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走出父親的光環

從我記事起，“滕文驥的兒子”就成了我的標簽。1991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得知我是滕文驥的兒子后，一些人在背后議論紛紛：“滕華弢肯定是靠父親的關系進來的。”我性格內向，與同學交流不多，又有人拿我的家庭背景說事：“瞧他那目中無人的樣子，有什么了不起?還不就因為父親是滕文驥嗎?”這些猜疑和誤解，像茅草一樣塞在我心口，令我不勝其煩。自然而然，我遷怒于父親，經常在家里與父親發生爭吵。

大學畢業后，我立志做一名導演，可遲遲沒有劇組邀請我導戲。見我一天到晚落寞地靠在門框上看太陽，父親對我說：“華弢，去爸爸劇組做副導演吧，總比待在家強。”我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說：“告訴你，就算我一輩子不導戲，我也不與你攪和在一起。”

那時，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擺脫父親的光環。苦熬一年后，在朋友的介紹下，我相繼導演了《新言情時代》、《危情時刻》、《找不到北》三部電視劇，頗受好評。媒體采訪我，都問到同一個問題：“你剛出道就出手不凡，是不是在父親的指導下完成這些作品的?”

對方并無惡意，但這些話在我聽來是那么刺耳，我失態地發起了脾氣：“我取得的成績與父親沒有一點關系。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見到我父親時這樣說，這是滕華弢的父親。”

父親從報紙上，看到這些話，非常生氣：“你太自以為是了，剛拍了兩部戲，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像你這樣的導演，在中國一抓一大把。”父親的話傷害了我的自尊，我與他發生激烈爭吵：“還不是因為你給我帶來的壓力!有你這樣的父親是我的悲哀，我再也不愿意生活在你的陰影下!”從此，我與父親的關系降到冰點。

2004年，我在導演《危情24小時》時，因沒有處理好各方面關系，投資方臨時撤資，劇組徹底癱瘓。突如其來的打擊將我擊倒了。正當我絕望時，另一投資方主動拭上門來，化解了這場危機。開機那天，我意外地看見頭發花白的父親坐在觀眾席上，使勁為我鼓掌。副導演告訴我，得知劇組遭遇危機，你父親到處求人、說好話，終于說服投資方注資。原來，拯救我的正是父親!我內心五味雜陳。

發布會結束后，我走到父親面前，飽含感情地說了一句：“爸爸，謝謝你!”像我小時候一樣，父親緊緊將我摟在懷里說：“爸知道你有才華，擔心你目空一切，自信心過度膨脹，才用激將法故意給你澆冷水。”直到這時，我才徹底理解了父親的良苦用心。是呀，要走出父親的光環，光靠豪言壯語無濟于事，必須首先學會做人做事，拿出響當當的作品，這樣才能有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和藝術成就。

隨著電視劇《雙面膠》、《王貴與安娜》的推出，我被譽為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媒體在采訪我父親時，開始稱他為滕華弢的父親。父親樂呵呵的，沒有半點不快。2009年12月，我導演的電視劇《蝸居》在全國掀起收視狂潮。2010年3月，在華誼公司為我舉辦的慶功會上，父親特意趕來祝賀。父親發表祝酒詞時，動情地說：“我是滕華弢的父親。能有這個稱呼，是我最大的光榮與驕傲!十年磨礪，我的兒子超過了我，現在我要快樂地生活在他的光環下了!”我眼里涌滿了淚水，我看見，父親的眼睛也晶瑩發亮……

(蘇童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