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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帽子的男人

2012-04-29 00:00:00漆雕醒
最推理 2012年23期

長途汽車在公路上蹣跚著,高溫把車皮烤得燙手,車廂里的人像被燜進了一個大鐵罐子,與汗臭及一肚子牢騷燉在一起,卻又無可作為,只好昏昏欲睡。

馬珊云看著車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第一次獨自旅行的興奮全都被這烈日給蒸發殆盡,她選擇用睡覺來屏蔽這種落差感。在睡著大約兩個小時之后,馬珊云忽然被后座的一個年輕男子急急地推醒了。

“喂喂!快下車!車子起火了!”

果然,她聞到了一股焦臭味正在車廂蔓延,雖然還沒有明火,但是危險的氣氛已經無處不在,恐慌的人群正涌向車門。

司機試圖維護秩序,不停地大叫:“不要慌,不要亂,慌了亂了更慢,一個一個下,來得及!”

此時人們腦子里浮現的,全是當年那個駭人的新聞報道:數十人在慘叫聲中被烈焰吞噬,只剩下一攤焦炭,而活著的人也將面臨毀容和殘廢的痛苦人生……

一個男人把他前面的孕婦推倒在地,踩過孕婦的身體往車門擠去,車門因為擁擠被堵住,人們已經失去了理智,眼看一場踩踏慘案就要先于烈火降臨,方才叫醒馬珊云的男子迅速敏捷地站到了座椅上,揪住了一個想要奔向生路的男子,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后者仰面一倒,他身后的人也都如多米諾牌一樣地向后跌去。

“你們這樣是跑不出去的!大家都得死!”男子指著兩邊的窗戶,“男人跳窗戶,女人走門!靠得近的先走,按秩序,一個個地來!把人先扶起來!誰要是再敢搶位,老子直接把他揍暈了丟在車上!”

大部分的人面對突發事件,尤其是生死攸關的時刻,腦子都會變得不大好使,此時出現一個頭腦清醒有主見的強勢者,人們很自然地遵從指揮,井然有序地撤離了汽車。那男子是最后一個下車,在他離開前還扔出了大部分人的行李,他的身體剛一離開車體,一團火焰便砰地騰了起來,兩分鐘不到便席卷了整個車廂。

這個與死神跳貼面舞的家伙,讓大家產生了由衷的敬意,幸存者們紛紛上前表示感謝。

幾輛路過的車很義氣地支援了滅火器,等火熄滅的時候,大客車已經被燒成空架子。

2

趁著等待援助的時間,馬珊云坐到路邊的大石頭上,清點了一下自己的東西,除了一頂遮陽帽外,她沒有任何損失。估計帽子是在她慌著下車的時候被遺落在座位上,馬珊云有過敏性皮炎,不能被暴曬。雖然她的臉被烈日烤得火辣辣地發痛,但是馬珊云卻開心得要命,因為她這算劫后余生,這小小的折騰簡直不值一提。

“這個送你!”

一頂帽子被扣在了馬珊云的頭頂。

送她帽子的人正是大家的英雄,現在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楚歌。

楚歌其實很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歲的樣子,馬珊云猜測楚歌應該來自一個十分富裕的家庭,從他身上的衣物和旅行包可以看出來,都是低調但質量極好的品牌,包括他送她的這頂帽子,她在戶外用品專賣店里見過,售價相當于她在大學里兩個月的生活費。

馬珊云有些不安,她連忙脫下帽子還給對方。

“這怎么行呢?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再說你給我了,你怎么辦呢?”

楚歌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馬珊云,像是頭一次遇到這樣老實天真的女孩。

“沒事,”楚歌從旅行包里拿出另一頂一模一樣的帽子,“我有備用的,你拿著用吧,你要再不戴帽子,以后就只好嫁給非洲人了。”

馬珊云笑著收下了帽子,心跳不自主的加速,楚歌正好是她喜歡的那一類型:五官俊朗,絕沒有奶油氣,還帶著些許叛逆,他的左眉尾有一道傷疤,估計就是叛逆的代價。馬珊云相信自己的直覺,事實上富裕家庭里出來的孩子多半都有些叛逆,更何況,在這大熱天里背著旅行包四處折騰的家伙絕不會是什么乖寶寶。

“你不會是一個人旅行吧?”楚歌顯然對她抱有相同的好奇心,“膽子這么大,敢一個人到處跑?”

“三天以前,我確實是不敢的。”馬珊云頗有感觸地說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三天前,馬珊云經歷了一次從天堂到地獄,又從地獄返回人間的心理歷程。

馬珊云是醫學院的學生,剛讀大一。

三天前的早上,她正整理行李準備回家過暑假,忽然一陣劇烈的頭疼襲來,伴隨著頭疼而來的還有暫時性失明,短暫的失明狀態足足持續了五分鐘。對比之前一段時間手臂發麻的癥狀,馬珊云懷疑自己大腦里長了個腫瘤,她火速趕到學校附屬醫院做檢查,腦部CT顯示她并沒有問題,但醫生卻在她的肺部發現了幾個可疑的陰影,故此要求馬珊云做了好幾項特殊檢查,血象肝功腎功幾乎被要求查了個遍。

等報告的24小時,可以說是馬珊云這一生中最長的24小時,她用這段時間把自己年輕的一生統統回憶了個遍,悲哀地發現自己的一生極其蒼白單薄:父母因車禍早逝,她被舅舅養大,舅舅待她很好,近乎溺愛,與其說是保護她,不如說是把她囚禁在他視線可及的安全地帶。一直以來,她都活在小圈子里固步自封,做井底之蛙,有那么多的地方沒去過,那么多的東西沒吃過,生命中有太多太多她還沒有觸碰到的美好……

幸運的是,報告結果顯示馬珊云一切正常,她的頭疼和暫時失明可能是因為之前的期末考試太緊張而導致神經衰弱的緣故。

“……我要告別過去的自己,重新開始,給自己的人生找點兒意義,我不能被人家保護一輩子啊,”馬珊云以崇拜的目光注視著楚歌,“你今天做的事,我會記一輩子的,我應該像你一樣去幫助別人,這樣我的人生才會有意義。能幫到別人的感覺一定特好吧?我開始覺得我選對職業了……”

楚歌被馬珊云說得有些發愣:“其實我沒想那么多……”

“就是因為沒想過,所以才偉大啊!”馬珊云對楚歌的好感立刻又提高了八度,“我真羨慕你。你現在是他們的英雄了。”

是的,每個人都在對楚歌微笑,他們的眼里都是感激和尊敬。

楚歌的臉紅了,他似乎不知所措,又似乎若有所思。

公路上傳來汽車的行駛聲。

“來了!來了!”人群歡叫,只有司機一臉困惑,因為長途汽車的出事地點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偏僻地帶,雖然他已經呼叫了救援,但是按理也沒這么快到。

果然,當人們發現疾馳而來的不過是一輛黑色越野時,興奮就立刻變成了沮喪,但仍有人上前揮手,期望能碰上好心人搭個便車。但越野車沒有減速,還忽然轉變方向,朝著路邊的人群沖了過來,大家都驚叫起來。

“小心!”

見到車子如脫韁野馬一般沖來,馬珊云急忙拖著身邊發呆的楚歌往后一跳,兩人從石頭上直接翻了過去,雙雙倒在石頭后面的地上。那輛越野車則重重地撞在大石頭上,幸好大石頭的底部深深嵌入土中,勉強擋住了越野車的攻勢,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往哪兒開呢!”憤怒的人群圍上來,敲打著越野車的車窗,“出來!出來!”

越野車瘋狂地往后倒退,絲毫不顧及周圍人群的安危,逼得人們不得不再次散開,它以所有人望塵莫及的速度逃走了。

“太囂張了!”

“記車號!記車號!發微博上去!”打算記車牌的人都傻了眼,因為那輛車根本就沒掛車牌。

“不會是非法賽車的吧?”

“不可能,都沒其他車,再說誰大熱天的到這種地方來賽車啊?”

“肯定是醉酒駕車啦!”

“是不是因為看到這邊有火,所以慌神了呀?”

“我看是故意的,哪兒有人就往哪兒撞!這根本就是謀殺嘛!”有人沖著楚歌開玩笑,“小子,你是不是閑事管多了,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啊?”

馬珊云轉頭看了看楚歌,楚歌并沒有笑,他臉上的表情很怪異,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越野車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帶著冰冷的寒意——不是憤怒,而是另一種東西,讓馬珊云忍不住想起蟄伏在暗黑處的蛇。

人們在議論中扶起馬珊云和楚歌,兩個人都只有些擦傷,所有人都關切地圍了過來,問長問短,楚歌對這熱情有些消化不良,一臉的不自在。

相比之下,馬珊云的傷情要稍重一些,胳膊肘上蹭破了一大片皮膚,而且脫臼了。

馬珊云痛得呲牙咧嘴。

“忍著點。”楚歌抬起馬珊云的胳膊,熟練地幫后者做了復位。

“你不會也是學醫的吧?”

楚歌搖頭否認:“這種事,不一定非要醫生才能做吧?”

馬珊云想想也對,既然楚歌是個戶外運動的愛好者,受傷應該是家常便飯,多多少少有些常識。馬珊云拿出了背包里的急救包,幫自己和對方的傷口消了毒,并綁上了繃帶。

“想不到我這么快就能報答你了。”馬珊云高興得眉飛色舞。

“想不到你是個213。”楚歌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被包扎的地方,馬珊云居然用最后一段繃帶在傷口上面扎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楚歌并不打算拆掉這個蝴蝶結,他的嘴沒有笑,但馬珊云覺得他的眼睛里有笑意,直覺告訴馬珊云,楚歌不是一個經常會笑的人。

“你應該多交些朋友。”馬珊云向楚歌伸出了手,“相逢不如偶遇,共患難,同生死,要是不交朋友說不過去吧?”

“朋友?”楚歌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一樣,臉色很怪。

馬珊云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怎么?女孩子都伸手了你還不愿意?”

聽到這句話,楚歌也不好意思再拒絕,只好向馬珊云伸出了手:“認識你很高興。”

眼圈發紅的馬珊云立刻破涕為笑。

“對了,你去哪兒?”楚歌問。

“阿壩州一直往下走,反正這條線上的景點都很漂亮,喜歡哪兒就在哪兒多住幾天。”馬珊云回答后反問,“你呢?”

“我打算先去雅安,再去藏區,大部分時間咱們算是同路。”楚歌說道,“可以結個伴。”

“太好了!我就跟著你吧!”馬珊云高興得忘記了自己有傷,居然拍起手來,“這樣我就有安全感多了!”

楚歌卻皺起了眉頭:“你太輕信人了嗎?你這樣出來旅游,很容易出事的!”

“別人是不好說,但是我信得過你啊!你是大英雄嘛!”馬珊云朝著楚歌俏皮地眨眨眼。

楚歌苦笑。

一群人在路邊等了半個多小時,警車、消防車及長途汽車公司派出的備用車都趕到了。跟隨而來的還有一隊記者,楚歌用帽子遮住臉,東躲西藏,明確表示不愿接受采訪,在配合警方和消防做完調查之后,大家坐上了新車,繼續被中斷的行程。

馬珊云和楚歌在雅安下了車,楚歌抬頭望望天,他說可能馬上會下大雨,提議先在當地找一家小旅館住下,第二天再到附近的幾個景點去游覽。身邊有這么一個有經驗的背包客,馬珊云樂得不用自己拿主意,便跟著楚歌住進了一家名為“水云尖”的農家旅館。楚歌說自己是這家旅館的常客,因為廚師做的飯菜味道不錯,所以每次他進藏區之前都會在這里歇腳。事實證明這果然是個無比英明的決策,就在兩人踏進旅店的十分鐘后,暴雨便傾盆而至。

吃過晚飯之后,馬珊云敲開了楚歌的房門,將一盒藥膏塞到了楚歌的手里:“這是我們家祖傳配方,自制的靈丹妙藥,專治風濕關節骨痛。”

楚歌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我……”

“我是學醫的,吃飯的時候就看你捂著腿,一臉難受的樣子,知道你肯定有關節炎,而且有這個病的人都是天氣預報專家。”馬珊云指了指自己的左膝蓋,“其實是因為我的腿以前爬樹摔傷過,所以每次下雨也會痛,所以我才隨身帶著這個藥,可靈了!”

“真是巧啊!”楚歌由衷地感嘆,“我的腳也是爬樹摔斷的。”

楚歌涂了馬珊云的藥膏之后,果然感覺好了很多,兩人便開始聊天,越聊越投機。馬珊云驚喜地發現原來楚歌和她有很多共同愛好,比如都喜歡周杰倫的歌,都喜歡吃奶油蛋糕,都喜歡看懸疑推理小說,他們最喜歡的電影都是《美國往事》,夢想也都是環游世界……如果不是困意一陣陣地來襲,馬珊云估計自己會跟對方聊到天亮。

馬珊云意猶未盡但又無可奈何地回到房間,過去自己經常和閨蜜聊通宵,沒想到偏偏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睡魔拖了她的后腿——在她面前的可是一個王子般的男子啊,這不是天賜緣份么?而她居然在這樣千載難逢的時候想要睡覺!

這些想法才剛冒頭,一股強烈的困意就把她死死地壓在了床上,大腦里還有那么一絲意識在掙扎,她聽到窗外雨打樹葉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雷聲,走廊上服務員巡夜的腳步聲,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狗叫聲……

忽然,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傳來,顯然是從隔壁楚歌的房間傳來的,隱約還有打斗聲。接著,她聽到楚歌叫了一下,雖然聲音不大,但她能確認那就是楚歌。她有些著急,想要起身去看看,但她的身體卻絲毫不能動彈,手腳都像癱瘓了一般不聽使喚。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自己的房門被打開了,有腳步聲慢慢朝她走來,雖然意識不清醒,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不懷好意,馬珊云不由得在心里哀叫,她聽見一個柔柔細細的女聲在耳邊說:

“馬珊云,聽得見我說話嗎?”

馬珊云沒有回答,她回答不了,舌頭和嘴唇都是僵硬的。

“馬珊云,這是你的信用卡付賬小票,麻煩你在這里簽個名吧。”

馬珊云感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支筆,她的眼前晃動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片,而蹊蹺的是剛才還不聽使喚的手居然抬了起來,在那張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沒事了,給你打一針,你好好睡一覺吧。”那個女聲對馬珊云說完,她便感到胳膊處一陣刺痛,接著她被一片黑暗從頭到腳地籠罩了……

馬珊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中午一點鐘。

她回憶前一天夜里似夢似真的經歷,越發覺得可疑,依照她掌握的知識,那倒很像是吃了鎮靜劑之后的癥狀,而之后簽字的那一段,又像是被人催眠了。莫非她和楚歌住進了黑店?馬珊云低頭看了自己的胳膊一眼,馬上就變了臉色。

她的胳膊上,赫然有個新鮮的針眼!

一想到昨夜的情景,馬珊云不由得有些兩腿發軟,莫非飯菜中下藥了?那楚歌呢?昨晚的打斗是否真實發生過?馬珊云越想越害怕,她赤著腳跑到隔壁,不停地敲門,里面始終沒有回應。

“小姐,別敲了。”旅店的男服務員微笑著對馬珊云說,“那位先生今天一早就退房走了。”“走了?!”馬珊云大驚失色,她不相信這個答案,楚歌絕不可能丟下她一個人離開,而且不打招呼。眼前這個男服務員的臉上所掛的笑容讓她膽寒。

謀財害命?!綁架?!毀尸滅跡?!

這些可怕的字眼鉆進馬珊云的腦子里,令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馬珊云盯著服務員,大腦開始快速運轉。

“怎么可以這樣?!”馬珊云故意發脾氣道,“說得好好的,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她強忍著恐懼做出無辜的樣子詢問男服務員:“他走的時候沒說什么嗎?他有給我留口信嗎?”

男服務員的表情像是在憋住笑,搖頭道:“沒有。”

馬珊云做出生氣的樣子返回房間,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東西,當戴上楚歌送給她的那頂帽子時,馬珊云幾乎哭了出來,她強忍住眼淚離開了小旅館。

一走出旅館,她便立刻招來一輛電動三輪車,徑直去了最近的醫院,現在距離她吃下那些鎮靜藥已經過了18個小時,但最近一支鎮靜劑是通過靜脈注射的,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在她的血液里檢測到殘余含量,這將會成為一個有利的證據。馬珊云看了不少的推理懸疑小說,她知道如果警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是不能申請到搜查令的,而一份鐵證般的報告將為警方提供一個很好的搜查理由,為了這個理由,她必須爭分奪秒。

抽完血,醫生告知馬珊云要三個小時以后才能拿到報告,心急如焚的馬珊云便跑出醫院,準備前往警局報警。她在大門口站了半天,竟沒遇上一輛空車,醫院門口的人流量很大,不斷有人與她擦身而過,馬珊云只好往人流量小的街邊靠,突然,一陣風吹了過來,馬珊云覺得頭上有些發涼,這才發現戴在她頭上的那頂帽子居然不見了!馬珊云連忙四處張望,一個大胡子男人進入了她的視線,他戴著那頂帽子,正朝街對面跑著。

“站住!”馬珊云連忙追上去,可那大胡子男人離她的距離太遠,逃跑的速度又太快,幾秒鐘之后,馬珊云便失去了那人的蹤跡。

楚歌送的帽子就這樣被偷走了,就像楚歌在驟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樣,這讓馬珊云的心情變得更加沮喪,她覺得這是一種非常不祥的兆頭。

3

馬珊云趕到了市警察局報案,負責接待她的警察叫孫小武,他很愿意相信眼前這個女孩,如果真如馬珊云所說,那么這必將會是一起轟動的案子。

但很可惜,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這個女孩的話。

首先,銀行反饋說馬珊云的信用卡消費沒有任何問題,沒有突然的大額支出;其次,醫院的那份驗血報告證明馬珊云的血液里沒有任何鎮靜劑的成分。所以,除了馬珊云胳膊上的那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針眼,幾乎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馬珊云所說的真的存在過。

“我是真的聽見了!楚歌也是真的不見了!你們相信我!”馬珊云叫別人相信她,但是她自己都開始恍惚,既然對方沒有盜用她的信用卡,那么她怎么會聽到有人要她在信用卡賬單上簽字呢?最重要的動機被直接否認了,那么剩下的東西也就失去了邏輯性和合理性,難道真的只是一場荒誕的噩夢?那么,楚歌又到哪里去了呢?

孫小武同情地看著馬珊云,按照他的推論,這個女學生應該是在夜里做了一場噩夢,在現實生活中,她也被人給耍了,那個叫楚歌的人應該是獨自離開了,也許是覺得女人是種拖累,嫌煩了,一覺起來就不辭而別,反正他們又不是男女朋友,談不上責任,也犯不著內疚。

孫小武的推論讓馬珊云心底被掏空了一大片,她精神恍惚地來到了長途車站,一時不知道應該繼續自己的旅行,還是就此打道回府。

她枯坐在候車室的座位上,和楚歌相識的一幕幕像電影般在她的腦海里閃過,她又不斷地把它們調出來重看、反芻,細細分析……馬珊云的信心重新回來,楚歌不可能丟下自己獨自離開的!就算信用卡的那一部分是夢,但不代表她聽到的那些怪聲也是做夢啊!針眼是真實存在的,警察不相信她,可她相信自己。

一個念頭猛地從馬珊云腦中滑過:他們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做這些事?難道是為了讓這件事情看起來不著調?即使警方介入調查,也會認為馬珊云做了個夢?因為她自身及財產都沒受到侵害。聯想到消失的楚歌,馬珊云一陣心驚,難道是為了隱藏他們綁架了楚歌的事實?她不能這樣放棄,楚歌救了那么多人,現在他身陷困境卻沒人能幫他,她必須回到警局,說服警察調查這件事。

就在馬珊云起身的時候,坐在她旁邊一直看雜志的中年男子忽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馬珊云嚇了一大跳,她蹲下來摸了摸男人的頸動脈,發現他已經死了。

人群里迸發出了尖叫,車站里的治安警察和工作人員都奔了過來,一時場面亂做一團。

“到底怎么回事?”

受驚過度的馬珊云只是搖頭。

工作人員沒在死者身上發現明顯的傷口,死者可能死于某種急癥。

馬珊云很想否認這種觀點,因為在她的常識里除了幾種特別的毒藥外,沒有任何疾病會讓人在死亡時不出現痛苦的表情,但是她不太好發表意見,她只是個連畢業證都沒拿到的學生。

120救護車趕到了,尸體在一片紛亂中被抬走。

這時馬珊云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轉過頭,赫然看見戴著帽子的男人與她擦肩而過,那頂帽子和楚歌送給她一模一樣,但卻不是那天她看見的大胡子,馬珊云忍不住跟在那男子的后面走了幾步。身后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接著她便感到胳膊上一陣刺痛,她轉過頭,發現撞她的人離她很近,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這個男人一臉的大胡子。

大胡子男人對她微笑,同時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行李箱桿,聲音嘶啞地說:“等急了吧?”

馬珊云剛想驚叫,卻感到了一陣眩暈,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大胡子男人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在迷迷糊糊中被對方帶出了車站,接著,來勢洶洶的困意卷走了她所有的意識。

4

馬珊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知道是什么時候。

她的手機不見了,手表也被拿走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依靠墻壁上一排熒光帖來照明,而房間左側上方只有一個排氣扇可以交換空氣,所以她連白天黑夜都沒有辦法判斷。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實是:她被綁架了!

為什么綁架她?她不是什么豪門大戶,不可能敲得出油水,會不會是因為那頂昂貴的帽子,所以那些人才會盯上她?可是,他們居然敢在110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綁架她,這也未免太囂張了吧?

綁架她的也有可能是人販子,他們打算把她賣給那些娶妻困難戶……電視里不是常常這么演嗎?還有更糟糕的,他們會把她賣入地下色情場所……

馬珊云脊背發寒,兩股戰戰,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她仔細打量著四周,墻壁是金屬的,門是金屬的,地板也是金屬的。房間很小,呈長方形,只能容納一張床墊和一只抽水馬桶,而且有管道往下接通,水箱里有些存水,馬珊云沖了沖水,水流很通暢,馬珊云趴在地板上聽了聽,聽不到聲音,但是能夠感覺到輕微的震動,她估計這個房間應該是由一個貨車的車廂改造的,她貼在門的縫隙處使勁呼吸,隱約能夠聞到木箱子特有的氣味,這個發現更加堅定了她的判斷——這就是一個貨車的車廂,一半用于裝貨,一半用于裝人。

她要怎樣才能從這個銅墻鐵壁的地方逃出去呢?貨車估計已經駛離鬧市區,為了驗證這一點,馬珊云使勁敲了敲門,一開始外面沒有回應。

于是她又故意大聲說話:“我口渴,渴死了。”

鐵門的最下方有一扇巴掌大小的小鐵窗,在她說完這話一分鐘,小窗開了,一瓶礦泉水被扔了進來。

他們并沒有警告她小聲點,說明他們不介意她大聲說話。馬珊云苦笑一下,還是微微松了口氣,至少到目前為止,對方不打算用饑餓戰術逼她就犯,而且這么快就有回應,說明有人一直在外面監視著她,她擰開蓋子,蓋子貌似是原裝的,她把一小口水含在嘴里,水的味道很正常,沒有嘗出什么異味,盡管這樣想,馬珊云還是決定不冒險,現在保持清醒對她很重要,她把水吐在了馬桶里,吐完之后她便覺得真的有些口渴,這口渴的感覺在幾分鐘之內就變成了一種煎熬,馬珊云揭開馬桶水箱的蓋子,用手捧著蓄水喝了一口,還好,里面沒有消毒劑的味道,不過這水肯定不干凈,但至少是安全的,那些人總不至于在馬桶水箱里下藥吧?

“你們是誰?你們想要錢是不是?我可以配合你們,我可以把家里的電話號碼給你們,我可以叫家里拿錢來贖我!你們盡管開價,要我說什么我都配合,只要你們不傷害我就好。”

外面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喂!”馬珊云大叫。

外面依舊是沉默。

難道是沒有人嗎?馬珊云疑惑了,她又拍了拍門。

“喂喂!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十分鐘之后,兩個雞蛋從小窗里被扔了進來。

雞蛋還是滾燙的,顯然剛剛煮好。

也就是說,對方在聽到她要求食物的要求后幾乎立刻就去煮了雞蛋。

馬珊云將雞蛋翻來覆去地看著,雞蛋殼完好無損,沒有針眼,也沒有破裂,馬珊云敲開雞蛋,開始狼吞虎咽,她是真的餓了,一個雞蛋剛吞下去她便噎得捶胸頓足,暗道上當,原來雞蛋是餌,為的就是讓她喝水,看來那水里確實有問題!正在她撲向馬桶蓄水池的時候,小窗又開了,一個西瓜滾了進來,馬珊云明白過來了——對方一直在觀察她,而且知道她對食物有戒心,所以第二次就送來了雞蛋,西瓜也是表明態度的一種方式,對方是想借此告訴她,他們不打算在食物中動手腳,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向自己表明這一點呢?為了穩住她的情緒,害怕她絕食而死嗎?顧不了太多,馬珊云摔碎了西瓜,雖然吃得很狼狽,但至少比馬桶水要好得多了,吃飽喝足,馬珊云便躺到了床墊上,靜止不動可以將體能消耗減到最小,清醒著是為了等待機會,保持體力則是為了抓住機會。

房間抖動了一下,馬珊云感到貨車在開動了,她立刻把耳朵貼到了地板上——貨車肯定是在公路上行駛的,而公路上會有其它的車輛經過,事實上她很快就聽到了其它車輛在路上行駛的聲音。

馬珊云走到鐵門前拍了拍,說道:“我肚子疼,要吃藥!”

十分鐘過去了,沒有任何回音。

馬珊云捂著肚子叫得更大聲了:“給我藥,我拉肚子了!”

車子忽然加速起來,大概十分鐘后停了下來,停了大概兩三分鐘又開始啟動,又過了大概十五分鐘,車子再次停了下來。

馬珊云貼在門上,聽到了車廂門打開的聲音,接著,鐵門下的小窗開了,一瓶黃連素和一板諾氟沙星外加一瓶礦泉水被丟了進來。

十幾秒鐘之后,汽車又開始行駛了。

馬珊云很快得出了結論:只有一個人在看守她!在汽車停下的時候,他就在鐵門外守著她,所以可以做到有求必應,但是當汽車開動之后,那人就沒有辦法一邊開車一邊看著她了,所以需要停下車來送藥,而之前的一停一開,應該是在藥店買藥——馬珊云急急地打開藥瓶,果然瓶子是沒開過封的,瓶子里的紙團塞都還堵在瓶口。

有藥店,這說明不是在荒郊野外,對方能夠聽到她說話,那么別人也就有機會聽到她的呼救!

這是一個機會!

馬珊云立刻拍門大叫:“救命!救命!救命!”

車子聽而不聞地繼續開著,半個小時之后,馬珊云筋疲力盡地停了下來。顯然她的呼叫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錯了,這個房間是隔音的,而這里應該裝有竊聽器之類的監控設備,所以對方能聽到,而外界的人卻聽不到。

馬珊云沮喪地躺回床墊上,她望著這個房間里唯一不是靜止的東西——排氣扇,扇葉緩緩旋轉著,卻像是一架走得飛快的時鐘。馬珊云側過身子,便碰到了枕邊的衛生紙,馬珊云扯下一小截,撕得粉碎,她朝手心中的碎片們吹了一口氣,它們便飄飄忽忽地散開,落地……馬珊云坐了起來,她現在有主意了,沒準這卷衛生紙真的可以幫她離開這里。

馬珊云不斷跳起,將大把大把的紙屑扔向排氣扇的扇葉,排氣扇會通過輪機轉動扇葉排出室內空氣,然后室內空氣會變得稀薄,通過負壓的原理吸入外界的新鮮空氣,所以紙屑也許可以通過這空氣對流的力量而被送到外界,如果外面的人能看到有大量的紙屑從貨車的車廂里飄出,那么說不定便會引起對方的注意,而她也就有了獲救的機會。

紙屑如雪花般地在小小的囚室里飛舞著,而另一些則隨著對流空氣飄了出去。

成功了!

馬珊云暗暗祈禱,希望這些紙屑有人能夠看見。

給我一個機會!馬珊云把紙屑不停地灑向排氣扇,求你們給我一個機會!

汽車停了下來。

馬珊云因為站立不穩而跌坐到了地上,她把耳朵貼到地面,她期望能聽見其它汽車的聲音,其它人說話的聲音,但是沒有,她只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在鐵門外停下,鐵門正在打開。

馬珊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聽到對方正朝她走來。

最后一個機會!

馬珊云跳起來,猛地一頭撞向來人,她感覺自己重重地撞到了那人的胸口,對方發出了一聲慘叫,馬珊云覺得自己可能把那人的肋骨撞斷了,她拔腿便向鐵門處跑去,可是一雙大手從后面牢牢地抱住了她,緊接著,一張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手帕是濕的,帶有強烈的乙醚味,馬珊云掙扎了幾下,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珊云再次醒過來,除了頭疼之外,身體沒有任何其它不適,她身上的衣服也都在,她最擔心的那種事并沒有發生。

在馬珊云的頭邊,放著一張A4紙,紙上的字大大小小不一,明顯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然后再粘貼上去的。

“警告,別再這樣做,否則沒有水,也沒有食物。”

馬珊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轉過頭發現那個排氣扇正慢慢地停止轉動。

這說明她之前的行為確實給對方造成了威脅,所以現在那家伙關掉排氣扇來防止這種事,但是在她睡著的時候,他還是打開了排氣扇。

那么這間屋子里現在應該是安裝了攝像頭。

一想到這點,馬珊云便幾乎要抓狂,她現在等于是完全沒有任何隱私地暴露在了那人的眼皮子底下。

馬珊云不知道時間,雖然不知道自己被綁架了多久,但怎么也超過24小時了,如果只是要把她賣做人妻,這汽油費過路費人工費恐怕都要頂上她的賣價了,如果是要把她賣入色情場所,24小時應該已經足夠把她送到目的地了,難不成這還是一跨省集團?南貨北調?如果是團伙作案,為什么卻只有一個人守著她?為什么要開車離開他們的大本營,為什么要專門為她一個人準備一輛車呢?開那么遠的路卻只運載一個人,這是不是有點過于浪費資源了呢?為什么只是關著她卻不采取任何行動呢?

馬珊云記得自己將那人撞得不輕,但對方似乎沒有對她進行報復,除了迷暈她之外,并沒有毆打報復她,只是發來一封警告信——這做法也未免太紳士了點?人販子會有這樣好的涵養和素質嗎?總不會是怕打傷了她不好交貨吧?要么,綁架她的人壓根就是一心理變態。馬珊云有些發怵,這類型的人是最難捉摸的,不能用常理預測,她無法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下一步會做什么,也許他就是一囚禁狂,喜歡把人關在籠子里觀察取樂,也許他就是想要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也許他正在醞釀著可怕的虐殺橋段……每一種可能性都讓馬珊云汗毛倒豎。

沒有排氣扇的幫助,車廂里的空氣實在有些難以忍受,馬珊云用手掌當作扇子維持身邊的空氣流動,杯水車薪,但心理上感覺要好受一些。她決定暫時不采取任何行動了,如果對方是正常人,她還可以接著測試對方的底線,萬一對方要是一心理扭曲者,她的每一步都可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琢磨著,鐵門下的小窗又打開了,這次是兩個雞蛋和一瓶可樂。

馬珊云吃了雞蛋,喝了可樂,這是一種妥協的姿態,她希望借此傳達一種服從的信息,滿足一下那個可能被她撞成內傷的家伙的控制欲。

半小時之后,馬珊云便開始感覺發困,而這種困和倦意明顯不一樣,所以馬珊云知道自己輸了——那瓶可樂里是真的被下了藥。

在失去意識前,馬珊云絕望地流下了眼淚。

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再醒過來,因為這樣她就不必面對被折磨致死的痛苦了。

5

“喂喂!醒醒,小姑娘,這可不是睡覺的地方啊!”

馬珊云的臉頰在痛——那是被試圖喚醒她的人拍的。

她詫異地看著眼前人:一個穿著花裙子的胖大媽。

天堂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天使,地獄也不會有這樣和氣的惡魔。

馬珊云被胖大媽扶了起來。

“大清早的怎么在這兒睡著了?”后者一臉關切,還伸出手來摸她的額頭,“怎么不回家呀?是不是生病了?你不是本地人吧?”

馬珊云看看周圍,她現在是在一間封閉式的電話亭里,而她的小行李箱則放在她的腳邊。電話亭外是正在升起的朝陽、來往著車輛和行人的馬路、竭力模仿摩登的建筑物……

馬珊云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痛覺告訴她這不是做夢。

她居然出來了!

那個人居然放她出來了!

她居然完好無損地被放走了!

馬珊云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從一邊的口袋里摸出了她的身份證和錢包,從另一邊口袋里則摸出了一張疊好的信紙。

馬珊云打開信紙,上面的字依然來自報紙。

“想想你做過的虧心事,這三天就是你付出的代價,便宜你了。”

馬珊云呆住了。

虧心事?!

6

馬珊云醒來的地點依舊是在雅安市,這說明那輛貨車其實是載著她繞了一個大圈,最后又把她送回了原地。

孫小武緊緊擰著眉頭,這次還是他負責接待馬珊云。

雖然他和馬珊云只是第二次見面,但是他已經養成了一見她就頭疼的習慣。

這次她報警的理由比上一次更稀奇。

她聲稱自己被綁架,對方把她關在一個由貨車車廂改造的密室里,密室里有床有馬桶還有排氣扇,專車專用,不打她,不罵她,要吃給吃,要喝給喝,為了打消她對食物的疑慮,還專門給她煮雞蛋,送西瓜,她說自己拉肚子,對方還忙不迭地去藥店給她買藥,她試圖逃跑時撞傷了對方,那人也沒反擊,還文質彬彬地寫了封警告信,最后呢,還把她放了,把手機錢包身份證都統統歸還,并且附上為什么這么做的解釋信……

如果不是那人精神有問題,那就是眼前這女孩有精神問題了,這根本就不合邏輯嘛!看著眼前這一封所謂的解釋信,孫小武苦笑,檢驗科證實,信紙上只有這女孩一個人的指紋,沒準這信就是女孩自己做出來的。

孫小武不由得覺著可惜,這么年輕漂亮一女孩,怎么就得了妄想癥呢?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吧,他又覺得有些不忍心,想了想,他決定做做樣子,打發了這女孩了事,當然如果能讓這女孩自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那就更好了。

“你怎么不問我在哪天被綁架的啊?”然而孫小武的敷衍態度讓馬珊云很不滿。

孫小武苦笑,他不想刺激對方,于是問:“你哪天被綁架的啊?”

“7月13號,就是我上次來報案那一天。”馬珊云說道。“我是今天早上被放出來的,算到昨天晚上為止,剛好是三天。”

孫小武例行公事地記錄著。

“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馬珊云更生氣了。

“沒有。”孫小武連忙解釋,“我這兒不是正記著嗎?”

“那你為什么不問我在哪兒出的事啊,我一直都沒說過我是在哪兒被綁架的。”

孫小武只好問道:“你在哪兒被綁的?”

“長途汽車站。”馬珊云接著補充,“那人真的太囂張了,當時車站好多警察呢,他居然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我綁走了,居然都沒有一個人發現……”

孫小武睜大了眼睛,手里的筆幾乎掉落到地上,一臉活見了鬼的表情:“你剛才說哪兒?!你說你在7月13號那天被綁的?”

馬珊云被這大逆轉的態度驚到了,因為她并不知道在7月13號的長途汽車站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當天坐在馬珊云旁邊的中年男子不是死于疾病。

法醫在男子的臀部發現了一個非常細小的針孔——他是被人用微型注射器快速注射了一種劇毒致死的,這種劇毒有一個代號叫N3,在冷戰時期曾經被某個國家的間諜組織廣泛應用,間諜們把劇毒物藏在帶有注射功能的傘尖,在接近目標時快速用傘尖上的針刺入目標的身體,只需十幾秒就可致命。

因此當警方發現那中年男子死于這種劇毒的時候,立刻引起了高度重視,后來發現該男子名叫宋銳,是沈陽人,兩次因搶劫入獄,性情暴戾,冷血無情,又十分狡猾,上個月才刑滿釋放。從沈陽警方反饋回來的信息,此人在出獄后很快又跟一些可疑的人來往頻繁,并在一周前突然離開沈陽,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死在千里之外的雅安。

從車站的監控視頻可以看到,王銳死前是坐在兩個人之間的座位上,左邊是一個戴墨鏡燙著大波浪卷兒的女人,右邊就是馬珊云,由于角度問題,也由于馬珊云一直佝著背低著頭看著地板發呆,所以當時孫小武并沒有認出這個曾經來報過案的女孩。

而警方的重點也沒放在馬珊云身上,他們的懷疑對象一直是坐在王銳左邊的那個戴墨鏡的女人,監控錄像顯示她緊跟著王銳坐下來,并將一個大花布包放在她的身體右側,通過放大監控視頻,警方發現女人的大花布包的下方曾經很古怪的突起了一下,接著女人便提著包包起身離開了,而十幾秒鐘之后王銳便從椅子上倒了下來。

警方懷疑女人隔著花布包向王銳迅速注射了藥物,動作干脆利落,極具專業架勢,而在后來的監控視頻里,這個戴墨鏡的女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警方在車站衛生間的垃圾桶里撿到了一頂波浪卷發,說明殺人者是有備而來,并在衛生間換裝離開,最后警方估計這應該是職業殺手所為,而且他們懷疑這可能是犯罪組織的內部糾紛。

孫小武重新調出了車站的視頻,馬珊云親眼看見了自己被綁架時的情景:她發癡般的跟在那個戴帽子的男人后面,完全沒有注意一個將雙肩包背在胸前的戴墨鏡的大胡子男人從她的側面急步走了過來,兩人撞在了一起。

“就是他!就是他!”馬珊云指著視頻大叫,“就是他偷走了我的帽子!”

孫小武并不在意什么帽子,他緊盯著視頻,發現大胡子在撞向馬珊云之前把右手緊緊貼在了胸前的背包一側,將畫面放大定格,他的右手赫然攥著著一支針管!背包的作用是為了擋住別人的視線!毫無疑問,馬珊云當時感到的刺痛就是被注射了藥物的感覺,對方的速度極快!而這藥物的藥力也極快,大胡子注射完畢之后,便將針管迅速扔進了胸前的背包里,接著用一只手攬住了意識恍惚的馬珊云,另一只手拉著馬珊云的行李,兩人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車站大門!

這是一段被疏漏了的綁架視頻!如果不是馬珊云來報案,可能永遠也不會被發現。孫小武和他的同事們都感到一陣恥辱,這么多的警察在場,此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實施綁架,同時職業直覺告訴孫小武,這個大胡子男人很可能就是之前坐在王銳身邊的可疑女人,因為他對馬珊云使用的幾乎是同樣的手法,同樣的高速高效和同樣的狡詐!另外,還有什么比異性變裝更能掩人耳目的?

可是,職業殺手來解決江湖恩怨還說得過去,他為什么要節外生枝地去綁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學生呢?

孫小武盯著馬珊云看,但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一個理由。

“你到底做了什么虧心事?”

馬珊云絞盡腦汁地尋找自己做過的虧心事,連小學借了人家半塊橡皮沒還的事都被搜索了出來,沒有一件事是值得一個職業殺手出面來教訓她的。

看著馬珊云無辜的大眼睛,孫小武又開始頭疼了。

7

孫小武跟著馬珊云來到了“水云尖”小旅館。

原因很簡單,既然馬珊云后面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她之前的報案就不能忽視了,不管那有多么荒謬——而且,這樣復雜的案情,任何一點細節都不能夠放過。

孫小武在入住記錄上查到了馬珊云和楚歌的名字,但這一次的男服務員是個新面孔,老板說之前的男服務員名叫王強,做了一個星期就辭職走了,這讓孫小武不由得懊惱萬分。之后,孫小武走進了楚歌曾經住過的房間,雖然房間已經被打掃過多次,但是孫小武還是在靠近床腳處的墻面上發現了異常的破損,在靠近窗戶的外墻上發現了可疑的血跡——后來經檢驗科技術員證實,那是人的血跡。

換句話說,馬珊云曾經說過她聽到的打斗聲,很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而這個楚歌,極有可能已經被人綁架,甚至遇害。

孫小武火速聯系了長途汽車公司,幾天前的汽車自燃案已經有了調查結果——正如孫小武所料,這不是一起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破壞!

孫小武不斷詢問馬珊云認識楚歌之后所發生的各種細節,在反復琢磨之后,一條線索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先是汽車意外,然后是一輛沒有牌照的越野車直接撞向楚歌和馬珊云,不,目標應該就是楚歌!孫小武認為馬珊云對于楚歌身份的猜想應該是正確的,楚歌很可能是來自豪門,豪門恩怨多,楚歌因為某個原因而遭遇了追殺,而馬珊云只是受池魚之殃。

楚歌住進了他以前常住的小旅館——按照之前楚歌的遭遇,有人應該很清楚他的行程,那么很可能會在這家旅館安排一個預備內線——也就是忽然入職忽然離職的王強。

更巧的是,楚歌和馬珊云入住那天,店老板因為腹瀉而被送進了醫院,王強負責店里的一切事物。楚歌在旅館登記的身份證號被證實是假號,是楚歌用假身份證登記還是王強把真身份證號故意登記成了假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如此一來,就增大了警方確認楚歌身份的難度,孫小武不由得覺得脊背發寒,楚歌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消息,很可能已經遭了王強的毒手,這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周密的布局。

馬珊云應該是被無辜卷入的,因為她執意與楚歌同行,所以她和楚歌一起吃下了含有鎮靜劑的飯菜,由于馬珊云和楚歌一樣,屬于對鎮靜劑比較耐受的體質,所以這個計劃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楚歌在被綁架的過程中進行了掙扎,而馬珊云聽到了這些動靜,那些綁架者進了馬珊云的房間,想要確認她有沒有睡熟,發現后者還有意識,就想出了一個詭計——孫小武皺起了眉頭,雖然馬珊云對于這個詭計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還是有些牽強,依照那些人的狠毒作為,沒有理由對她網開一面。他們既然能綁架楚歌,也就能殺她滅口,相比于這個詭計,滅口反而是更簡單易行的。至于職業殺手大胡子偷馬珊云的帽子的行為,更是可疑。

那么,會不會大胡子和之前那幫人不是一伙呢?

在車站的暗殺基本上都是由大胡子一個人完成的,雖然期間有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幫他暫時吸引了馬珊云的注意力,但那不一定是他的同伙,他可以花錢雇人這么干,而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之后只有他一個人看守馬珊云的事實。

如果這是個獨行客,那他又為什么要在殺死王銳之后綁架馬珊云呢?懷疑對方是目擊證人?那大可殺了她了事!何必費時費力綁架還要好吃好喝地伺候,再說,他綁架馬珊云后沒有與她進行過交流!大胡子的這一系列行為又是為什么?

之前完全不重要的細節現在成了孫小武最糾結的部分,既然這個案子的大部分細節都已經被證明是重要線索,那么帽子這個細節就不能夠被忽視,更何況,這頂帽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把馬珊云和楚歌聯系在一起的重要物件。

孫小武把自己的警帽摘了下來,如果那帽子和警帽一樣有著特殊含義或是有特殊用途,那么大胡子偷它還情有可原,但是那就是一頂遮陽帽,除了多一個顯擺的功能之外沒有其它任何特殊點啊。

孫小武把報紙鋪了一桌子,這些報紙都是馬珊云從被綁架到被釋放這三天的報紙,所有能在雅安市能被買到的各種報紙,他在這些報紙堆里整整坐了一天。

他的同事搭檔錢麗很疑惑:“老孫啊!你該不會認為報紙上能找到案子的答案吧?我覺得還是應該出去找證據吧?”

“怎么不會?大胡子在報紙上剪字,他是會看報紙的人。”孫小武瞪著他眼前的一則新聞,雙眼餓狼般地發光,“這不已經找到了?”

這則新聞的主要內容是報喪:成都某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林涵生,因患尿毒癥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在某醫學院附屬醫院去世,時間是7月15日晚上6點,報紙是7月16日早上開始發售的,也就是馬珊云被放出的那一日。

孫小武立刻聯系了成都警方,兩個小時之后,他得到了一張林涵生的照片和一堆資料。資料表明,林涵生的遺產將由其年僅16歲的獨生女兒林曉蓓繼承,與其說是遺產,不如說是債務,因為林氏集團的財務狀況不是很好,之前林氏集團目前正和沈陽的一個集團公司爭奪在海南某地的房地產開發項目,而這個項目可能就是林氏翻身的唯一機會,這場爭奪幾乎已經到了白熱化地步,林涵生在生前甚至雇傭了好幾個專業保鏢,對自己進行24小時的貼身保護,但人算不如天算,死死掙扎的林涵生還是沒逃過死神,他的突然去世讓林氏集團內部大亂,股價大跌,最后被迫退出了這個項目。

孫小武拿著馬珊云所做的楚歌的人像拼圖與林涵生做了對比,這兩個人用肉眼看就不是一個基因系統內的,當然,也不排除基因突變的原因,不過,由于楚歌的下落不明,這一點已經無法證明了。

他嘆了口氣,馬珊云在做拼圖的時候一直在哭,看得出來,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對這個楚歌動了真情,這也不難理解,年輕帥氣,豪門叛逆公子,外加英雄式行為,很容易讓女孩子著迷。

孫小武又把林涵生的資料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這一次他的重點是對方的醫療記錄,林涵生患有尿毒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直在靠血液透析維持生命,并且病情一直對外保密,如果不換腎的話,這種病等于就是不治之癥,而偏偏林涵生的血型還是稀有的RH陰性,這就更增大了他尋找腎源的困難……看著看著,孫小武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哎呀呀!不對!不對!錯了!全錯了!”

錢麗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搭檔:“什么錯了?”

孫小武的眼神簡直可以把一個人生吞活剝:“馬上去把馬珊云找來,我還有問題要問她!哦,對了,讓她把身份證帶著!”

8

“……之前在車站暴斃的男子已經證明死于注射式謀殺,而警方目前也逮捕了一名嫌疑犯,該名疑犯是一名年輕女子,目前就讀于成都某醫學高等院校,具有豐富的醫學知識,目前該女子的殺人動機正在調查之中……”

孫小武很滿意地看著報新聞的女子,女主播長得很漂亮,口齒伶俐,表達清晰。在他的面前放著一堆今天的報紙,這些報紙上也都刊登了同樣的新聞。在報紙的最上面,放著一張用塑料證據袋裝好的身份證——那是馬珊云的身份證,已經被證實是偽造的身份證。

在新聞播出兩個小時之后,電話鈴響了,拿起電話,孫小武的眼睛再次發光了。

這個電話是快遞公司打來的,他們告訴孫小武,他要找的人已經出現了,而且是自己主動找上門的,現在人已經被關起來了。

等孫小武帶著人興奮地沖進快遞公司時,孫小武眼里的神采便完全消失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他預想中的男人。

“我就是受人所托,幫人寄一份快遞,你們干嗎抓我?你以為我不懂法啊?這是非法拘禁!”一見到警察,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就開始叫嚷,“我要投訴!我要投訴!”

這時快遞公司的電話忽然響了,來電者明確要求要和在場的警察通話。

孫小武臉色鐵青地接過了話筒。

“我一看到新聞就知道這是個陷阱,”電話那邊的男人說道,“但既然你們設出了這個陷阱,也就證明你們已經知道了一切都是我干的,真了不起,我很佩服,我對這個能找到真相的人非常感興趣,這個人是你嗎?”

“是我。”孫小武承認,同時表達他的疑惑,“既然已經找到了替罪羊,為什么還要打這個電話來自投羅網,楚歌?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站在孫小武身邊的警察立刻奔了出去,他現在要通過電話定位找到打電話的家伙。

“我喜歡叫這個名字,楚歌,楚歌,四面楚歌,這就是我。”楚歌在電話那邊嘆氣,“我打電話來有兩個目的,一是來告訴你們,你們抓錯了人,那家伙是我花兩百元錢雇的,跟這事兒沒關系,二呢,就是想跟你說說話,因為你是我這些年遇見的最厲害的警察,一個真正的對手不容易找,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

“我叫孫小武。”孫小武也嘆了口氣,“想不到你還挺講義氣,一人做事一人當,夠種,但你為什么偏要干這行呢?”

“有很多事在一開始是沒法選擇的。”楚歌似乎在苦笑,“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想通過電話定位找到我,不過別白費心思了,我已經離你們很遠了。”

孫小武聽到電話那邊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立刻對錢麗做了個手勢,錢麗于是飛奔向總部求援。

“請求交通部門協助進行路檢,尤其是貨車,聽到了嗎?尤其是貨車……”

“我有一個問題想跟你確認一下,我猜的,但是不知道猜得對不對,”孫小武問,“那頂帽子里是不是有追蹤器?”

“是。”楚歌回答得很干脆,“你好好看看我發的那份快遞吧,我在里面已經把前因后果交代得很清楚。”

“你這么做是怕那個女孩受牽連吧?”孫小武想了想,然后說,“她不知道這次的行動是針對你的,我還沒有對她說我懷疑的人是你,她還以為這是為了幫助找到你。”

孫小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告訴對方這些,但是他覺得他有必要這么做。

“謝謝你。”楚歌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這對我很重要。”

“來自首吧!”孫小武聽到了剎車的聲音,然后他大聲說道,“你現在很危險,他們會找到你的!我們可以保護你,你還年輕……”

孫小武的話被一聲槍響打斷了。

槍聲來自電話的那一邊。

9

孫小武把一封信放在了馬珊云的面前。

這封信是楚歌寫給馬珊云的。

馬珊云:

你好。

很高興認識你——不是客套,是真的很高興。我很感謝命運讓我遇到你,和你相處的時間雖然很短,但卻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但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會選擇用其它的方式和你相識。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難過,但我必須要說,因為我欠你一個真相,因為你曾經說過,你最恨別人騙你,而我不想成為你最恨的那個人。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是一個殺手,我本來是要來殺你的。

你還記得在學校附屬醫院做的那個全身檢查嗎?事實上,當你的血型被確認為RH陰型的時候,你就被盯上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之后你所做的一系列檢查全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為了檢驗你的腎臟是否與某個有錢人相匹配。

這個有錢人很有錢,但他得了尿毒癥,快死了,他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腎源,但是一直沒找到,直到你出現。你的各項指標完全符合標準,他迫不及待地要得到你的腎。可他一直被警察盯得很緊,因為他做了很多可怕的事,警察雖然懷疑他但卻沒有證據,警察正等著抓他的把柄,如果直接殺死你并拿走你的腎,那么警察第一個就會懷疑他,因為你們的血型實在太特別了,一旦追查腎源,他便無法自圓其說,更加難逃法網,就算他得到你的腎活下來,也會因為謀殺而入獄。所以,他必須讓一切看起來像是意外及巧合,他必須通過合法的程序得到腎源才能免除麻煩。正因為這樣,他才找到我們。

等我們弄清了你的背景之后,你卻已經開始旅行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在長途汽車站找到了你,于是一切開始按計劃進行,我們先讓車子出問題,然后由我出面,取得你的信任,把你騙到那家小旅館,在飯菜里下藥,由一個女催眠專家等在那里對你進行催眠,在那之前,紅十字會的一個工作人員已經收了我們的錢,用你的名義填寫了一份《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為了防止以后被警察調檔——由于這個有錢人的特殊背景,我們肯定警察一定會調檔,所以這個登記表上必須是你親筆簽名,仿造的會被筆跡專家認出,我們不能冒險。本來這份登記書還需要直系親屬的簽字,但由于你的父母已經去世,只有一個舅舅,他不是你的直系親屬,而你又已經年滿十八歲,所以這個環節便被省略了,巧的是你的全身檢查報告也是剛出來的,在有效期內,所以身體檢查這個環節也省略了。

那天晚上他們不僅通過催眠的方式拿走了你的親筆簽名,而且還用一張偽造的身份證換掉了你的真身份證,第二天便有人冒充你,拿著身份證和《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去最近的公證處做了公證,這樣一來,手續就齊全了。

再之后的計劃就是:我會和你一起旅游,并說服你盡快回到成都,并在你們學校附屬醫院附近安排一場車禍意外,而你會在車禍中死去,根據器官捐贈的就近分配原則,你的腎將會被迅速移植到那個有錢人的身體里。由于程序合法正規,所以就算警察有所懷疑,也找不到什么實質性的證據。

這就是整個計劃,補充一點,這個計劃不是專門針對你制定的,而是針對所有可能出現的腎源早就制定好的。很多醫院都有這個有錢人的眼線,他們為了尋找這個腎源可謂是費勁心機。

那一天,你說我是英雄,我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被那么多人崇拜和尊敬,不是害怕,是尊敬,是的,你說的對,救人和殺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于是我就想,為什么要讓一個這么善良的生命死去,卻讓那樣一個邪惡的生命留在世界上呢?

那晚我們的長談,對我非常重要,我從沒想過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一個和我如此相似的人,簡直就是我的另一個存在,我很開心你的命運和我不一樣,我很希望你繼續這樣活下去,就像是代替我去清白可愛地活著,我忽然覺得我的人生有了不同的意義,于是我發誓要保護你。

還記得那輛差點撞死我們的越野車嗎?我從那個時候便知道有人想殺你,殺手是那個有錢人的仇人派來的,由于有錢人的保安措施太嚴密了,他們找不到機會下手,所以他們就把視線轉向了你,如果沒有你的腎,這個有錢人就必死無疑,所以殺死你,奪走你的腎,也就等于殺死了他。

而且,你是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殺了你也不會惹來太大的麻煩。

那晚,你離開我房間后,我就開始了我的計劃,我假裝被人偷襲,然后對我的同伙說有人要殺你,我讓他們按原計劃騙你在器官捐贈書上簽字,我自己則去“追蹤”那個子虛烏有的偷襲者,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我偽造了自己被殺的假象,因為我必須把自己從這個隊伍里隔離出來,然后我才好用另一個身份來救你,不然,一旦我暴露了,我也會被追殺,那么我們兩個誰都逃不掉。

我喬裝成一個大胡子,跟著你去了醫院,找機會偷走了你的帽子并毀掉了它,因為那頂帽子里有追蹤器。看見你去報警,我很感動,我沒想到你這么關心我,更堅定了我保護你的決心。

我化妝成一個女人跟著你去了車站,殺死了坐在你身邊的敵方殺手。我想可能只有把你藏起來,才能躲過他們的偷襲。我將你藏進貨車廂里,等待有錢人的死亡。只要他死了,你的腎就沒有價值了,你也就安全了。

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雖然我很舍不得說再見。

珍重,你要好好活著,只要想到有一個和我如此相似的人,在這世界上過著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就很開心,你就是我的意義,所以請你一定要好好活,要有意義地活。

你不必再找我,就像那句話說的:相忘于江湖吧。

楚歌

馬珊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滴落到信紙上,孫小武很緊張地搶過信紙。

“哎呀呀!這可是證據啊!”

馬珊云哭得更大聲了。

馬珊云這樣傷心,讓孫小武都不忍心告訴她,警方在離雅安市區20公里的公路上,發現了一輛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貨車。貨車被證實曾經進行過改造,在前三分之一處還發現了一個沒完全燒光的陶瓷馬桶。而在駕駛室里則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尸體,尸體的頭骨有中彈的跡象……

但是正如楚歌信里所說的,馬珊云有權知道真相。孫小武將一些X光片放到了馬珊云的面前。

“這些就是尸體的X光片,這張是肋骨的,我們發現他的肋骨有斷裂的跡象,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楚歌。”

孫小武以為馬珊云可能會暈過去,但是她只是看著那些X光片沉默了很久,她一張張的看著,翻著,最后把這些光片拼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體骨骼架,馬珊云站起來,對著桌子上的X光片深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孫小武嘆了口氣,希望這個女孩能好好過生活。

馬珊云走出了警察局,她拖著行李走在街道上,現在她安全了。

在走出警察局很遠之后,馬珊云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楚歌曾告訴過她,他的腿因為爬樹摔斷過。

這一點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警察。

馬珊云是學醫的,那些X光片上,死者的腿部X光片顯示其腿骨從未斷過。

這將是她永遠也不會說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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