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安桀回國了,為了忘卻而離開,卻是多年后回來也不能擺脫的曾經(jīng),如影隨形,如同一個看不到的傷口,你以為沒了其實你還在痛著。再遇舊愛,她該怎么面對……
楊亞俐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往我這邊看過來。其實她真的沒必要那么在意我的,畢竟她所在意的人現(xiàn)在確確實實地只待在她身邊而已。
我神態(tài)自若地向楊亞俐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卻在轉(zhuǎn)開之際碰觸到那雙清冷輕佻卻又充斥著譏誚與嘲諷的陰冷眼眸。
我承認因為這個眼神自己有一瞬間的震懾以及微微的心痛。我走到沙發(fā)前坐下,承認,卻不允許有下一次。
“嘿!”裴凱走過來坐在了我旁邊,并將一杯溫水遞來,“樸錚說你感冒了。”
“謝謝。”我接過水杯,“只是有點兒頭痛,不礙事。”
“如果嚴重就來我診所掛瓶點滴,這樣好得比較快。”
“好,謝謝。”我對于他人的關(guān)心還是有點兒不適應(yīng)。
“其實你不用這么客氣的,雖然大家好幾年沒見面了,但畢竟都是老同學嘛。”裴凱笑著說。
我無奈地嘆息,心想,不是客氣,而是你坐得離我實在太近,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是無法自欺的是,此時最讓我不自在的還是那道不曾離去的輕佻視線。
點完菜眾人落座,我的左右分別是家珍和樸錚,家珍過去是裴凱,樸錚旁邊是小迪、瞿魏,再過去是葉藺和楊亞俐,這樣的無意落座剛好讓我正對著葉藺。所以我盡量低著頭吃飯,不是怕事與逃避,只因現(xiàn)在感覺真的很累,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應(yīng)付什么,而大概是感冒的緣故,我總覺得腦袋昏沉沉得直想要睡過去。
席間刀光劍影、觥籌交錯,家珍和林小迪隔著大半個桌子互相斗著酒,互相批評著對方點的菜有多么差。
“你們兩個夠了啊,這桌子菜再被你們這樣誹謗下去,我們還吃得下嗎?”裴凱生氣地說。
“行,我們不說菜。”小迪笑著指向裴凱,“我們說你!”然后又轉(zhuǎn)向家珍,“莫家珍你說你這長相,說難看吧好像過了點兒,但也絕對稱不上好看呀,怎么當年就被你追到這么一個淳樸小伙兒呢?來,請教請教。”
這邊家珍一本正經(jīng):“用腳追咯。”頓了半晌又笑道,“其實這追男人的把戲你應(yīng)該向楊亞俐請教的,她可比我拿手多了,想當年她追葉藺那會兒可是轟動整個學校的!”家珍這話說得不帶半分玩笑性質(zhì),百分百的認真。
其實家珍討厭楊亞俐,我是知道的,一是因為我與葉藺的事,二則是家珍的第一個男朋友是被楊亞俐搶走的,其實說穿了跟我的事是一個性質(zhì),所以私仇公仇加起來就成了一個血海深仇。當然平時表面上做得還是挺謙和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就執(zhí)拗起來了。
楊亞俐的臉色有點兒難看:“其實也沒有什么可以講的,兩情相悅就在一起了。”
“兩情相悅?嗬,這可有趣了,我記得當年你圍著葉藺這小蜜蜂轉(zhuǎn)的時候,他還只屬于我家小桀這朵花兒呢,你說你這是哪兒跑出來的兩情相悅啊?該不會是老早就在那里暗度陳倉了吧?”
家珍的這番話毫無意外地將現(xiàn)場弄成了一片死寂。
我望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無奈,我沒有想到家珍會在這種境況下提起我的事,這讓人有點兒不怎么舒服。
“吃你的飯吧,就你話多!”裴凱夾了一筷子菜塞到家珍碗里。
“我這叫搞活氣氛,難道你想在沉默中吃飯?”
一片沉寂。
“其實,”沉默中首先開口的竟然是楊亞俐,語氣有些高深莫測,“雖然當時葉藺的確是有女朋友,但是,其他人也有追求的權(quán)利不是嗎?”
“亞俐。”葉藺的聲音。
“更何況當時……”
“夠了亞俐!”
我心一驚,看向正對面的人,顯而易見的陰郁,呈形于外的矜寒,他生氣了。
楊亞俐已經(jīng)白了臉,看著葉藺,半晌后喃喃說了句:“別生氣,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這樣的場景,沒有控訴,沒有摔門而出,只有一句軟軟的近乎于討?zhàn)埖牡狼盖蠛茫蚁霔顏喞钦娴膼廴~藺,所以才會這般小心翼翼、絲絲謹慎。
“好了好了,大家難得出來吃飯,鬧過就好,不必當真不必當真。”林小迪站起來形式性地壓了壓場面,轉(zhuǎn)頭對家珍厲聲說,“你這女人給我收斂著點兒!今天是給安桀接風的,要是敢把這頓飯搞砸了,看我不滅了你。”
家珍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語。良久后她用腳在桌子底下輕踢了我一下:“對不起,安桀,我……”
“沒事。”我笑笑。
“今天不是為簡安桀接風嗎?怎么主角卻不說話?”
我一愣,看向開口說話的人,有種無力感。
葉藺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半瞇著眼,一只手向后輕搭著椅背,神態(tài)悠閑,前一刻的氣焰已經(jīng)不在,剩下的是一如既往的散漫與輕浮。
“沒什么好說的。”我低聲道。
“怎么會?”葉藺的聲音是假裝的詫異,“這么久沒看到老同學難道就沒有什么話要說?”太過溫柔的嗓音帶著淡淡嘲諷,不過這里大概也就我能聽得出來。
“對啊,安桀,跟我們說說吧,什么都行,好歹你在法國也待了那么多年,總會遇到過一些好玩的事情吧?”裴凱笑著插話。
我想了一下,實話實說:“其實真的沒有什么好玩的事。” 不好玩的事倒是很多,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說了 。
裴凱竭力慫恿:“怎么會沒有呢?比如,你在法國的生活啦,比如,嘿嘿,有沒有遇到帥哥啦。”
我笑道:“法國長得好看的男孩子倒的確是挺多的。”
“那你在那邊應(yīng)該談了不少戀愛吧?”問話的是楊亞俐,很自然的神態(tài),大家閨秀的典型。
我拿起面前的水杯握在手心磨磨轉(zhuǎn)轉(zhuǎn),沒有接茬兒。
“感冒就不要喝酒了。”是樸錚的聲音,挺威嚴的。
因為剛剛心思不在那上面,林小迪往我杯子里倒了什么我也沒注意,渴了就想拿起來喝了,現(xiàn)在一看才發(fā)現(xiàn)竟是紅酒。
我笑著放下酒杯,說實在的我還真是喝不了酒的人,因為對酒精過敏的關(guān)系,如果不小心碰了,身體會發(fā)癢,喉嚨也會疼,如果嚴重一點兒甚至連呼吸都會覺得困難,只是關(guān)于這點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這里知道的大概也就兩個。
“簡安桀,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聽話了?”葉藺的聲音,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無奈地嘆氣:“六年的時間,什么都會變的。”
他的目光忽然冷了一下,不過下一刻又立馬恢復輕佻:“是啊,六年,2190天,52560小時,3153600分,的確是什么事情都會在這些數(shù)字之間改變的。”
我的手僵了一下,不再說話,畢竟這樣的話題說下去沒多大意義。
誰知葉藺卻不想就這么結(jié)束,他起身走近我:“既然今天是為簡安桀接風,那我們大家就一起來敬她一杯,慶祝她六年來的第一次‘光榮歸國’!”說完一飲而盡。
他那高大的身形、過近的距離壓迫我所有的感官神經(jīng)。
“不賞臉嗎?”
胸中梗著的一樣東西讓我難受得咬白了嘴唇,我抬頭對上了那雙半瞇的眼眸。
“葉藺!”樸錚站起來擋在了我身前,語氣里夾帶著明顯的火氣。
大家都有點兒亂,裴凱、小迪連忙打圓場,楊亞俐站起來走到葉藺身邊拉他的手:“怎么啦你今天這是?好了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她說葉藺是小孩子?這個我見過的城府最深的男人竟然被人說成是小孩子?
我拿起酒杯,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緩緩流下,拼了命地吞咽壓抑,卻還是將最后一口嗆了出來。我痛苦地捂著嘴頻頻咳嗽,胃中的火熱轉(zhuǎn)嫁到全身,意識逐漸癱瘓。
“簡安桀,看來以后我一定要嚴嚴實實地看著你才行,你竟然喝酒也會過敏……”風吹散的已不只是往昔的記憶。
我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空氣里充斥著難聞的藥水味兒,四周靜悄悄的。
“醒了?”
幽暗的燈光下,樸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滿臉嚴肅。
我勉強牽了牽嘴角:“回國以來第一次睡得這么舒服。”
良久沉默之后,我聽到的是一聲無奈的嘆息:“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了。”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原本以為那紅酒充其量只是讓我出點兒紅斑,結(jié)果卻搞得進了醫(yī)院,真是有點兒夸張。
“抱歉,讓你擔心了。”現(xiàn)在我似乎只能說這個。
“你是該說抱歉了。”他說到這里,氣氛也沒那么嚴肅了。
忽然想到什么,樸錚嗤笑:“那個林小迪啊,嗬,竟然被你嚇得都哭了,真是沒想到,平日里她看上去跟個小潑婦似的。”
“嗯,小迪,人比較感性。”
“是啊,感性得要死,我花了大半天才把她給唬回去。”頓了一下樸錚又說,“知道你嫌煩,我就讓他們先回去了。”
“嗯,謝謝。”我睡覺的時候的確不能接受有太多的雜音干擾。
其實,我也不太能接受在醫(yī)院里睡覺。
我拉了拉手臂上的輸液管,對樸錚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醫(yī)院里。”
“再等等,至少得把這瓶點滴打完,你有點兒發(fā)高燒。”他的聲音不強硬,但我能聽得出里面的堅持。
我抬頭看墻上的掛鐘,凌晨一點十五分,便妥協(xié)道:“那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況有人在我反而會睡不著。”
樸錚想了想,最后點頭:“好吧,明天一早我再過來,順便回去給你弄點兒吃的,這邊的東西你肯定吃不慣。”
“我要吃綠豆蜜糖粥。”
“知道了。”樸錚拿起床尾的西裝外套起身出去,走到門口時又回身說,“安心休息,就會好的。”
我笑笑,沒有答話。
睡夢中仿佛有人走進來,先前我吃了感冒藥,困得睜不開眼,感覺一雙冰冷的手將我的手握住,我覺得很難受,想要掙脫卻被抓得更緊。
我醒來時四周空蕩蕩的,安靜得只聽到墻上掛鐘規(guī)律的滴答聲。
我拔掉手上的輸液管起身走進盥洗室,擰開水龍頭任由冰涼的水沖刷著手。
第二天我醒過來沒有看見樸錚以及樸錚的粥,倒是非常意外地看到了楊亞俐。
“葉藺在哪兒?”她的語氣依然很大家閨秀。
因為我不太能接受躺在床上跟一些人說話,尤其還要仰著頭看,所以我干脆再一次拔掉手上的輸液管(護士小姐連著給掛了兩瓶),披了外套下床走到窗戶邊。十二月底的這場大雪已經(jīng)停止,剩下的是一望無際的銀白以及零下十幾攝氏度的寒冷。
“我只問一句,葉藺在哪兒?”
“為什么來問我?”畢竟這樣的身份位置,不應(yīng)該是由她來問我這句話。
“我知道他一定來過這里。”
我想了一下,說:“他有沒有來過這里我不清楚。但是,楊小姐,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沒有看到過他,至少從他敬我那杯酒開始,沒有。”
楊亞俐看著我,評估著我話里的可信度,良久之后她開口道:“我不會把葉藺讓給任何人,包括你,簡安桀,希望你記住這一點。”她轉(zhuǎn)身出門之前又說了一句,“祝你早日出院。”
我回到床邊坐下,手機在桌上旋轉(zhuǎn)震動,一個新號碼。
我接起來卻沒說話,我向來習慣等著對方先開口。
“你在哪里?”聲音有點兒熟悉。
“誰?”平實地提出疑問。
對方那頭似乎有點兒詫異于我的話,靜默了良久方才冷冷道:“席郗辰。”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顫動了一下,繼而又恢復了平靜。
“有事?”我絕對沒有想到是他,畢竟他應(yīng)該是能不跟我接觸就不會接觸的人。
又是長時間的靜默:“簡小姐,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他的聲音冷峻。
我忘了昨天要回簡莊了,可是那又怎么樣?本就不是重要的事,記起來就去,忘記了也就算了。“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他那沉穩(wěn)內(nèi)斂的語調(diào)夾雜著嘲諷。
真是個自傲的家伙,我在心中輕哼,正要掛掉電話,對方那頭的聲音又一次傳來:“既然簡小姐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么容我再問一句,簡小姐何時回簡莊?”
我停頓了一秒,笑道:“席郗辰,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兒多管閑事嗎?”
“給我一個具體的時間。”他沒有答理我的嘲諷,清冷的嗓音聽不出半絲起伏。
“敢問席先生,你現(xiàn)在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說這句話?”各種層面上我都沒有必要向他交代這些事情,“我想我不用跟一個‘外人’交代自己‘回家’的時間吧?”我諷刺他,亦似在諷刺自己。
“簡先生,也就是你的父親,他需要知道你具體回簡莊的時間,以免不必要的空等。”他的聲音愈加肅穆,好像一直在等我回家的人是他。
我猜測,這個人只是存心想跟我過不去:“過幾天吧。”言語上的冷嘲熱諷已經(jīng)對他沒有多大作用了,那么耗費精神的話說下去也沒意思,干脆敷衍。
“簡小姐,你大概沒有聽清楚我的話,我的意思是 ‘具體’時間。”
我咬了咬牙:“明天。”
“好,明天。”停了一下,他說,“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派人去接你。”
“我還認得回去的路。”
“希望如此。”
下午,樸錚過來幫我辦了出院手續(xù)。
在此之前,林小迪、莫家珍也都過來了,鬧騰了半天,我嫌煩,就讓她們先回去。
坐在樸錚的車上,我終于吃到綠豆蜜糖粥,不過“不夠甜啊”。
“四大勺糖哪,小姐!”專心看路況的樸錚不免睨我一眼。
“我喜歡甜的。”我想想又補了句,“越甜越好。”
“怪了,小時候沒見你這么愛吃甜食啊?”
“最近幾年開始喜歡的。”我笑道,“法國的甜點真的很好吃。”
“你啊!對了,”樸錚從西裝口袋里掏著一沓紙張遞給我,“明天下午去上海的飛機票,還有,后天早上去法國的飛機票,你一定要這么趕嗎?回來還不到四天。”
“四天夠了。”
抵達樸錚公寓時天已經(jīng)暗下,我下了車,樸錚去地下車庫停車。我將背后的帽子戴上朝公寓大門走去,結(jié)果還未等我跨出一步,身后有一雙手臂將我硬生生地拉回,過大的力道使得帽子在我轉(zhuǎn)身之際滑落。
一張過于炫目的漂亮臉龐映入我的眼簾——葉藺!
路燈的幽暗光線映在臉上,平日里的瀟灑狂蕩已經(jīng)不在,此時的他,有些憔悴,有些落魄,一雙輕佻的桃花眼布滿血絲。
在驚嚇過后我試圖掙脫被他拉著的手腕,因為被抓得很疼:“葉藺……”
話沒說完,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下一秒我的唇被熾熱的吻堵住,感受著他的體熱浸染著自己,瘋狂,不顧一切,極度的壓抑與決絕,仿佛他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傾瀉在這個吻中。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葉藺將頭靠在我微抖的肩膀上,囈出一聲無奈的嘆息:“不要我了嗎?”聲音有點兒凄涼。
像是受到了蠱惑,我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撫上那頭柔軟的黑發(fā),帶著些許眷戀與放任。
葉藺的身子一僵,抬眸看著我,他的眼中有東西閃過,亮麗激悅,慢慢地他低下頭再一次接近我的唇,帶著份誘惑輕輕舔舐,由淺入深。
冬日的冰冷寒氣由不知何時解開的一顆衣扣間滲入,我的身體一顫,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我用力將他推開——葉藺有些措手不及,狼狽地退后一大步,身子頹然站立,盯著我:“簡安桀,你還要不要我?”魔魅的甜膩嗓音,試圖瓦解我所有的抵御。
這個狡猾的男人啊!
終于,我開口:“葉藺,別玩了,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出來吧。”我無法也無力去揣測他的動機,他的心思永遠都比我縝密。
他的表情有點兒受傷,看著我的眼神深邃莫名:“簡安桀,我愛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樣的話,現(xiàn)在真的不應(yīng)該說了。
“我愛你——聽到?jīng)]有!我愛你!”我的平靜,至少表面上是的,讓他開始不自覺地急躁起來。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葉藺,六年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竟然很平靜。
“我愛你!!”他執(zhí)拗地說著他想說的話,提高的嗓音是令人眷戀的熟稔。
我直視他:“葉藺,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我清晰地告訴他這個事實,也告訴自己。
“我不要跟你分手!”我的雙臂被他抓住,近乎于狂躁的聲音,“我后悔了,我不要跟你分手,我說我后悔了!我不要跟你分手了!”
“葉藺,”我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是你說的,要跟我分手。”
“是你逼我說的!你不在意我,你一點兒都不在意我,你說你要去法國,我害怕,我生氣,我說要分手,我想讓你緊張,我想讓你留下來!可是,可是……”說到最后他的聲音低啞得竟然有點兒悲戚,“可是你還是去了!” 他抬頭看著我,“你永遠都可以做得那么決絕,那么干脆,干脆到讓我覺得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不在意,不愛,就不可能允許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待六年。
原來一直以來他是這么認為的。這樣的不被了解,即使在分開的六年后聽到,我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葉藺……”我說得很慢、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很清晰,也很清冷。
“我愛你,曾經(jīng)。
“你說要跟我分手的時候,我很傷心,真的很傷心。
“我是被趕出簡家的。
“我去找你。
“我說我要去法國,被強迫著去那個自己連語言都無法溝通的地方。
“我只想找你。
“你說:‘我們分手,簡安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轉(zhuǎn)身離開的,我到現(xiàn)在還是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如何轉(zhuǎn)身走開的。”
——”簡安桀,你要去法國你就去啊,跟我說什么,我是你的誰啊,說穿了什么也不是!”
“但是,就算你說分手,我還是想你,剛到法國就想找你,不由自主,連自己都覺得奇怪,但,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在我身邊。
“有一次,我終于鼓起勇氣給你打電話。
“接電話的不是你。
“她說,你不想接我電話。
“當時我站在街道上,怎么也想不起回去的路,即使那條路我走過不下十遍,我想問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句都聽不懂。
“葉藺,我們在一起六年,不是六十天。剛開始幾個月,我?guī)缀跆焯於級舻侥恪S泻荛L一段時間,我甚至連醒都不想醒來,但是可笑的是到了晚上我又得服用安眠藥才能睡覺。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給你打電話,其實不應(yīng)該打的。
“但是當時我很害怕,我非常害怕。我的朋友死了。我在那里唯一的朋友死了。
“我只想找你。
“這一次之后讓我真的決定不再找你。”
——“葉藺,是我。”
“有事?”長久的沉默之后傳來的聲音是冷淡到無情的。
“我……想你,葉藺,真的,很想,我們見一面可不可以?”人是唯一一種有精神感情的動物,尤其在脆弱的時候,特別地想要在情感上依賴某個人,一個在內(nèi)心深處極其重要的人。
“是嗎,你想我?”葉藺的聲音里夾雜著明顯的諷刺,“如果你打電話過來只是想跟我說這些,那么,恕我不奉陪了。”
“葉藺,我想見你!”我拋開了一切自尊與驕傲,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次謙卑。
“可我不想見你,一點都不想!如果可以,真想忘掉與你之間的一切!”——
我抬頭看向他,他的表情是全然的震驚。
他松開我的手,有些踉蹌地退了幾步,笑了起來:“簡安桀,你好狠,你永遠都比我狠!”說完轉(zhuǎn)身向暗處跑去,凌亂的步伐在寂靜的馬路上顯得異常狼狽蕭索。
我狠嗎?一旦被否定之后就絕不會再去接受,被一次次傷害之后不想再抱任何希望,如果這叫做狠,那么我是狠的,這是一種執(zhí)著,也是一種病態(tài)的偏激,傷人傷己的偏激,卻是根深蒂固、難以更改。
我看著那道最終淹沒進黑暗里的身影,心里不可自欺得有些刺痛。
不過,這樣是最好的,明知道不再有可能就不要有任何開始。
回過身,我竟然看到席郗辰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第【3】章害怕,停留
高挑修長的身形拉出一道朦朧岸然的影子,俊雅的臉龐在光影明晦間顯得深沉難辨。
這樣的夜色中,他的目光有些懾人。
“簡小姐。”他的聲音是一貫的冷沉。
我不知道他在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望著他,沒有吭聲。
只是今天真的已經(jīng)足夠了,一而再地去應(yīng)付這些難纏的角色會讓人心力交瘁,太過疲憊的心態(tài)讓我只希望眼前這個人能早點結(jié)束對話,但顯然的——這是我的奢想。
“如果可以,請你撥冗去一趟簡莊。” 他那低沉的嗓音停頓了一秒,又加了句,“現(xiàn)在。”
現(xiàn)在?我皺眉,壓下心中的惱意:“席先生,你好像忘了我們約的是明天。”
他的眼底浮現(xiàn)一派嚴謹,直直地逼視著我:“現(xiàn)在,我想你應(yīng)該有空。”
“席郗辰,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自以為是。”
他似若未聞,徑直說道:“請吧。”
我有點兒生氣了,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生氣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招惹我,根本就沒有必要!
“明天上午我會過去。”我不再多作停留,轉(zhuǎn)身朝公寓大門走去。樸錚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停車場直接坐電梯上樓了,而我的逗留想來又要引起一長段不必要的聒噪,這個又要讓人頭痛一陣。
“你父親明天去新加坡。”
我的腳步硬生生地剎住!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著告訴我,被簡家趕出來的簡安桀已經(jīng)沒有隨時隨地再回簡家的資格了,還是想要告訴我,即使是見親生父親,那也要看那個父親有沒有空召見?
時至今日,對于席郗辰,我不得不承認,我怕他并且——恨他!是的,恨!六年前,他打我的時候,那種刺痛的火熱,帶著最低賤的侮辱。那一刻,那突如其來的一刻,讓我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自尊與驕傲,只能撫著嘴角在地上飲泣!
我回身看向他,臉上很平靜,六年的歷練讓我練就了一身世俗與虛偽。
“如果是這樣,那么麻煩你轉(zhuǎn)告我父親,今晚這點兒時間也不必浪費在我身上了,至于明天,嗬,很巧的是我也將會離開這里。”定了定,我笑道,“我想席先生你應(yīng)該會很樂意幫我傳這個話。”
我再一次轉(zhuǎn)身離開,席郗辰竟三兩步跨到了我面前,我自然是沒能料到男生的運動力可以這般迅速,一下子呆在原地作不出絲毫反應(yīng),而等我意識到該有的害怕想要退開時,手臂已經(jīng)被他牢牢抓住。
“你什么意思?”他那原本沉靜的神情變得難以捉摸。
如果說葉藺的接近是讓我心悸與慌亂的,那么席郗辰的接近就是驚嚇與害怕了。
我試圖用手臂隔開他,卻是徒勞。
“Nom de Dieu,該死!”我下意識地低咒出一句法語,“放手,席郗辰!”
“放手?難道他抱著你就可以?”他的眼中有著隱忍的憤怒,如果不是這般近距離的直視斷然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雖然,我并不知道他的憤怒是所謂何來,甚至覺得莫名其妙,畢竟這種情況下該生氣的人是我才對!
“我想你沒有資格管我的事情!”
他的身體一震,凝視著我,眸光黑亮逼人。
再一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冷靜:“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那么簡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明天就會回法國?”
“差不多。”明天下午我去上海看母親,后天一早飛法國,不過,我想我沒必要跟他解釋那么多。
“差不多?”他的語調(diào)恢復到高傲,“那么簡小姐,你今晚一定得回簡莊。”
“可笑!你拿什么身份來跟我說這個‘一定’!”
“法律上,我是你的表哥。”席郗辰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森冷了。
這太新鮮了!我忍住想要大笑的沖動:“別拿這種無聊的關(guān)系來壓我!聽著就讓人惡心!”
“很好!我也是……”突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席郗辰從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我一眼皺眉接起,“……對……好。”
下一秒他將手機遞過來:“你父親。”
我看著他,又看向那部全黑色的手機,良久才接過。
“小桀,我拜托郗辰去接你,希望你不要介意。”父親說話的語氣生疏客套得不似親人。
“現(xiàn)在能過來嗎?”父親蒼老的聲音謙和誠懇。
事實上如果沒有這通電話,前一刻我是真的決計不再回去了,即使回國之前的確想要來解決一些事情,但都無所謂了,當我再一次拖著行李從簡家出來的時候,當我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弟弟之后就覺得真的什么都無所謂了。
收了線我將手機遞還給面前的人,轉(zhuǎn)身走到路邊伸手攔計程車。
他跟上來站定在我面前:“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側(cè)過頭看他,然后笑了:“你不是說過我怕你嗎?我承認,我怕你。”
席郗辰的眼色暗下,想要說什么,但終究還是壓抑了下去。
一輛車子停到我面前,沒有猶豫,我跨坐了進去。
留了下來。是的,可憎的心軟瓦解了那份預計的徹底決然。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紗射進來時,我發(fā)覺我在這個家里竟然還能睡得安好。入眼的,是清一色的黑,有種錯覺像是回到了從前,曾經(jīng)有一段時經(jīng)常生病,總是躺在床上足不出戶,因為睡覺的時間多,房間總是弄得很昏暗。
手邊傳來暖意,待側(cè)頭看清楚后心下一驚,起身下床。
所有不該屬于這個房間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清理出去,顯示了父親的誠意,但是他好像還不能管到他的小兒子到處亂跑。
走到躺椅旁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整個房子開足了暖氣,不冷但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我瞇起眼看向此時正蜷縮在床角熟睡的小男孩——床褥都得再換過。
突然想起樸錚說的那句話“潔癖真的沒藥醫(yī)嗎?”,不由淺笑,有何不好。
意隨心想撥通樸錚的電話,有點放松地靠到落地窗前,“起來了?”
“還不是被你吵醒的。”樸錚的語氣不佳,的確,他的起床氣向來是挺大的。
“想你了。”軟軟的,卻也沒有撒嬌的意味。
“簡安桀,有什么事你就直接給我吩咐吧,別跟我來這套。”再一次證明樸錚這個人完全沒有浪漫細胞可言。
笑了笑,我方才正色道,“可能我會在這里多住上幾天,后續(xù)的事情就麻煩你了。”看到玻璃里自己醒來有些亂的頭發(fā),抬手梳理了一下。
樸錚思了片刻,“大概幾天?”
“不清楚,兩三天的樣子,機票肯定是得退了,至于母親那邊,希望你出面幫我說一聲,她向來疼你,還有,移民的簽證,我想現(xiàn)在可能有必要辦一下了。”
“怎么,他們逼你了?”樸錚的聲音剎時冷硬起來。
“逼?呵,沒有,事實上,剛好相反。”說這話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平靜。
“我會去處理。”頓了一下樸錚說,“若是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哪怕只是一秒,也不要強迫自己。”
抬起手,在布滿霧氣的玻璃上輕輕劃畫著,“你知道,我一向自愛。”
“我看你是自虐吧,沒事又跑回那去。對了,昨晚我特意送過去的那套床上用品,還滿意吧?”
“差強人意。”
“江南水鄉(xiāng)的純手工高級貨,我又親自清洗消毒了好幾遍,嘖,大小姐,您還真能挑剔啊!”他的笑聲悅耳動聽。
“謝謝你,樸錚。”
樸錚一聽樂了,“相對而言我還是更喜歡實質(zhì)性的酬謝,來來來,本人的信用卡卡號是3359……”
笑著掛了電話。
揉按著眉心,有點頭痛,長年積累下來的,倒也不能算是病,只是早上痛地比較厲害,不去在意都不行。
“姐姐!”突來的叫聲讓我憶起了這個房間里還有一個小孩子在,此時那孩子正抱著枕頭坐在床尾,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我,笑得很燦爛。
“昨天你是怎么進來的?”基本上我確定自己是把門鎖了,而更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進來我竟然毫無所覺!
小孩眨了眨眼,笑得更開心了,“太好了,姐姐跟玉嶙說話了!”
然后是物體垂直落地的聲音。“好痛。”男孩蹣跚地從地上掙扎起來,“痛,痛,姐……”
看著他笨拙地揉著已然泛起青紫的額頭,完全沒有想要上前安撫的意思,由他身旁跨過,徑直進了浴室。我想我沒必要去適應(yīng)這種所謂的親情。至于,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房間里——只要不是鬼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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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意外看到簡震林錯愕而狼狽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只是一再地被傷害讓我覺得好壓抑也好委屈。這痛苦的糾葛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