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絲唐每天上班要從浦東趕到浦西,因此她每天都必須一定會見到的人不一定是男友申屠(最近他出差特別多),也不一定是公司領導(領導也忙至少貌似很忙常常不見人影),而一定是出租車司機。以前在深圳生活的時候,蘇絲唐對出租車司機最大的幻想,就是他不會一邊開車一邊滔滔不絕地往對講機里灌家鄉話(并且兩者都開足馬力)。基本上這幻想從未實現過。
在北京,她衷心盼望她的出租車司機不要永遠那么熱情那么愛聊天,如果這一點做不到,那么她盼望這位司機大哥碰巧沒有國家領導人的最新消息要發布,以及今天沒有吃大蔥或蒜。通常這比第一條還要難,那么她就只好集中精力祈禱一件事:這輛出租車的后窗開關是乘客可以控制的。
而對于上海的出租車司機,蘇絲覺得只是一起聽聽爛大街的流行歌曲也未嘗不可,只要他們不聊到房子。可是事實上他們一定會聊到房子,十有八九會從你住的小區開始聊起(從哪里上車或者到哪里下車總是會暴露你的住所),三句話之后話題已經離開房價,跳到外地人跟上海人究竟誰更有錢的比較。在過江大橋上永遠的滾滾車流里,這實在算不上是開始新的一天的理想對話,很容易讓蘇絲產生人生無意義,何必要上班的疑問。
可是其他話題也一樣危險。那天在蘇絲興致勃勃準備去考駕照的路上,司機大叔說起他同事的女兒如何連撞四名中學生、三死一重傷的慘劇,將場面和人的心理活動刻畫得如聞其聲如見其形。拜他所賜,后來考試時蘇絲心虛腳軟,差點在限速通過限寬門的低難度項目上就敗下陣來。
有一位出租車司機自豪地說起他的兒子是某民航的新任機長,十分年輕,這本來可以是個很愉快的話題,可惜那天蘇絲的旅程比較長,機長兒子的生活不幸暴露得比較徹底,包括他業余時間如何癡迷于打電子游戲而睡眠不足,以及因為有個過度熱愛名牌的女朋友而與母親關系不佳,這又如何嚴重影響了他的心情…將近一個小時的對話,將蘇絲印象中關于機長這個神圣職業的神圣想象破壞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拿著PSP 跟在女朋友身后逛商場的不靠譜弱智男形象。蘇絲唐簡直不確定她還敢不敢坐飛機。好在最近她也沒有什么出差的機會,唯一讓人不放心的,是香港又進入了歲末年初的黃金打折季,拉娜一定要蘇絲陪她一起去逛逛。
在深圳蘇絲覺得參與香港打折搶購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一抬腳就到了,但是上海離那么遠大家竟然也覺得非去不可,這使蘇絲非常困惑,“扣除機票酒店的花費之后,到底哪里打折了?”她問拉娜。
“可是香港每年總是要去一兩次的呀,要去么當然是打折的時候去,哪里不對了?”拉娜一臉無辜。好吧,購物天堂的歲末折扣季,就像流轉于世界各大都市的Fashion’s Night Out 一樣,打折不是重點,享受理所當然的購物狂歡才是重點。爭論沒有意義,蘇絲轉而與拉娜一起研究她的購物清單,當她們念到某頂級品牌的含有“源自某熱帶雨林的神奇植物五月梵尼蘭”之珍稀成份的頂級乳霜時,前面的司機師傅說話了:“我一個侄女就在這個牌子當店員的,在恒隆,不過不是化妝品專柜,是賣服裝鞋子包包的。她講的,你們聽好:不管多大牌的東西,如果某種材質是一個你從來沒聽過的名詞,那十有八九是個最普通不過的東西,多半是塑膠!”
拉娜跟蘇絲倒抽一口冷氣,手機上網一搜,所謂“梵尼蘭”果然不過就是香草。到底還要不要去香港,兩個人都有片刻的猶豫。香港也許只是個充滿不確定的誘人陷阱,這一點蘇絲唐并不懷疑,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十分想念那里的出租車司機,他們車技極佳,并且出奇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