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

為了復習考研，一個月前，商嫣從宿舍里搬出來，一個人在外面住。母親前不久組建了新家庭，她可不想呆在家中當電燈泡。

周日，一位全國有名的教授做報告，報告結束時已經有點晚，天剛好陰著，顯得格外黑。商嫣從學校出來，朝右一拐，直接往站牌那里走去，街上空蕩蕩的，幾乎看不到人影。

商嫣心里有些發毛，后悔自己沒有早點回去，她縮著脖子，匆匆走著，突然，一旁傳來干枯的呻吟聲，好像非常痛苦。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發現不遠處蹲著一個女人，整個身子蜷縮在墻角，僵硬得像個木偶。

女人猛地回過頭，用眼睛直勾勾盯著商嫣。借著路燈微弱的光，商嫣看到了女人的臉，蒼白沒有血色，嘴唇上涂著濃艷的口紅，剛才還痛苦地呻吟，現在竟對著她微微一笑。

真是見鬼。商嫣渾身都覺得不自在，她連忙加快腳步，朝站牌走去。

車剛好來了。她二話沒說，幾乎是跳著上去的。

車上人很少，燈光幽暗地忽閃著，照著車廂里稀稀拉拉幾個人。再往前，就是郊區了，沿途陸續有人下車，卻沒有上一個。

車子拐過三號信箱時，人幾乎下完了，空蕩蕩的車廂里，只剩下她和另一名乘客兩個人。

商嫣拿起手機，給宿舍的好友發條短信。這時，她隱約地感到背后有東西，好像在慢慢靠近自己。

“你想做模特嗎？”一個陰仄仄的聲音說。

她嚇得差點叫出聲，不知什么時候，坐在車廂最后面的那個人，已經換到了自己身后的位置上。

“你怕我？都不敢轉過身。”那個聲音挑逗著。

商嫣鼓足勇氣，將頭慢慢轉過去。她想張口說點什么，嘴剛張開，卻僵在那里，老半天都沒回過神。

因為，商嫣看到的是那個女人，在街角對著她笑的那個女人。

蒼白的臉側著，長發遮住了半邊臉，像一片黑色的靈布，飄飄蕩蕩。

女人把臉轉過來，涂了口紅的唇彎成一個弧，古怪地盯著商嫣笑。

“你怎么會在車上？”商嫣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我一直在，每天晚上都在這輛車上，好多年了。”女人不動聲色地說，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我剛看到你……你在街角。”

“你看錯了，她是我的姐姐。”女人仄仄地笑著，“我們是不是長得很像。”

“很像，我……我還以為自己撞到鬼了呢，”說著商嫣不好意思地笑出了聲。“看來是我想太多了，這世界，哪兒有鬼呢。”

“她就是鬼。”

“什么？”

“她已經死兩年了，就是在你上車那兒，被人用刀砍死的。”女人嘆了口氣，“她死得太慘了，腸子流了一地。”

商嫣剛平靜的心又懸起來，周身冒著寒。

“你害怕？”女人淡淡地說，她的身子縮在陰影里，臉也看不清楚了。“跟我在一起，她不會傷害你的，她一直都聽我的話。”說著，女人把頭向前伸過來，幾乎蹭著商嫣的耳朵，“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模特。”

一絲冰涼的感覺從商嫣脖子上滑過，她嚇得一動不動，全身繃緊。

女人的手指繼續滑過她的脖頸，轉了一圈，停下來，剛好在喉下。

“多美啊，很久沒找到這樣的模特了。”

“我沒……做過模特。”

“你會成為最美的作品，優雅、圣潔、不沾染塵世的污穢。”

“你什么工作？”商嫣渾身哆嗦。

“化妝師，很多年了。”

提到化妝師，商嫣眼里竟掠過一絲羨慕，要知道，她從小就喜歡給臉上涂脂抹粉，然后對著鏡子照半天。

“我也喜歡化妝，”商嫣說著，把衣服往緊里裹了下，“很高興能做化妝師的模特。”

女人淡淡一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商嫣，整個人又滑進陰影里。

車在夜里顛簸了二十分鐘后，終于到商嫣住的地方，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往門口走去。今天經歷的這些事，讓她感覺好累，整個身子像被人掏空了一樣。

商嫣提著包從一排高大的棕槐間走過。這時，她聽到后面傳來腳步聲，有氣無力的，噠——噠——

她轉過身去，看到了一截黑影，正是車上那個女人，一張蒼白的臉浮在空中，幾乎是飄著過來。

她想干什么？

商嫣心里亂成一團，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黑影緩緩靠近，用陰仄仄的口氣說：“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和你一樣，也住在這里。”

“哦，是嗎，”商嫣的手哆嗦著，勉強擠出一絲笑。

“我剛搬來，就在你隔壁。”

果然，女人和商嫣一起進了第一單元，沿著漆黑的樓梯，她像幽靈一樣飄上五樓，從包里掏出一把鑰匙，擰了下，隔壁的房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現在，樓道里只剩下商嫣一個人，漆黑不見五指。她掏出鑰匙，摸索著下進匙孔，可怎么擰也擰不開，似乎房子另一端，有只無形的大手正緊緊攫著鑰匙。她絕望地用手使勁拍打著門。啪啪的聲音在樓道里回旋著，聽起來是那么刺耳。

吱呀一聲，隔壁的門又開了。

女人側著臉站在門口，燈光照著她半邊臉，慘白得嚇人，偏偏嘴那么紅，古怪地朝上翹著。

“你進來，今天剛好做我的模特。”

商嫣猶豫了下，最后還是慢慢走過去，也是，除了眼前這個女人，這棟大樓里她一個人也不認識。

燈光下，女人詭異地盯著商嫣。“你去睡吧，好好睡，我會叫醒你的。”

商嫣沒有洗澡，她太累了，鉆進客房，把門關上，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迷迷糊糊中，商嫣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臉上滑過，一下接一下，她想睜開眼，但臉上的肌肉那么僵硬，好像被一個硬殼包起來。她使勁用手在臉上摳著，支離破碎的聲音響過之后，她終于睜開了眼，一骨碌坐起來。

她的手上居然沾滿石膏粉，枕頭邊，撒著破碎的石膏殼，泛出骨頭一樣熒熒的白光。

“你瘋了，居然把我辛苦半天的藝術品這樣毀掉。”女人站在一旁尖叫著，“那是多完美的石膏像啊。”

商嫣真的要瘋掉了，因為，她看到女人的身旁，正躺著一具男尸，臉上撲著厚厚的脂粉，涂著濃艷的口紅，甚至，還戴著長長的假睫毛，更令人恐怖的是，他的嘴角古怪地向上翹著，他分明在笑。

商嫣蜷起身子，不停往后退，直到抵在墻上。

從對面的鏡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臉，撲著厚厚的粉，慘白慘白的，和那具男尸一樣，涂著口紅，戴著長長的假睫毛。

女人拿了一塊白布蓋在男尸上，然后轉過身，朝商嫣走過來。

“寶貝，該你了，我會讓你成為最美的作品。”

“你要殺我嗎？我……已經答應做你的模特了。”商嫣幾乎在哀求。

“呵呵，”女人凄厲地笑道，“我是個死人化妝師，我只給尸體化妝。”

女人一只手拿著鉗子，一只手拿著撲粉的海綿，一步一步，慢慢逼過來。

商嫣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想跑出去，但門被關得死死的，她靠著門，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縮成一團。

女人平靜地笑，“寶貝，不要怕，不疼的，不疼。”

她像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覺一樣。

突然，女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里閃著惡狠狠的光，“去死吧。”

她一甩胳膊，手中的鉗子順勢飛去，商嫣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啊”，就倒了下去。

燈光下，商嫣的尸體躺在一邊，血不斷涌出來，她的眼依舊睜著，猩紅的嘴唇被拉成了一個弧，似笑非笑。

“就是要嚇死你，呵呵，嚇死你。”

女人一邊大聲笑著，一邊走過去把墻角的白布揭開，白布下，赫然是那具男尸。她用腳踢了一下，男尸應聲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胳膊和頭滾出老遠。

原來，它并不是真正的尸體，而是一個木偶。

女人瘋了一樣凄厲地笑，“我找人在街邊假扮我，我弄壞你女兒房間的鎖，我給她化妝，我殺她，都是要報復你，誰讓你搶走我的男人。”

說完，她朝衛生間走去。

剛邁出步子，又停下來，因為，有人拉住了她的腳腕。

她的身后，商嫣正從地上爬起來，哧哧地笑，血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來，浸濕了胸前的衣服，看起來，陰森無比。

“你還活著？”

“不，我早死了。”商嫣詭異地笑著，緩慢地解開衣服，衣服下，是一具已經腐爛的肉體，黑色的蟲子，不時爬進爬出。

女人驚恐地尖叫后退。

“兩個月前我就死了，我一死，媽媽就結婚了，哎……”

嘆了口氣，商嫣走到桌子旁，把粉盒和海綿拿在手里，往臉上輕輕地撲粉。

“我從小就想學化妝，可是媽媽沒錢，請不起模特，現在，你做我的模特吧。”

嘆著氣，她拿起化妝盒，朝女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