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格意義來說,2011年并不算余師的間隔年(Gap year),因為這個時間點不在他“升學或者畢業之后、工作之前”,但因為極度符合“改變人生的一趟旅程”,使得時間點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2011年3月的一個周五,23歲的余師決定辭去做了一年的工作,從成都出發,開始一個人的旅行。這個“沖動”并非臨時,他已準備了一年多。一年前畢業時未了的畢業旅行夢,就放到了這個間隔年實現。這個間隔年,必定與“遠方”有關,他途經麗江、大理、貴州、廈門、上海、北京,最后回到家鄉成都。
雖然出發前銀行卡余額只有四位數,但余師并非“窮游”——他聲稱不提倡窮游,更不會把自己弄得像潦倒的流浪漢。他帶著單反相機和吉他,把照片做成明信片,到了合適的地方就擺攤開賣;他也到小酒吧或在街邊彈琴唱歌(余師自稱“賣唱”),獲得旅行必備的物質條件。在這趟持續了近10個月、關于“遠方”的旅程里,余師在豆瓣網上通過文字和圖片實時更新,與眾網友分享旅行的見聞感受。在大理街邊練攤“賣唱”的一天,偶遇一位出版人,當下便決定旅行結束后將這些文字與照片整理出書。
旅行的意義,便是愛上這個值得去恨的世界
余師曾經考慮過有一天或許可以“賣”文字,但僅限于雜志上投稿。未料開始旅行不到一年以后,名為《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要在路上》的游記書就出版了。
手拿吉他,拍照必抿嘴,笑起來右嘴角還有可愛的小梨渦,余師很“小清新”范兒。然而他自稱有著這個年紀年輕人身上普遍存在的“憤怒”和“偏激”,這點在他書里的前半部分表現得尤為突出。不論是天災人禍時官方的不作為,還是眾人一面擔心世界末日一面又在八卦無意義的桃色緋聞,都讓他感到無力。他看到世界的越來越多丑陋、病痛,在某段時間內卻只能讓其丑著,痛著,無力對抗以至抑郁。他甚至覺得自己前期的文字就像時下流行的“意見領袖”寫的,情緒激昂,充斥著那么多的不滿。他用有歌詞節奏感的幽默調侃犬儒主義,也借機警告自己,堅決不要變成他在罵的那種人。他排斥夸飾,甚至在PS橫行天下的年代,堅持自己拍下的每一張照片都不經修飾,原味放在豆瓣的相冊,甚至放在書中。
“我看到前面有個坑,就會跟后面的人說,小心那里有個坑,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但經常那個人會說我為什么這么偏激,明明前面就是平坦大道。”長期寫歌讓余師變得敏感,甚至在作為志愿者做公益之時,都會因商業的介入而感到“僵硬”,他說,即使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但若沒有意識到商業的侵蝕或者其他不好的東西朝他靠過去,公益在他眼里就會變成嘩眾取寵。
“作為一個年輕人,如果覺得自己能做很多事,但周圍的人都告訴你不能,會完全找不到宣泄出口。”大學期間一直到上路之前,余師的抑郁如是。旅行,似乎成了改變的唯一途經,不論是出于對遠方的向往,還是僅僅改變現狀,最切實可行的做法就是“離開”。一開始,他覺得“說走就走”很厲害,這也是大部分剛開始在路上的人自認為的“跟別人不一樣”的感覺。然而慢慢地,他開始煩膩了,他知道必須重新發掘讓自己興奮的東西。
每到一個地方,他會花幾天時間走遍那里的大街小巷,感受撲面而來的陌生感,驚嘆當地瓜果的新鮮醇美;他帶上相機,沿著郊外的無人小徑爬上高矮不等的群山,沉迷于從樹冠漏下的斑駁光影;他騎著單車,在月光里飛馳,萬籟寂靜,心里卻一點恐懼都沒有;他盡量抽出時間當義工參加志愿活動,帶著吉他為山里的娃娃唱歌;他在客棧、小店幫工,遇見各色人,被他們的故事感染,看他們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讓余師感動的東西越來越多,他甚至想要向一個賣鹵料的老阿媽致敬,因為她40個鹵翅尖只賣10元。他一點一滴地記錄這些感動,竟發現越來越喜歡自己的文字,那種趨于平和的溫暖。而旅行的意義也越來越接近出發的初衷,那就是:愛上這個值得去恨的世界。
與世界達成和解
《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要在路上》整本書看下來,文字從激憤到平和,余師這趟旅程不只是旅行,他是要跟這個世界達成一種和解。余師的文字入口很寬廣,攝影、音樂、電影無所不包,這讓他在文字創意和題材上都可以隨機發揮,成熟的轉變也在寬泛的點滴中顯露。就算現在,回看自己過去的文字,他依然能看到當時憤怒的自己或平靜的自己坐在對面,他們時不時地聊天。對于過去的自己他也不貶斥,“年少輕狂”在別人看來是貶義詞,在他眼里卻是善良的詩句。“你不能要求一個作者在24歲的時候完美得像耶穌,你要允許他犯錯,大嘴巴、偏激甚至憤怒,但同時你也可以看到他的成長,他走過的路讓他真正理解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以及要用什么樣的態度去對待它。”
“這本書最重要的意義所在,就是它記載了一顆因為年輕而憤怒的心,如何用這一趟很長很長的旅程變得強大平靜。我慢慢知道,我應該做的不是去破壞或抵制,而是去做建設性的事,去修補遺憾,修補夢想。”這不是在粉飾太平,而是帶出積極的態度,讓發現余師的人一起隨他發現生活的美好。
余師學過很多東西,包括音樂、攝影、烹飪、寫小說。他坦言剛開始會被認為是浪費時間,最后卻發現每個東西都帶給他不同的視野。他甚至學過一年魔術,在這個領域看到國外即使是頂級的魔術師,他們說的話連3歲小孩都能聽懂,這給他的啟發是:讓藝術接近真實,創作要回歸真實生活;面臨誘惑時,守住底線是多么難得。
音樂對余師來說是極大的財富,讓他敏感,令他對生命、周遭的感悟異于常人地透徹;攝影則讓他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天賦,持續一整年“照片不做任何后期處理”的偏激,竟讓他的攝影技術突飛猛進,這點光是從新書中的插圖就能輕易看出。書出來后才開始嘗試修其它照片,但也只是“動10%的刀,一分鐘處理一張照片”,他把這當成和解的一種方式,勇于面對過去的他,更不會放棄現在的自己。
旅途中與音樂、攝影相關的文字連載受到很多人關注,總有人告訴他讀過它們之后的釋懷感,一些人則跟著暫時辭去工作,做自己渴望的事情;也有人開始做義工,去感受幫助別人時付出的快樂。這是讓余師很得意的地方,就像是做了一件好事,心里很舒坦,他說:“如果不能對這個世界做出一點貢獻的話,人的存在感會在瞬間被抹掉。人總是要在社會中獲得價值和滿足感。”
我其實沒那么渴望遠方
旅途臨近尾聲,余師忍不住感慨:“今年最后悔的事,是把許多本該用來愛的時間,用來恨了。我明明可以用那些時間拍更多照片,寫更多更好的歌,看更多的電影,為什么用來罵人了呢?”也是從那時開始,他開始領會到世界的本質根本就不是絕對的光明或者絕對的黑暗,根本就是光明和黑暗的輪轉,而所有的正能量都不是被刻意營造出來的,它不像是衣服穿在身上,而一定是從負能量中得到,依然是參雜著黑暗、殘破的心緒。所以它是真實的,沒有人天生樂觀。
2012年初,余師回到成都。他取回了寄放在朋友家的行李,打開包袋,濃烈的記憶一件件閃回,又一件件被過濾掉。一年前一樣樣放進去的東西,在再度開啟時才發現不再需要,或者不需要也可以活得很開心。
回到家,余師去參加了一位親戚的葬禮,在深夜的靈堂,和其他親戚一起為亡者歌唱。面對著死亡歌唱,在《挪威的森林》末尾出現過,那不僅是送別,也隱喻著對生的慶賀。回到家,所有的轟轟烈烈也隨著背包的合攏而各歸各位,余師才發現自己其實沒那么渴望遠方,遠方就像是一種欲望,而他并不想為它控制,也不想違背當初想要出發的初衷。“當時只是想要去看看世界有多大,我還年輕,應該有很多可能性,不應該束縛在一個小盒子里。”但回來后才知道,家有時比遠方好,能夠終結流浪的遠方,就是家。
今年上半年,余師呆在家中,在家附近拍照,讓人們看到老去的時光、被忽視的美、角落的生命;他為父母做菜,每日都會上菜市場接地氣;他在豆瓣網教人做菜,教程做得幽默、平實易懂,關注者暴增;他把關于料理的相冊命名為“料理是一場原地的旅行”,因為做菜有色彩有味道的感覺就跟旅行一模一樣……他發現自己真正擅長的事情。原本擅長挑刺的他,也終于能穿過生活厚重尖刺,找到了下面藏著的鮮嫩果實。
余師常說,人說話總是最容易的,大腦一放松一串話不論多大就出來了,即便是當年的一句“我要環游中國”,也要花兩年時間去完成。6月,余師開始了中國上半圈的旅行,沿途會在朋友的錄音棚錄專輯,并做個別商業巡拍。不論哪方面,他都希望做到最好,就是所謂的一線,因為只有這樣才有更多自由,才能拒絕大部分浮躁。
他依然會在網站上實時更新進度,但今年分享的不是單純的被賦予“勵志”的東西,而是更具有操作性的事情,例如做菜技巧、攝影技巧。“我不會重復,不重復別人,也不會重復過去的自己。年輕的時候就無可成長,那才是最恐怖的,我始終覺得最好的未來在前面等待。我還是會繼續這樣,把我感受到的寫下來,它會越來越真實,并且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