
李:你說的是籠統(tǒng)不加區(qū)分的罵?但我更反對的是本身,所有的罵我都反對。
林:包括臟話嗎?
李:不是,是有攻擊性的罵。我在微博上也會跟人家怎么怎么樣,那完全是他們攻擊我,沒一次是我攻擊別人。就說馮小剛罵媒體那次吧(因《非誠勿擾2》貼片廣告與媒體發(fā)生分歧),我真正欣賞的東西,是陳數剛才講的像“007”那種,你要有個優(yōu)雅在里邊,我對媒體有不滿,但我該怎么表達?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同樣,媒體也不應該那么對馮小剛。
林:風度其實非常重要。
李:就說哈佛經濟學院學生給曼昆寫信,曼昆是特別有名的經濟學家(在華爾街運動中支持“1%的富人”),但學生就說了,你的經濟學教育我們不認同,最后一句是請曼昆教授理解我們的罷課行為,并思考其中的意義。都已經罷課了,擱咱這兒得罵成什么樣?
林:早約架了。
李:對呀,一定打架,罷課是最高的反對行為,但也會保持風度。我相信學生見到老師仍然是很有禮貌的。
林:剛才說圈子,“圈子”這兩個字就經常成為吵架的工具和攻擊的對象。
李:還要分人。頭段時間的那個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你看20世紀20年代的巴黎,那個圈子,畢加索、莫迪里阿尼、海明威、菲茨吉拉德,所謂文藝青年都會覺得,我們要在那個圈子里混就好了,這幫人都在那兒,你跟他喝杯咖啡也覺得蠻好,當然他們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絕不會像我們這么無聊無趣。陳數那邊我不了解,媒體圈你知道,作家圈我了解一點點,這個圈子不是那么特別的……怎么說呢,不是很有吸引力,甚至不足以吸引我去那種飯局,而且我覺得飯局很無聊的,二十多個人、三十多個人吃飯、喝酒,四個小時很沒文化很無聊。我非常不喜歡,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散散步也好嘛,踢踢球也好嘛,干嘛非得一堆人天天喝酒。
林: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這個圈那個圈最后都是……
李:所有的圈到最后都是花圈。
林:我改了一下,這個圈那個圈其實都是豬圈。
專業(yè)主義能勝利
林:回到專業(yè)上來,陳數,其實我了解你的幾部戲就是《鐵梨花》、《傾城之戀》這幾部。
陳:我覺得《傾城之戀》我演得挺滿意的。
林:《鐵梨花》其實是將你的人氣提高了有10個以上點的收視率。你認為你是靠專業(yè)主義勝利的嗎?
陳:之前我獲得過“白玉蘭獎”,我非常榮幸,也很感慨,一個演員在發(fā)展到第12個年頭,得了這么一個有高度專業(yè)含量的獎項。我也知道這個時代這個行業(yè)的發(fā)展,是過度商業(yè)化的,因此失去了很多讓大家能夠看到更好作品的機會。如果你仍然愿意繼續(xù)堅持的話,你必須非常堅定,你中間可能哭過、倒過、怕過。
林:有哭過、倒過、怕過?
陳:當然有,一定會有,因為你是孤獨的,你不是這個行業(yè)最主流的,你一定很難找到同伴。所以遇到《鐵梨花》這個劇組,我覺得特別難得。最后殺青的時候,所有主要演員都哭了,它是一種感動的哭,不是艱難的哭。我們知道這是部好作品,但我們不知道它最后收視會這么好,有時候想想,真心誠意做的東西,相信一定有人看到的。
林:我覺得自己,包括我們做記者的同行也好,可能來自于專業(yè)主義的評價會更讓人覺得心安一些。
李:各行各業(yè)其實都有他的專業(yè),不會是外行人看的那么簡單,演段戲,他走到那兒,說幾句臺詞,離開了,好像特別簡單,但讓我們演就傻了。你現在做雜志你會知道,雜志上面一頁的那種報道,多少字啊?1000字都不到,還要配個圖吧,七八百字,有多少人能寫好呢?讀者看都一樣,你告訴我事就完了,真沒多少人看那么細。專業(yè)就是這件事情你確實用一個專業(yè)角度去領會去生產,然后再發(fā)揮出來,外行看起來都很簡單。
林:在演員里面來說的話,專業(yè)主義其實主要說的是演技和藝德,是吧?
陳:更多的是專業(yè)本身,表演專業(yè)的能力。其實無論演員還是媒體,都有一個基本職業(yè)道德。也許我比較老派,我剛出道時有些人說我,作派很像老藝術家,那時我才二十多歲。
林:那個時候就德藝雙馨了……
陳:并不是說德藝雙馨,而是我的觀念不像那個時候的人,說白了就是不夠娛樂化。就是你會想著怎么樣去表達專業(yè),怎么把專業(yè)做好。我不知是不是受父母影響,還是真的有點老派思想。但我覺得很重要,是贏得別人尊敬的方式,而不是其他。
李:或者說是你最看重的方式。
陳:對。因為我覺得做任何行業(yè),你獲得成功或不錯的經濟收入的終極目標是什么——是自己獲得快樂,并且獲得他人尊敬。
林:作為作家的主心骨是什么?
李:作家也不一樣,作家的主心骨,我會比較極端一點,你寫的好什么都好,寫的不好什么都不好。這可能是我自己的一個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