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美術史研究,一種是另辟新徑,不受繪畫、雕塑、工藝、建筑以至藝術非藝術的局限,走向了視覺文化研究;另一種是研究文本,不去研究美術史本身,而去研究前人對美術史的記載與著述。這些新的變化,這些開拓或者跨界,無疑開闊了視野,活躍了學術,激發了治學的創造性。
但是,只研究文本,不再去研究實際發生的美術史,可能是一個致命的缺欠。因為,美術史的對象,與一般的歷史不同,不光是文字載籍,更重要的進入過歷史的書畫原作。而美術史家有別于一般史家之處,恰恰在于不能不面對遺存作品,不能不研究藝術的本體。傳統的美術史研究,從來重視作品,從作品了解藝術家,進而知人論世。
朱景玄著《唐朝名畫錄》自稱:“尋其蹤跡,不見者不錄,見者必書。推之至心,不愧拙目。”清代的張庚著《國朝畫徵錄》亦稱:“錄國朝之畫家,徵其跡而可信者,著于篇”“其或聞諸鑒賞家所稱述者,雖若可信,終未徵其蹟也,概從附錄……不敢妄加評騭,漫涉多聞。”惟其如此,傳統的書畫史家也十分重視鑒賞,宋代米芾所著《書史》《畫史》,名為史,其實屬于鑒賞學的筆記雜著。
老一輩從業于博物館的學者,大多秉承了這一文脈,而年輕美術史學者當中,朱萬章則是繼承這一傳統的佼佼者。他的研究兼有學府學者與文博鑒家的雙重特點,不但得益于中山大學歷史系,以及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梁江教授,而且深得老一輩書畫鑒定家蘇庚春先生的口傳心授。年紀不大,但著作很多,著述專門而具體,善于從作品出發,重視基礎研究,尤能兼顧書畫鑒考、書畫鑒藏與書畫史,通過具體研究擴大與深化對不同時代不同地區書畫發展線索的認識。
由于工作關系,朱萬章對廣東書畫的研究,用力甚多,從古代到近代,收效頗為顯著,研究范圍也不限于嶺南,對書畫鑒定與鑒藏史、元明清以至近代畫史與美術史學都不時推出研究成果。年初,他把近年的文章結集為《書畫鑒考與美術史研究》征序于我。我斷斷續續看了一遍,覺得一個明顯的特點,是力圖開拓書畫鑒定與鑒藏研究的新生面。另一個突出的特點是無論研究大家還是名家,書畫家群體還是書畫家族,都能夠從作品出發,善于把作品的研究、作者的研究與問題的思考結合起來。
我很欽佩某些年輕學者引進新觀念新方法以開宗立派的雄心,但我更欣賞朱萬章這種從搜集資料,鑒別考證入手的扎扎實實的學風。雖然,朱萬章研究潛力的發揮還可以更有計劃性,還可以建立在更加認真推敲選題的基礎上,但是他這種不脫離本體的從個別到一般的研究,在如今多元化的研究中,不僅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應該引起重視。暑熱正酷,就此打住,聊以為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