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保證期間的含義與法律性質,不僅是擔保法理論中的重要問題,同時也是司法實踐中的重要問題。擔保法與擔保法解釋對保證期間的不同規定,存在著完全不同的法律效果,司法解釋對保證期間與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規定在許多方面偏離了擔保法的立法原意,給審判實踐帶來了許多困惑。在擔保法中,用保證期間的原理而不是訴訟時效期間原理來解釋,更符合擔保法的立法本意。
關鍵詞:保證期間;訴訟時效;中斷;保證合同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772(2012)03-0130-03
一、保證期間的界定及法律性質
(一)保證期間的界定
保證期間是保證之債的重要內容,如何界定保證期間的含義不僅是擔保法理論中的重要問題,同時也是司法實踐中的重要問題,因為這關系到對保證期間的正確理解與法律適用。
對保證期間的界定多種多樣:有認為保證期間是指根據債權人和保證人的約定或者法律規定由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期間;有認為保證期間是保證人對已確定的主債務承擔保證責任的期間,債權人只能在此期間內向保證人行使請求權,保證人也只在此期間內才承擔保證責任,如果債權人的請求是在此期間外,則保證人不再承擔保證責任。還有認為保證期間是保證人能夠“容忍”債權人不積極行使權利的最長期問。
筆者贊同第三種定義,該定義從多方面揭示了保證期間的含義:第一,從債權人角度,保證期間是債權人應當積極行使權利的期間,債權人行使權利的方式,一般保證是對債務人提起訴訟或仲裁,連帶保證則只要請求保證人履行保證義務。第二,從保證人角度,保證期間是保證人有條件地免除保證責任的期間。前述兩種定義將保證期間界定為“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期間”是不準確的,因為,如果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按照法律要求行使權利,則保證期間就會中斷,保證人就不會免責。第三,該定義也明確了保證期間既可以是約定期間,也可以是法定期間,但首先是約定期間,即只有在當事人沒有約定保證期間的情況下,才適用法定保證期間。
(二)保證期間的法律性質
1 訴訟時效說
訴訟時效,是指權利人在一定的期間不行使請求人民法院保護其民事權利的權利,即喪失該權利,人民法院對其民事權利不再予以保護的法律制度。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保證期間的法律性質與訴訟時效相似:(1)二者都是可變期間。擔保法第25條第2款規定:“債權人已提起訴訟或者申請仲裁的,保證期間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因此保證期間與訴訟時效期間一樣可以中斷,屬可變期間;(2)二者適用對象相同,都屬請求權;(3)訴訟時效與保證期問的起算點相同,二者發生競合。訴訟時效的起算是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被侵害時起算,作為從合同的保證合同,其主合同訴訟時效在合同債務履行期屆滿之時起算,而此時正是保證期間的起算點。因此,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保證期間可以歸入特別訴訟時效的范疇。訴訟時效說為少數說。
2 除斥期間說
除斥期間,是指法律規定的某種權利的存續期間,因期間的經過,當然消滅某種實體權利的期間。除斥期間乃權利預定存續之期間,故又稱為預定期間。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擔保法中規定的保證期間應當理解為除斥期間,主要理由是:(1)保證期間屬實體權利的存續期間。擔保法第25條與第26條規定,債權人未在保證期間內主張權利,保證人免除保證責任,同樣債權人請求權消滅,可見,保證期間是法律規定債權人行使請求權的效力存續期間,符合除斥期間的特征;(2)保證期間是從債權人的權利在客觀上發生時起計算。不是保證合同生效的時間,也不是保證合同訂立的時間,而是主合同履行期屆滿之日,這正是債權人客觀開始有權要求債務人發行債務的時間。而訴訟時效則不同,訴訟時效期間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被侵害時起算,側重于債權人的主觀狀態。(3)保證期間屬于不變期間,不適用訴訟時效的中斷、中止、延長的規定,同樣符合除斥期間的特征。據權威解釋,擔保法司法解釋也將保證期間定性為除斥期間,因此,擔保法司法解釋31條規定:“保證期間不因任何事由發生中斷、中止、延長的法律后果。”
然而擔保法第25條規定保證期間可以中斷,與除斥期間的特征不符。對此,學者的解釋是:除斥期間又分兩種,一是純粹的除斥期間,即絕對意義的不變期間,另一種是混合的除斥期間,即相對意義的不變期間,有允許準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或特別另定有中斷事由者。除斥期間說為目前的通說。
3 獨立期間說
有學者認為,將保證期間歸屬于訴訟時效或除斥期間都是不準確的。保證期間可以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利行使期間或者責任免除期間,即其自身可以成為一種獨立的期間類型:首先,將保證期間視為訴訟時效期間的觀點忽略了如下事實:(1)保證期間首先為約定期間,其法定期間為任意性規定。而訴訟時效為強制性的法定期間;(2)保證期間屆滿后債權人對保證人的從債權消滅;而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是勝訴權消滅,實體權利并未消滅。其次,將保證期間視為除斥期間的觀點忽略了如下事實:(1)保證期間適用于請求權,而除斥期間則適用于形成權;(2)保證期間為可變期間,即存在著中斷問題,除斥期間為不變期間。該說為有力說。
二、保證期間的中斷與保證合同訴訟時效
(一)一般保證的保證期間中斷問題
依擔保法第25條第2款規定:“債權人已提起訴訟或者申請仲裁的,保證期間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即一般保證的保證期間可以中斷;而擔保法司法解釋31條規定:“保證期間不因任何事由發生中斷、中止、延長的法律后果。”解釋明確界定了保證期間是不變期間。如何理解這一不同規定呢?
據權威解釋,擔保法司法解釋起草者將保證期間定性為除斥期間,司法解釋第31條是對保證期間法律性質的一般界定,而擔保法第25條第2款只能是一種特殊的規定,實質上是指保證期間中斷準用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律規定。換言之,擔保法第25條第2款規定的保證期間屬于混合的除斥期間,如上述,該說是目前的通說。依通說的觀點,結合上述民法通則第140條對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保證期間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須具備如下條件:
1 須中斷的事由發生在保證期間內。保證期間尚未開始或已經完成的,根本談不上訴訟時效的中斷。
2 須存在中斷的法定事由:一是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向債務人提起訴訟;二是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就其與債務人之間的糾紛申請仲裁機關仲裁。民法通則第140條規定起訴、請求與承認均發生時效中斷,可見保證期間的中斷事由與訴訟時效中斷事由存在差別。對此,學者認為主要的理由是:一方面,保證期間本身不是訴訟時效,保證期間中斷僅僅是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律規定;另一方面,這也體現了擔保法對債權人與保證人雙方權利保護的利益平衡,因為,保證之債是單務之債,不能對債務人課以過多的義務,如果債權人沒有起訴或申請仲裁,則不能說明債權人積極主動行使權利的事實。
3 須向債務人或相關權利義務承受人起訴或申請仲裁。這里的問題是,債權人向保證人主張權利而未對債務人起訴或申請仲裁的,保證期間可否中斷。對此,應作具體分析:如果保證人依法行使先訴抗辯權的,則不承擔保證責任;如果保證人放棄或怠于行使其先訴抗辯權,表示同意承擔保證責任的,則不能因保證期間屆滿而免除保證責任。
依上述訴訟時效中斷原理,保證期間中斷的效力是,從中斷時起已經過的保證期間歸于無效,保證期間重新起算。重新起算的時間為中斷事由終結的時間,即從法院訴訟與仲裁機關裁決程序終結之日起算。但該終結之日是法院裁判或仲裁機關裁決生效之日,還是延至強制執行程序終結之日?對這一問題,學者對訴訟時效中斷起算點的通說是裁判或仲裁生效之日,那可否由此得出:保證期間中斷的重新起算點也是裁判或仲裁生效之日?對此,多數學者持肯定態度。然而,從保證人享有“先訴抗辯權”的規定看,筆者認為:以強制執行程序終結之日作為保證期間中斷的重新起算點,則更為合理。
(二)連帶責任保證的保證期間及其中斷問題
對連帶責任保證期間是否可以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擔保法第26條第2款沒作明確的規定。對此,在擔保法司法解釋出臺前,有的學者主張應對擔保法第26條第2款作反面解釋,認為連帶保證債權人在保證期間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保證期間同樣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上述反面推論在擔保法司法解釋出臺后已無辯駁的余地,解釋第34條第2款規定:“連帶責任保證的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從債權人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顯而易見,司法解釋采納了起算訴訟時效的主張,而沒有采取保證期間中斷的見解。
依通說,擔保法解釋對連帶責任沒有采保證期間中斷的理由是:在連帶責任保證中,其性質屬加重責任,保證人沒有先訴抗辯權,他與債務人在債務人沒有履行主合同債務時,處于同等的地位,即都有義務履行債務。因此,擔保法與司法解釋對連帶責任保證期間不作中斷的規定,從積極作用上看,是為了保證人的利益,避免保證責任的過久負擔。因此,這同樣可以視作擔保法及司法解釋對債務人與保證人之間義務負擔的一種平衡。至于連帶責任保證的保證期間中債權人對保證人主張權利的法律后果,司法解釋采納起算訴訟時效的見解是否合理,筆者認為值得商榷,故留待下文作進一步的論述。
(三)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問題
1 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起算
擔保法解釋第34條分別規定了一般保證與連帶保證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起算:“一般保證的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對債務人提起訴訟或者申請仲裁的,從判決或者仲裁裁決生效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連帶責任保證的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從債權人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可見,二者的起算點不同。
2 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中斷
擔保法解釋第36條第1款規定:“一般保證中,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保證債務訴訟時效中斷;連帶責任保證中,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保證債務訴訟時效不中斷。”依《民法通則》第140條規定,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法定事由有三種情形:第一,債權人就債務提起訴訟或仲裁;第二,債權人向主債務人提出要求;第三,主債務人同意履行義務。在主債務訴訟時效發生中斷的情形下,擔保法解釋對連帶責任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不作中斷的規定,這是因為其性質屬于加重責任,保證人沒有先訴抗辯權,他與債務人在債務人沒有履行主合同債務時,處于同等的地位,都有義務履行債務。因此,這一規定是為了保證人的利益,避免保證的過久負擔,是對債務人與保證人之間義務負擔的一種平衡。
3 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中止
依擔保法解釋第36條第2款規定:“一般保證和連帶責任保證中,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止的,保證債務的訴訟時效同時中止。”《民法通則》第139條規定了訴訟時效可以中止的時間是“訴訟時效期間的最后六個月內”;中止的法定事由是:一為不可抗力,二是其他障礙。
三、擔保法解釋與擔保法不同規定的效果比較及立法建議
(一)擔保法解釋與擔保法的不同規定
綜上分析,擔保法(第25條、第26條)與擔保法解釋(第31條、第34條、第36條)對保證期間與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不同規定,可簡要歸納為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對保證期間是否可以中斷有不同的規定。擔保法規定,一般保證的保證期間在法定情形下可以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第25條第2款),但對連帶保證的保證期間是否可以中斷未作明確規定(第26條第2款);而擔保法解釋則規定,保證期間不因任何事由發生中斷、中止、延長的法律后果(解釋第31條)。
二是對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主張權利規定了不同的法律效果。擔保法規定,一般保證債權人在保證期間主張權利的法律效果是引起保證期間的中斷(第25條第2款);連帶保證債權人在保證期間主張權利的法律效果未明確規定(第26條第2款);而擔保法解釋則規定,一般保證與連帶保證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主張權利的法律效果是起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解釋第34條第1款、第2款)。
三是對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不同規定。擔保法對保證合同是否存在訴訟時效未作規定,而司法解釋明確規定保證合同存在訴訟時效,解釋第34條、第36條分別規定了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起算、中斷與中止。
(二)上述不同規定的效果比較及立法建議
1 以一般保證為例,擔保法第25條第2款規定的是債權人在約定或法定保證期間提起訴訟或者申請仲裁的,保證期間適用訴訟中斷的規定,即保證期間中斷,保證期間從判決或者仲裁裁決生效之日起重新起算。而解釋第34條第1款規定,在該情形下,從判決或者仲裁裁決生效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這兩種規定產生了完全不同的法律效果:首先,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期限可能延長了。按擔保法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從中斷事由結束之日起,重新起算保證期間。而司法解釋規定,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對債務人起訴或申請仲裁,保證期間即喪失意義,而開始起算訴訟時效期間。其次,中斷前后被消滅的權利的性質不同了。依通說,擔保法對保證期間中斷前與中斷后的法律保護期間的性質是相同的,即中斷后重新起算的保證期間仍然是債權人請求權或保證人代償責任消滅的期間,其性質上屬于實體權利消滅期間。而依司法解釋,保證期間中斷后訴訟時效取代了保證期間,訴訟時效屆滿后債權人并未消滅實體權利,而只消滅勝訴權。
2 在連帶責任保證,擔保法第26條第2款對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向債權人或保證人主張權利,保證期間是否中斷未明確規定,但學者認為在向保證人主張權利下應該適用訴訟時效中斷的規定。而解釋第34條第2款規定,在該情形下,從債權人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同樣與擔保法的立法本意發生了不同的法律效果:即在保證期間內債權人主張權利的,保證期間即喪失意義,從此債權人可以按照訴訟時效主張權利,在訴訟屆滿后并不消滅實體權利而只消滅勝訴權。
可見,司法解釋與擔保法的不同規定完全導致了不同的法律效果,嚴重偏離了擔保法的規定:首先,司法解釋的規定顯然違背了擔保法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立法本意。擔保法對保證期間的規定充分體現了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推祟,在當事人未約定保證期間時,方適用法定期間。而司法解釋在保證期間中斷后強行按訴訟時效處理,顯然違背了擔保法的立法本意,況且,這當中不存在因公共利益而改變當事人意思的必要。其次,司法解釋同樣違背了擔保法努力實現三方當事人利益平衡的立法本意。如上述,保證期間的設定重在保護保證人的利益,因為保證債務是單務的和無償的,不應該給保證人設定過多的責任負擔,因此,擔保法以保證期間及中斷來規范保證合同的效力期間。司法解釋對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規定,無疑將保證人推到了與一般債務人同等的地位,從而背離了擔保法設定保證期間的立法本意。
綜上所述,擔保法與擔保法解釋對保證期間的不同規定,存在著完全不同的法律效果,司法解釋對保證期間與保證合同訴訟時效的規定在許多方面偏離了擔保法的立法本意,而且此種偏離沒有足夠的理論準備與實踐的支撐,從而使得保證期間的規定顯得支離破碎,給審判實踐帶來了許多困惑。筆者認為,學術界對擔保法解釋的批評是合理的,因為在擔保法中,用保證期間的原理而不是訴訟時效期間原理來解釋,更符合擔保法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努力實現債權人、債務人與保證人之間利益平衡的立法本意。因此,最高法院審判委員會在今后的立法修改或司法解釋工作中,應該明確保證期間的性質為獨立的期間類型,保證合同的效力只受保證期間的約束而不受訴訟時效期間的約束,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內主張權利的法律效果是保證期間的中斷而不是訴訟時效的重新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