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心事

小根娘命苦，十多年前的一場水災帶走了她的丈夫和大兒子，二兒子小根命硬挨了過來，但這孩子天生有點癡傻，不曉世事。小根娘眼看自己漸漸老去，又沒斷過藥，一想到兒子的后半生，她就心事重重的。

這天，鄉里一個兒童鞋廠來招女工，見比自己小一歲的弟妹素蘭都報了名，小根娘也動了心思。哪知，人家說招工是要她們手工制作小孩的小棉鞋、小單鞋的，可小根娘做針線活不太拿手，小鞋子要求又比較高，眼看姐妹們都報了名，她心慌了。

當晚，小根娘找到素蘭，讓她教自己做小鞋子。然而，小鞋子并不那么好學，老眼昏花的小根娘老扎到手上，弄得手指又紅又腫。素蘭看著心疼，說，嫂子，要不你別學了，為那點錢受罪不值當的。小根娘頭也沒抬地說，我一定要學，老板不給錢我也得學。

學了七八天后，小根娘也到了鞋廠打工。但因為是計件工資，她一天只能做三四雙鞋，掙十來塊錢，比素蘭她們要少出幾十來塊。

每天早上，小根娘做好午飯出門時，小根都抱著她的腿不讓去。小根娘實在不忍心，就回屋舀了半瓢綠豆、半瓢紅豆，倒在一個斗里面說，兒啊，等你把綠豆和紅豆分開，放到碗里，娘就回來了。于是，小根安心地挑揀豆子，小根娘則鎖上門去做工。

半月后的一個下午，小根娘做工回來，忽見兒子抱著一塊磚頭在院子里哭，腳底下有一片小石子，他咿咿呀呀說有人打他。小根娘出門一看，不遠處是鄰村的幾個小學生，正喊著順口溜：小根傻小根憨，小根就會玩搬磚，搬了磚頭蓋新房，歡天喜地娶老娘。小根娘一聽，恨得眼淚都出來了，進屋后，看見地上放著兩只大碗，一只盛滿綠豆，一只盛滿紅豆，斗里卻是空的。小根娘這才知道，兒子肯定想讓自己早點回來，所以，揀得越來越好了，今天估計是提前完成任務后，到院子里等娘才被那些孩子發現的。于是，她對兒子說，兒啊，娘決定了，從明天開始，娘再不離開你了。

次日，小根娘一到鞋廠就找到老板娘，說自己有個憨傻的兒子在家里，自己做工這些天里，他經常被小學生欺負，頭都被砸破了；若自己在家，就能看護好兒子，能不能給開個先例，讓自己每天不用來廠里做工，而是帶走一天所需的材料回家自己做，做完第二天再送過來。老板娘也零星知道一些她家的情況，便點頭答應下來。

就這樣，小根娘每天在家里做工，怕小根搗亂，她讓他挑揀更多種類的豆子。有娘在身邊，那些孩子也沒機會欺負小根了，就算她每月一兩次去市里買藥，小根的一天也能在一斗五顏六色的豆子里安然度過。

轉眼快過年了，鞋廠休假。素蘭經常看到小根娘出去，說到醫院取藥。她覺得挺奇怪的，以前一月一兩次，現在怎么天天去拿藥？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小根娘一進家門，就看到屋里坐著素蘭。正吃驚時，素蘭起身說：“嫂子，小根這孩子鎖在家里給憋壞了，想出去玩，急得用頭撞大門，我聽到哭聲才跳墻過來的……”素蘭還沒說完，只見小根娘暈倒在雪地上。素蘭費了很大勁，終于把小根娘拖到床上，又拿熱毛巾焐她凍僵的手。不經意間，素蘭碰到了嫂子的布包，硬邦邦的，她打開一看，里面不是藥盒，而是一包柿餅、一串冰糖葫蘆，還有幾雙小孩子的棉鞋，鞋子里是一沓鈔票！

小根娘醒來后，解釋說，今天去買藥，為了省錢就沒吃晚飯，是身子虛才暈倒的。素蘭大聲說，嫂子，別瞞我了，我都知道了。小根娘頓時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原來，這段時間，她帶新布塊回家做鞋子，每天都私自留下兩雙。為多做幾雙鞋，她熬紅了眼睛，手磨破了，用布包著，裂口子了，用布包著，十個手指頭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不仔細看就像是戴了一副手套。她為的就是有一天，自己扛著這些積攢的鞋子到城市里賣，因為當初招工的告訴她，城里人刮起了一陣風，給嬰幼兒穿鄉下的純手工的棉布小鞋子，天然又軟和。這鞋子零賣能賣到三十元一雙，而且每天能賣好幾雙。她到下午肚子餓了也舍不得吃飯，因為回家的車費和晚飯只能選一樣，每次小根娘都選擇車費，她知道，少一樣花費就能多給兒子留點錢……

小根娘指著床角的柜子說，那里還有二十二雙小鞋子，年后，麻煩你給老板娘帶過去，請她原諒我扣留了鞋子，我是缺錢才想到這個辦法的。另外，柜子角落里，還有這幾個月來，我借著買藥的機會賣小棉鞋的兩千多元錢，加上之前做工的工資，一共是四千多。我攢這些錢，為的是辦手續，讓小根到市里的社會福利院去。賣鞋之余，我都打聽好了，我走之后，小根才符合“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無贍養人和撫養人”的“三無”條件，到時候，就拜托你花這些錢辦手續吧。剩余的錢，就給小根買他愛吃的柿餅或冰糖葫蘆，就說是娘給他買的。

素蘭沒聽完，眼淚跟著往下掉，說嫂子，我答應你，你放心，你積攢的那些鞋子我來還，年后我就義務打工，把同樣數目的鞋子還給鞋廠。

素蘭正要起身，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人，正是鞋廠的老板娘。她竟滿臉是淚，說，其實，自己也有個和小根差不多的兒子，所以你半年前要我給你開“回家做工”的先例時，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因為我能理解照顧這類孩子的感受。但我偶然發現，廠里給你的一天的布料能做五六雙鞋子，你每次都只上交三四雙。后來我到市里交貨時，正巧發現你在路邊賣鞋。于是，我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每天給你的布料就故意再多出一些來。但是，我不知道你有疾病在身啊，大冷天還要零賣鞋子，這不等于我間接害了你嘛！今天我送貨回來，在村外又看到了你跌跌撞撞地下了公車，不放心便拐過來看看。

小根娘十分感動，她忍住劇痛讓素蘭去柜子里拿錢。素蘭把錢拿出來的同時，還拿出來一份醫院開具的胃癌診斷書，日期卻是在招工前夕，至今已隔半年之久。

素蘭和老板娘都愣住了。小根娘拿出錢要還給老板娘，老板娘雙手推托，說道，嫂子，你這不是打我臉嘛，我不但不要你的錢，而且，我還要幫助你！我剛才在門外除了聽到你們的談話，門縫里正好看到小根在挑揀斗里的豆子，四五種豆子挑這么快，功夫確實了得。正好廠里還有一倉庫小鞋子呢，正需要一個按照顏色挑揀鞋子的人。我打算收留小根，只要我的廠子存在一天，我就收留他一天，讓他的能力得到發揮，有一個安身之處，而且，說不定他和我兒子還能玩到一塊呢！

就這樣，小根娘去世后，素蘭繼續到鞋廠做工，每天都會帶幾個柿餅或一串冰糖葫蘆給小根；并對他說，這是你娘給你買的，她明天就來看你。小根每次都高興地吃著，因為他真的相信，明天，會等來母親……★

(編輯：謝旎插圖：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