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一輩子

⊙你不要茍且地活著

寶貝，生你的時候，你爸爸、爺爺、奶奶、外婆，一大家子的人在手術(shù)室外等著。媽媽躺在手術(shù)臺上，心像壓了一塊石頭那么重。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你是個男孩。

你爸在媽媽懷孕的時候去吃別人兒子的滿月酒，回來便摸著媽媽的肚子，噴著一嘴的酒氣對媽媽說：“老婆，你這里一定要爭氣，咱也生個大胖小子讓人瞧瞧。”雖然酒醒后的他，從不承認(rèn)說過這樣的話，但媽媽還是記住了他心虛的樣子。

媽媽的壓力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媽媽承認(rèn)自己懦弱，媽媽覺得，不能經(jīng)濟(jì)獨(dú)立的女人就該有一個爭氣的肚子，那樣，就可以母憑子貴。媽媽很虛榮吧？還很自私，請原諒，寶貝，這個俗世就是這么現(xiàn)實。

12點(diǎn)過8分，媽媽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你清脆的啼哭。10個月，那該是怎樣一場迫不及待的遇見，可媽媽對醫(yī)生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讓她們將你抱到我面前，而是：“醫(yī)生，請問是兒子還是女兒？”

醫(yī)生恭喜我，添了一個千金。我的心便一直沉一直沉，滿腦子都是即將遭受的各種各樣的冷遇。我甚至希望醫(yī)生縫針的時間可以長些，媽媽沒有勇氣去面對外面一屋子的失望。

兩人間的病房，另一個剛抱了兒子進(jìn)來，比你只晚了幾個小時。他那個肥頭大耳的老爸高興得居然忘了去產(chǎn)房接老婆出來，直到醫(yī)生找了過來，他的奶奶才往他爸身上打去：“你個小兔崽子，自個兒媳婦不去接，你生個兒子做啥子喲!”你外婆和我便小心地去看你爸，你爸的臉像剛出鍋的大閘蟹。

我的眼淚又下來了。寶貝，這一次媽媽真是心疼你了，怕因為你是個女孩，只能得到你爸很小的一部分愛。可是你卻很不識趣地大哭了起來，把你爸和外婆，還有剛得了兒子的那一大家子嚇了一跳。后來，媽媽才懂，你是在抗議，你不要被忽略，你要響亮地存在。

⊙寶貝，你讓媽媽堅強(qiáng)

自從有了你，你爸的事業(yè)開始扶搖直上。也許你命里是個福氣的孩子，所以托了你的福，媽媽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每天只需和外婆牽著你的小手陪你逛超市、去游樂場，給你買昂貴舒適的衣服和鞋，給你準(zhǔn)備有趣好玩的玩具。

可是一切來得那么猝不及防，當(dāng)你在肯德基里用稚嫩的聲音喊出爸爸時，我象牙塔似的婚姻就轟然倒塌了。你爸此時正陪著別的女人和她的兒子，用他那從沒替你掖過被角的手拭去別人兒子嘴角的生菜醬。

媽媽真想上前扇你爸兩個耳光，可是媽媽卻選擇做了縮頭烏龜。而被你稱作“爸爸”的那個男人，竟沒聽出他親生女兒的聲音來。我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隔著那扇玻璃墻，我忽然搞不清，誰才是妻。

寶貝，一路上你的小手都把媽媽拽得緊緊的，是一種很微弱的力量。你出奇地安靜，跟著我的腳步時緩時疾，你留給了媽媽足夠私人的空間去釋放委屈。媽媽想，若在當(dāng)時你哭或者鬧，結(jié)果只有一個——被當(dāng)成媽媽的出氣筒。

媽媽不知道成年后的你怎樣看待媽媽的隱忍。或許你會看不起，因為媽媽在那么難過的時候，還懂得權(quán)衡失去了你爸后，我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所以我得把頭縮在殼里，危險來的時候，躲避著，假裝一切安好。可是寶貝，你的外表跟你的心一樣倔強(qiáng)，你從此不再與他親昵，即使他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拿他的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他屢屢碰壁后，也會失去耐性地低吼：就是個養(yǎng)不熟的小丫頭片子！每每這時，媽媽都痛恨自己不敢出來幫你說句話。

媽媽一直在等，等待一個時機(jī)。好在媽媽的肚子還算爭氣，終于再次懷孕了。這一次懷孕給了你爸抱兒子的希望，他因為媽的肚子還真是收斂了不少。可媽媽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你看媽媽的目光，就像我是一個不知恩圖報的背叛者。媽媽不懂，小小的你，為什么就會那么倔，那么不懂得屈或伸。

媽媽不知道為什么就萌生了那樣的念頭，也許媽媽只想嚇嚇你爸，只是想讓他體會一下失去的痛苦。媽媽騙了他，說去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結(jié)束了肚子里孩子的生命。然后，你爸不容解釋地，像頭發(fā)怒的獅子，一掌將我打到了地上。殷紅的血，讓爸爸媽媽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媽媽流產(chǎn)后，決然地提出了離婚。你爸像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人卻被一個吃閑飯的女人甩了的樣子，暴跳如雷：“離婚？離呀!今天離，我明天就帶個回來照樣過日子，你一個黃臉婆，喝西北風(fēng)去！”媽媽冷笑著對你爸說：“誰離了誰地球都會照樣轉(zhuǎn)。”然后，媽媽牽著你的小手走出那個大房子。你爸還在后面放狠話，說他不會給我們一分錢。我沒有害怕，有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覺。

⊙你說，爸爸似乎并不那么壞

媽媽和你住進(jìn)了外婆家，在你的鼓勵之下，雖然費(fèi)勁但還是找了份還算不錯的工作。而這個社會還在宣揚(yáng)梁洛施為李澤楷誕下三子身價倍增、藝人胡靜為富豪夫家續(xù)上香火、小S仍需努力等等。

我忽然釋然了，也能理解你爸。

你爸在頑強(qiáng)地抵抗了一年之后，終于知道低估了我的生存能力。他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惡毒，有一筆匿名匯款匯到了你的學(xué)校，我知道是他。

后來，你告訴我，你常常在學(xué)校附近看見你爸的車。見我沒有像電視里的女人那樣歇斯底里，你才敢接著往下說：你們?nèi)コ粤丝系禄檬痔婺憧プ旖堑姆阎瓡r，你都哭了。

你說：媽媽，爸爸似乎并不那么壞，你還能原諒他嗎？

寶貝，你心軟了，是嗎？我看著你，大大的眼睛里有期待。我知道，你不是一頓肯德基就能搞定的女孩，是你爸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溫暖了你，盡管它也曾經(jīng)給你帶來傷害。

見我不做聲，你有些失望。其實，媽媽已經(jīng)變得很堅強(qiáng)了，但又被你弄得落下淚來。寶貝，其實媽媽的心意也很簡單，只要看見你的笑容，媽媽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原諒你的爸爸。

我讓你轉(zhuǎn)告你爸，如果答應(yīng)了一件事，我們就和好如初。后來，你爸過來接我們的時候，你一直追問爸爸答應(yīng)了什么事情，我和你爸都避而不答。

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對你爸說：“只能有你一個孩子，一輩子!”

摘自《情感讀本·道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