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搞大

不久前在某網站一個很小圈子的論壇上發了個帖子，本來是順手記下聊以娛情的文字，不料卻引來了不少評論，看來帖子的內容無意中撥動了人們的心弦。帖子不長，節錄如下：

老婆的發小周末從成都來北京，在一起吃飯，聊天，我又照例問起她夫君的生意是否有發展，多年來，這個問題幾乎是每次見面時的必答題。

“沒發展，一點沒發展！公司剛開時是4個人，現在還是4個人！”老婆發小答，聲音中似乎透著一點驕傲與自豪。

這個答案我熟悉。不過，十多年了，竟然一點沒發展，不免令我嘖嘖稱奇。因為，這個不發展，是該夫君刻意不發展。

話說十幾年前，該夫君從清華計算機系畢業后，直接回成都，不久就開公司創業，并與中學時的同學，也即本文老婆的發小結了婚。公司就生產一種產品，肺功能檢測儀，售價二、三萬元，與售價十幾萬的進口同類設備形成替代，性價比優勢比較明顯，在西南地區的醫療市場上立住了腳。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公司開到幾年，小有積累，但一年年過去，就是不見公司搞大。

原來，掌門人根本就沒有把公司搞大的想法。除了維持公司現有的市場份額，掌門人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了兩件事上：一是看體育比賽，二是義務給親朋好友的孩子們講數學、物理題。除了這些，要說還有什么愛好，那就是睡覺。據老婆發小說，其夫君的睡覺本事了得，回到家里，在沙發上一倒就能呼呼睡著。所以，盡管這么多年來公司沒發展，但體重卻發展得相當迅猛。

一頓飯下來，面對這個熟悉的“不發展”故事，我不免感慨。發展固然是硬道理，但對個人、公司來說，發展真的是必須的嗎？發展到一定時候，比如像上面這位掌門人這樣，就主動停止發展，過自己快活、自適的生活，而不去汲汲于搞大，是不是一種更符合自然，也更道德的生活呢？那些不斷發展的公司，在經濟學的意義上固然很了不起，但它為了自己的發展，把一些小店擠垮，與草原上的獅子無休止地獵食別的動物，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

回帖中，女性網友對帖子中的“數學天才”贊美有加，她們讀出了感性的愛情故事。但很快，經濟學的理性就拍馬殺來。

先是美國聯邦房貸公司（房地美）的風險及建模總監、約翰#8226;霍普金斯大學金融與房地產兼職教授陳劍在跟帖中分析了這家小公司沒搞大的幾種可能性：1.這個數學天才的效用函數與大多數想要“做大做強”的企業家不同；2.為了避免成為有關部門眼里的唐僧肉；3.沒有做大的能力，或者不愿承擔相應的責任。他很驚訝這家小公司能夠維持這么久，因為“在完全市場的情況下，這種小企業很難獨立生存這么久，一般都會被并購或擠垮。”最后他評論說：作為一個成都人，數學天才的人生態度不讓他奇怪，但無疑是不適合經濟發展的。另外，沃爾瑪雖然擠垮了不少小店，但是它帶來的消費者盈余（Consumer Surplus）應該更高。

隨后另一位有經濟學背景的網友霍中彥評論道：企業界就是這樣殘酷，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市場也是一個大草原，需要羚羊斑馬，也需要獅子獵豹，獅子不吃羚羊，草原就被吃光了。沃爾瑪吃掉小店，是因為它在一般生活必需品的供給上比傳統小店更高效。但他留意到，港臺日本的街區，小店依然很龐大、很頑強，因為它們升級后的業態更獨特，可以補充沃爾瑪之不足。獅子吃掉老弱病殘的羚羊，結果誕生了新的更有活力的羚羊品種。

我承認，這些經濟學視角的質疑是有力的。的確，市場經濟必然會驅使企業向搞大的方向走，因為規模是降低成本的重要途徑。只要有競爭，搞大，就是企業脫不掉的舞鞋，也是會流行下去的標準，而人性似乎也支持這種競爭美學，所以才會有“世界五百強”，而沒見有“世界五百小”。

不過，世事難有絕對。即使從經濟學角度講，也如曹雪芹筆下的理財能手鳳姐說的那樣，大有大的難處。大，并不必然保證企業永生，大公司轟然倒掉的還少嗎？搞大了，也許只是發展的結果，未必是前提。何況，搞大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把短暫的人生變成徹頭徹尾的競賽是否劃算？生命為大，或許，這正是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的主張適度規模的發展經濟學名著《小的是美好的》長銷不衰的原因。

搞大很美。但是，你可以不搞大。

作者為本刊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