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楷書字帖,現在還剩下兩個存疑的墨跡本,就終于可以收筆。
自書告身
又稱《太子少師告》。是顏真卿于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被委任為太子少師時的告身,這一年顏真卿七十二歲。

唐朝任命官員,經考查合格,尚書仆射同意,報告門下省,由給事中讀其考查情況,黃門侍郎檢視,侍中審查后上報皇帝,主管部門執行。凡授官者,都給一個憑信,相當于后來的任命狀,并且加蓋尚書吏部(或兵部)的專用印,這就是告身,或者稱官誥,唐代人也叫它“黃紙除書”。
顏真卿的這件告身,紙本,正文33行,計255字,中間還有官員結銜小字14行,與正文為同一個人所書,所授官職和時間上整齊地覆蓋了標準唐官印“尚書吏部告身之印”。(見圖1)
告身后面有北宋蔡襄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的跋,表達了對顏魯公的崇拜,但沒有說是顏自己所書。收入南宋內府后,米友仁在紹興九年(公元1139年)的鑒定語里明確這是“顏真卿自書告”。南宋洪邁《容齋隨筆》里也認同這一說法。

最早的匯集顏真卿書法的南宋《忠義堂帖》,刻了六件與顏氏有關的告身,編輯者留元剛在題跋中說明除了這件《太子少師告》是墨跡,其它的是墨本(拓本),但他說有人認為《太子少師告》是顏頵(顏真卿次子)、顏碩(顏真卿八子)輩所書。
現在的理論界對此也分成兩派:
一種以啟功、朱關田、曹寶麟為代表的反方觀點認為顏真卿自己書寫告身有悖情理:文字內容與正史不吻合;職官結銜和稱謂不合吏制和禮制;告身屬于雅言,高文大冊,應該選擇正體書寫,而墨跡本有不少俗體字,不符合顏氏訓詁世家的家風。所以告身要么是“省吏抄手”所寫,要么就是顏家后代抄錄的紀念品。
以劉啟林為代表的正方自然是逐條加以駁斥,認定不是顏真卿寫不出這樣的好字來。真偽問題沒有定論,因為不是本文重點,此處略過。
墨跡原作后來被韓侘胄、賈似道,明韓逢禧,清梁清標、安歧收藏,乾隆時入清內府。之后的流傳就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1861年英法聯軍攻入圓明園之后散出宮外,據說是翁同龢1861在孫松坪處,1862年在博古齋兩次見到原作,開價五百金。另一種說法是最遲在二十世紀30年代之前,這件作品一直在恭王府,有恭親王和他的孫子溥心畬鑒藏印為證。后來溥王孫缺錢,通過琉璃廠掮客白堅甫之手賣給了日本人。
現在原作收藏于日本東京臺東區立中村不折氏書道博物館。

入清內府的時候,乾隆注意到了這卷墨跡“墨氣似乏精彩”,還拿墨跡和董其昌刻本《戲鴻堂法帖》做了比較,認為“毫發不爽”。其實《戲鴻堂》在明代屬于比較粗劣的刻帖。就從這件告身來說,《戲鴻堂》前不及南宋的《忠義堂帖》,后不及清梁清標的《秋碧堂帖》。問題來了:在《忠義堂帖》中,告身的一些筆畫有缺損,比如前三行的“良”、“教”等字,在《秋碧堂帖》里基本沒有變,名刻手尤永福還把原作紙中缺損的邊緣用細線表現出來。但現在看原作,筆畫都是完好無損的,仔細放大,原來是描補上去的。而乾隆的《三希堂法帖》,呈現的就是描補后的形狀。看來在梁清標之后到乾隆這段時間,原作已經做過手腳了。(見圖2)
現在說印本:
民國時期的印本多是用拓本石印,比如發行量最大的商務印書館1914開印的16開線裝《顏魯公書告身》(見圖3)。
在原作賣到日本之前,1926年上海藝苑真賞社做了功德,原作拍照,珂羅版精印8開線裝本《唐顏真卿書告身墨跡本》,是迄今為止印刷最好的黑白印本,前后的題跋也最全。(見圖4)后來還印過8開的秦文錦古鑒閣的拓本,有版本價值。
上海古籍書店和朵云軒出版社1962出了一個16開經折裝《顏真卿書告身墨跡》,將墨跡印本加工,兩行一頁,黑白沒有層次,但適合初學書法的小學生。(見圖5)
上海書畫出版社1983年的“書法自學從帖”《正書》上冊,膠印了墨跡本,雖然遠達不到藝苑真賞社的水準,但聊勝于無,而且影響很大。上海書畫2000年的銅板反光系列“中國碑帖經典”中的《顏真卿自書告身祭侄稿墨跡》印刷質量好一點,但不是原大。(見圖6)
其它的如廣陵古籍出版社1990年的12開《顏真卿自書告身帖》,華夏出版社2000年12開“中國歷代經典名帖集成”《告身帖》,都沒什么價值。
上海畫報出版社2005年出了一個20開經折裝的彩印本《顏真卿自書告身》,現在在網絡上流傳的主要也是這個版本的掃描。其實這是一個有趣的珂羅版翻彩印,加個底色,把印章翻成紅色。可惜印章覆蓋在字跡上的效果弄不出來,顏色也和原作差得很遠。(見圖7)

合格的彩印本只有二玄社的復制品(見圖8),你懂的。
竹山堂連句
唐大歷九年(公元774年)三月,時任湖州刺史的顏真卿在朋友潘述家的竹山堂中與部屬友人李萼、陸羽、釋皎然、陸士修、韋介等人聚會飲宴,席間吟詩,依次每人各作兩句,相聯成篇,是稱《竹山潘氏堂聯句》,又稱《竹山堂連句》。
現在流傳下來稱為顏真卿書的這件墨跡,絹本,15開,各開縱28.2cm、橫13.7cm不等。原裝裱形式是整幅,后來割裱成冊。反復的裝裱修補使絹的纖維斷裂破損,看上去像僧人的百衲衣。后紙有南宋米友仁,清姚鼐、鐵保三段題跋,都是真跡。北宋《宣和書譜》以來的各種著錄多有記載。鑒藏印從南宋“紹興”御印,到明王世懋,清梁清標、安岐,近代葉恭綽和現代張珩,比《自書告身》還要顯得流傳有緒。
因為原件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所以這個墨跡本所有好的單行本都來自由故宮提供原始圖版的文物出版社和紫禁城出版社。文物出版社1960—1970年代的珂羅版字帖,本本是經典,其中就包括1977年8開《唐顏真卿竹山堂連句》(見圖9)。1978年文物又出了大12開普及版,印刷當然不能和珂羅版比,但質量仍有保證。(見圖10)
1981年第6期的《文物》發表了徐無聞《顏真卿楷書竹山堂連句辨偽》,就是根據這個好的印本作出的判斷。徐氏從官制、文字、書法和流傳各方面論證了《竹山堂連句》不僅不是顏真卿真跡,甚至連“偽好物”都算不上。后來朱關田在《西泠藝叢》1989年第一期的《顏真卿書跡考辨》也發表了同樣的觀點。至此《竹山堂連句》非真跡算是定論了。
啟功對這件作品要寬容一些,他根據歐陽修《集古錄跋尾》關于唐宋人把顏真卿摩崖書法用黃絹鉤摹為屏風的記載,判斷《竹山堂連句》也屬于同樣的性質,不能簡單斥為臆造。
故宮博物院編,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8開,《唐顏真卿竹山堂連句》是最好的彩色印本,(見圖11)印了原作冊頁裝的封面和整體狀況,還有幾個局部放大,印刷細節也清晰,美中不足的是缺乏詳細解說。
其它黑白印本大概陳述一下:武漢古籍書店1988年16開本,最差,印成拓本。其他還有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12開本,上海書店1992年16開本,天津人美2005年8開卷折本,天津楊柳青畫社2006年16開本,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16開本,直至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11年16開的“歷代碑帖精粹”第七輯《唐顏真卿自書告身帖、竹山堂連句》,趨勢是越到后來印刷越清晰一些。但是有了彩印本,這些全都可以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