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隧道

一

周教授最近心情頗有些舒暢。其實，作為大學人文學院的正教授，周教授的心情一直都是很舒暢的，也可以說是天天都舒暢著的。但周教授自己心中明白，這回的舒暢非同以往，若按文言說法，就是此舒暢非彼舒暢也，若按流行說法，就是最近的舒暢比以往的舒暢來得更夠勁些。原因是：他那本寫了將近三個月的《古今漢奸人格分析》終于完稿了。在這本書里，周教授提出了這么個論點：大凡古往今來廣義上的漢奸，都是人格脆弱或缺失者，通俗地說，凡是人格脆弱或缺失的人，只要條件成熟都會成為漢奸，相反地，凡是人格剛毅和完美的人，無論在什么條件下都不會成為漢奸。周教授認為，他這個觀點非常大膽非常新穎，基本上算是道了前人所未道。而且頂頂重要的是，截止目前，無論國際國內，還沒有一個學者像他這樣旁征博引系統精辟地論及漢奸。因此他洞若觀火般地預測到這本書出版后在學術界所引起的震撼。周教授想，當下學術界關于漢奸的話題不是吵吵得正熱鬧么？那么這本書的面世可以說是恰逢其時，不引起震撼恐怕說不過去。能引起震撼就好，他要的就是那種震撼么。只要引起了震撼，他這個三線城市三流大學教授的資格就自動上去了，而只要資格一上去，就什么都跟著上去了。憑誰問，他心情能不舒暢到頗有些的程度么？

心情一舒暢，周教授就想找幫朋友聚一聚，借此機會也讓朋友們分享一下他的舒暢。周日那天一用罷早餐，他就挨著打電話約那些有資格能和他聚一聚的朋友。但他一連打了七個電話一個朋友都沒約到。他們不是人不在本市，就是有急事要處理，都千篇一律不約而同地回答說實在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改日再聚改日再聚。這讓周教授頗有些失望，連心情也跟著頗不舒暢了好一會兒。周教授想，有這么巧么？莫名其妙么。他這么想了會兒，心里仍覺得有些不甘，便又試著撥了這么幾個人電話：一個私營米行谷老板，一個區史志辦廖主任，一個區行管處汪處長。這幾個雖然不是周教授特別要好的朋友，但至少都是不錯的朋友。重要的是，這幾個互相都認得，曾經一起聚過不少回，也算是不錯的朋友，這樣一起吃飯氛圍就融洽和諧，不至于尷尬。

還好，周教授給他們把電話一打，他們問都有哪些人，周教授說都有哪些人，然后都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都說忙是有點忙，但能和周大教授一起吃個飯，那是非常榮幸的事情，就是再忙也要抽空兒來。周教授一一回答說好，很好么，事情就這么定了。

至于什么時候聚，怎么聚，周教授已經安排好了，他說時間么就定在中午，地點么就到郊外，他遠房侄兒周青才開不久的桃花源農莊。周教授強調說，現在正值春天，桃花源的風景很好，我們正好都做一回陶淵明么。幾個電話里都說好，讓周教授等著，他們都到周教授住宅小區門口集合，然后再一起去桃花源農莊。

大約二十多分種后，谷老板親自開著豐田霸道到了。谷老板嘀嘀按喇叭，打開玻璃門向張望著的周教授招手。周教授忙小跑著到車前，和谷老板握手?？匆姼瘪{駛位置坐著個新潮女孩兒，笑著問谷老板怎么稱呼。谷老板哦了聲，回答說是他老婆侄女可蔓，高中讀兩年死不讀了，玩得無聊也想跟著做一回陶淵明?？陕谲嚴锵蛑芙淌趽u手說，嗨。周教授也搖了下手說嗨。剛嗨罷，車后兩邊門都打開了，廖主任和汪處長都下來和周教授握手寒暄。周教授問他倆怎么都不開車來，廖主任說單位車忙著他自己買不起車，汪處長回答說知道要喝酒的，怕弄個醉駕。于是又都禮讓周教授坐副駕駛位置，一來以示尊重，二來好讓周教授指路。周教授笑著說不必，桃花源就在郊外某處某處，過了某處某處就到了，很好找的么，堅持讓可蔓仍坐原位，他自己和廖汪二位坐后面。

車子一開出小區大門，汪處長就問周教授是不是有啥喜事，不然不會喊他們到郊外聚。周教授就說他的書終于完稿了，馬上就要出版了。汪處長笑笑說，哦哦你去年就給我們講過的，說要寫這樣一本書。周教授說，是的是的。我對你講啊，我這本書不是一般的書哩。廖主任說，哦，哦。谷老板說，周大教授寫的書肯定好嘛還用說？肯定好得沒治。

他們說的時候，一直坐在那兒聽的可蔓感興趣了，扭過頭來問周教授寫的是本啥書嘛。周教授就告訴她是本啥書，并把書中的主要論點著重講了遍?？陕犕晖嶂^想了下，笑著說，是這樣啊。周教授說，事實就是這樣子的，有些人么，看起來不會成漢奸，比方說汪精衛吧。周教授說到這里，望著坐旁邊汪處長笑了，說對不起，我說到你本家了。一車人都笑。汪處長也笑，忙說，出五服了出五服了。周教授說，既如此，說也無妨了。周教授接著說，比方說汪精衛，從前誰能看出他是個大漢奸？那是條件不成熟么。一旦日寇侵略中國這個條件成熟了，自然就做了大漢奸么。一車人都說是是是。可蔓說哦這是樣啊。歪著頭想了會兒，說，那，要是假如，假如條件也成熟了，周教授您會成為漢奸嗎？一車人又都笑。

周教授說，我怎么會成為漢奸？我是那樣的人么？

谷老板見可蔓還想往下問，就干咳一聲打起了圓場，說已快到郊外了路況不好，大家都別說話，以免干擾他開車。大家便不再多說話。一時車里很安靜，只聽得車輪沙沙響。

二

桃花源位于郊外的一個很曲很深的山谷里。谷里本來是片桃園，因承包桃園的老板虧了，又沒轉租出去，便任其荒蕪了。去年冬天周教授帶了一幫學生來賞雪，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幽靜所在，便勸一直想投資餐飲業的遠房侄兒周青租了開農家飯莊。不用說，這飯莊名字也是周教授杰作了。

周教授他們四個被周青領到最好的房間。趁服務員端茶遞水，周教授問周青生意可好。周青說好屁，都三天沒看見一根客人毛了。周教授說難怪，我一下車看見院里一輛車都沒停，門可羅雀么。朝窗外掃視一眼又說，怎么可能呢，這是個非常適合休閑娛樂的所在么。谷老板也說，那是那是，要把別處，怕是早爆滿了。廖汪二位也跟著點頭說是。周教授想了想說，我給你講啊，你應該打點廣告么，好酒也怕巷子深么。周青說，打屁，都快揭不開鍋了，屁的錢打廣告？周教授說，你不能這樣講么，沒錢了你可以問我借么。周青說，借屁，這破地方再多錢也是白搭。周教授說，你怎么能這樣說么，要有市場營銷頭腦么。周教授還要往下說，周青卻把菜譜伸了過來讓周教授點。周教授摘掉眼鏡細看了遍菜譜，點了一個土雞蛋炒野韭菜，然后把菜譜推給汪處長廖主任谷老板三個。汪處長廖主任谷老板相互看了半天，各點幾個農家菜。周青一一寫了讓周教授過目。周教授看了遍說行，就先上這些再說么。周青掏出手機看了眼，說離中午吃飯時間還長，幾位是不是搓兩圈？周教授說，好好很好，胡適教授都說，四個中國人麻將一場么。廖主任說，你們打吧我不會。周教授說，怎么可能麻將都不會打？廖主任說不信你問汪處長。汪處長說真是不會打不是謙虛的。周教授說，那就讓可蔓打么。一看可蔓不在。問谷老板可蔓到哪兒去了，剛才不是還在么？谷老板說沒注意啊。正說，可蔓打門口進來了。谷老板問可蔓上哪兒去了，咋一下就沒影兒了？可蔓說，人家上衛生間了嘛。谷老板問會打牌不？可蔓說會嘛。谷老板說那就陪周教授打兩圈唄。可蔓說我用啥打嘛，一窮二白的？谷老板就掏了兩張大票遞給可蔓，說贏了還我哦?？陕f，曉得嘛。于是四個往電動麻將桌邊坐了。周教授問廖主任做什么，要不到他身邊搭船？廖主任說他看碟子算了。說著自個兒去調弄影碟機。周青見都安頓了，便說聲各位慢慢玩，出去張羅飯菜。

廖主任找來找去只找到一本叫做《碧血長空》的碟子，推進影碟機一放，知道是個美國大片。說的是尼米茲號航空母艦在進行維修時，突然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當時艦上官兵目睹日本山本五十六的聯合艦隊正要對珍珠港發動攻擊，正打算用航空母艦上現代化武器消滅敵人，卻依然穿越時光隧道返回了現代。巧的是，當廖主任正看到影片里第一次穿越時光隧道時，麻將機出問題了，這盤還沒打完另副麻將便自動升上來了，和正打著的混在一起，撥整幾遍還是如此。這樣就打不成了。可蔓把麻將使氣一推，說，啥破麻將機嘛，還不如看碟子。剛好穿越的那一段聲音很怪異，畫面很眩目，可蔓一提醒，個個都盯著電視屏幕看了。

周教授看了眼畫面說，哦，《碧血長空》，我看過的么。

可蔓說，哇，好駭人嘛。

廖主任說，真瞎扯，哪有這樣的事，嗯？

汪處長說，科幻片嘛。

谷老板說，啥看頭兒？還是叫周老板來修麻將機吧?？上夷潜P清一色了。

周教授說，不不不，讓他們看完再打么。我給你們講啊，這不僅僅是科幻，而是真正的科學?？茖W你們懂么？

谷老板說，周大教授也信這個？

周教授說，這是科學怎么能不信？你們要是不信算了，反正我是信了。周教授說著講起他的科學道理來了。他說美國有個著名科學家約翰·布凱里的，也和他一樣，是個教授么，經過研究分析，證明時空隧道確實客觀存在，但和人類世界不是一個時間體系，而是另一套時間體系。如果我們偶爾進入了另一套時間體系，就會回到遙遠的過去，或者進入未來。周教授舉例說，1990年9月9日，在委內瑞拉，委內瑞拉知道么，是南美洲一個國家。當時么，在委內瑞拉的卡拉加機場的控制塔上，人們突然發現一架早已淘汰了的道格拉斯型客機飛臨機場，而機場的雷達根本找不到這架飛機。機場人員說，這里是委內瑞拉，你們是從何處而來？飛行員聽罷驚叫說天啊，我們是泛美航空公司914號班機，由紐約飛往佛羅里達州的，怎么會飛到你們這里，誤差2000多公里？飛機降落后他馬上拿出飛行日記給機場人員看：該機是1955年7月2日起飛的，時隔了35年。機場人員吃驚地說，這不可能，你們在編故事吧？后經查證，914號班機確實在1955年7月2日從紐約起飛，飛往佛羅里達，突然途中失蹤，一直找不到，機上的50多名乘客全部都獲得了保險賠付。美國警方和科學家們么，專門檢查了這些乘客的身份證和身體，最后證明這不是鬧劇，而是事實。

汪處長說，嗯，這故事我也在一本科普雜志上看過。

周教授說，你們說，這不是科學是什么？

廖主任說，哼，偽科學。

周教授說，不能這么說么。我雖然做的是人文科學研究，但也對自然科學不陌生，也常有涉獵么?？茖W就是科學，不能說不信就是偽科學么。

谷老板說，那是那是。我米行的小祝子就被他爺的靈魂附過體哩，聲音跟他死了的爺一模一樣的，真的。

廖主任說，照這么說，真的能穿越時空隧道，嗯？

周教授說，肯定的么。

為了證明真能穿越，周教授又講個例子。他說1991年8月9日，歐洲一艘科學海洋考查船在冰島西南387公里處，發現一座冰山上坐著一位60多歲的男子，他穿著二十世紀初的船長制服，靜靜地吸著煙斗，雙目眺望著大海。你們知道他是誰么？他就是80年前沉沒在大西洋中的泰坦尼克號船長史密斯。原來在泰坦尼克號沉沒時，史密斯船長在指揮營救，拒絕登上救生船并和泰坦尼克號一起沉沒在大洋之中。當時他被救上來以后，還一直認為泰坦尼克沉沒是發生在昨天。

周教授說，我這樣給你們講，你們還不信么？

汪處長說，我信我信。

廖主任說，真穿越了才信。

可蔓拍著手說，要是真能穿越，才好玩嘛。

谷老板說，我說你們都別爭，也別看了行不？我找周老板來修麻將機吧，時間就是金錢哩。

三

谷老板剛抬腳，突然停電了，屋里一下暗淡許多，寂靜許多。那時他們正看到日本飛機被尼米茲號航空母艦上起飛的飛機用導彈擊中，日本飛行員棄機跳傘落入大海那一段兒，電卻沒了。周教授幾個正要唏噓，突然明晃晃扯起道閃電，跟著刮喇喇響起個炸雷，震得房間頂板灰塵如漏沙般直往下落。雷聲一停，天色更暗，像是黃昏來臨。接著黑云密布，狂風大作，凄厲如鬼哭狼嚎。窗外桃樹全體倒伏，桃花漫天紛飛。閃電一道連著一道扯，炸雷一聲接一聲響。房間忽明忽暗，有如鬼府。

這樣鬧騰約四五分鐘樣子，一切戛然而止，復歸原狀。雷不打了，風不刮了，天色也明亮了。只是安靜得出奇，空氣中有什么聲音不可捉摸地響。周教授望望窗外，又望望屋內，說，光打雷不下雨？莫名其妙么。難道我們也進入了時光隧道么？谷老板說，還真是像那陣勢哩。廖主任說，瞎說，怎么可能，嗯？汪處長說，會不會是我們的幻覺？可蔓拍著手說，真進了才好玩兒嘛。正論著，忽又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密集槍聲，八勾兒八勾兒地跟過年放鞭炮一樣，四下里響成一片。周教授幾個正想到門外看個究竟，門卻咣當一聲自開了，哇啦哇啦涌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穿牛屎黃軍裝端著三八大蓋步槍的兵來。后面跟著一個拎東洋刀挎王八盒子的軍官。周教授幾個一看，竟是典型的日本鬼子么。

鬼子軍官用生硬的中國話吼著說，統統的站好，逃跑的不要。

幾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鬼子軍官用手指了指周教授幾個，又在空中劃個圈兒，哇啦哇啦說了句什么，幾個日本兵一齊彎腰嗨了聲，嘩啦啦散開站成一圈兒，用槍剌抵住周教授幾個。

周教授說，你們是哪個影視公司的么，還講不講文明的么？演電影怎么演到我們房間里了么？

一個日本兵上前左右開弓地給了周教授兩耳光，說，八嘎。

周教授捂住臉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怎么隨便打人么？

那日本兵又罵一聲八嘎，準備再給周教授兩耳光。鬼子軍官揮手制止了。鬼子軍官背著手沿周教授走了一圈兒，又沿五個人走了一圈兒，最后面對著幾個站定，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們的，什么的干活？

周教授捂著臉偷看了一圈兒日本鬼子，回頭壓低聲音對廖汪谷幾個說，莫名其妙么，還真進入時光隧道了，這是典型的抗戰時代么。

幾個一聽，頓時目瞪口呆。

鬼子軍官見周教授不回答他，轉過身提高聲音說，你們的，到底什么的干活？

周教授扶扶眼鏡，又細看了一遍日本鬼子，挺了挺胸脯說，告訴你么，我們是中國人。

可蔓也把胸脯挺了說，我們就是中國人，怎么著？

廖主任用手碰了碰周教授說，哼，演得倒像。

周教授說，別大聲么。

汪處長小聲說，聽周教授的吧。

谷老板也小聲說，對，聽周教授的，聽周教授的。

鬼子軍官又圍著周教授走一圈兒，饒有興趣地盯了盯周教授說，你的，教授的干活？

周教授說，是又如何么？

鬼子軍官說聲有戲。揮手讓一個站著的鬼子端來把椅子，然后以手拄刀坐了，一邊用手在刀把打著拍子，一邊盯著汪處長幾個說，你們的什么的干活，自己說了的有。

汪處長幾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是說了好還是不說了好。這樣耽誤有時，剛才打周教授的日本兵就火了，說八嘎，不說死啦死啦的。

汪處長谷老板就說了自己是什么什么的干活。谷老板一看廖主任和可蔓都昂了頭看著天花板不說，就替他倆說了是什么什么的干活。

鬼子軍官又說一聲有戲。然后做了個讓他們不要怕的手勢，說了一大通生硬的中國話。大意是，你們幾個都是支那的精英，我們十分歡迎各位和大日本皇軍合作，如果同意，金票大大的有，花姑娘大大的有。

可蔓說，我要是合作了，帥哥哥也大大的有嗎？

鬼子軍官說，大大的有，大日本武士你的隨便的挑。

可蔓說，我挑你個頭哦，個頭矮得跟木偶樣，誰稀罕嘛。

剛才打周教授的那個日本兵說，八嘎。

可蔓朝他一吐舌頭說，八嘎你個頭哦。

谷老板見可蔓竟敢這樣在日本兵面前放肆，不由又驚又急，忙上前擋住她，笑著對鬼子軍官說，小姑娘的不懂事，太君不要生氣。

鬼子軍官果然沒生氣，還朝谷老板做了個不要怕的手勢，繼續耐心地說了一大通歡迎合作的中國話。

趁著鬼子軍官重復那一大通生硬中國話的時候，周教授把思緒認真理了理，等鬼子軍官把一大通生硬中國話說完的時候，周教授的思緒也理清了。這樣周教授也對鬼子軍官說了一大通不生硬的中國話。大意是，現在已是二十一世紀的2012年4月1日了，你們日本國早在上個世紀的1945年的8月14日就戰敗投降了，你們天皇的投降詔書我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么。我告訴你們么，我們不過是無意中通過時光隧道和你們偶遇的，仍然還要回到二十一世紀去的么。既然你們最終是戰敗國，就沒有必要繼續和我們處于敵對狀態么。再說，日本已在1972年就和我國實現邦交正?；嗣矗F在日本和我國每年貿易額很大很大么。不信你看這電視機還有外面谷老板的車，都是你們日本產的么。

周教授還想繼續往下說，鬼子軍官不耐煩了，也火了，也罵了一聲八嘎，你的撒謊的不要，皇軍是不可戰勝的。你們要是不與皇軍合作死啦死啦的。

周教授說，事實如此，歷史如此么。

鬼子軍官說，你的羅嗦的不要。我們的出去，一會的回來，你們商量的干活。要是再不肯與皇軍合作，真的死啦死啦的。

鬼子軍官說完做了個手勢，幾個日本兵收了槍隨他一起出門，木樁似的在靠門口院子里戳成一排。

四

周教授看了眼窗外院子里的日本兵，掩了門苦笑著說，莫名其妙么，怎么說穿越就穿越了么？

廖主任說，怎么可能，嗯？

周教授說，我給你們講啊，世界上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么。

汪處長說，可不會是真的吧？

周教授說，我給你們講啊，理論上講就是真的了。一么，他們服裝不像是演電影的服裝，裝備也不像演電影的裝備，都是貨真價實的。二么，他們的長相就是東方人的長相，東方人的長相我是專門研究過的么。這三么，他們打了我，你們想么，要是真演電影怎么可能那樣真打我？這四么，要是真拍電影，怎么連攝影機都看不到？既然不拍，演了何用么？

汪處長說，嗯，有道理。

谷老板說，哎呀我想起來了，他們這是在裝日本鬼子搞搶劫啊。

周教授搖搖頭說，怎么會么？你們想，要是真搞搶劫他們怎么會說合作的事？多余么？

周教授一說，可蔓眼淚一下流了出來，說，真的穿越了哇？我好怕嘛。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我媽嘛。說著就往外走。谷老板連忙拉住了，說，你瞎說個啥，你往哪兒走啊，你沒看見外面啊？

谷老板說著，腿卻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說，完了，這下完了，我還有大幾十萬的米款沒收啊。

汪處長臉也一下變得慘白，說，我還通知了班子成員晚上開會哩。唉，這不跟死了一樣嘛。

廖主任倒是顯得很安靜，說，唉，想不到真穿越了。不過這樣倒好，免得一天到晚看到大院那些王八蛋們生氣。

周教授看了看幾個，心里頗有些不高興。他想都是干部老板的怎么能這樣子么，遇什么事都要科學分析冷靜處理么。于是他做了個冷靜手勢，開始給他們做科學分析了。他說道格拉斯型客機上的人為什么穿越了35年才回去？泰坦尼克號船長史密斯為什么穿越了80年才回去？因為他們自己不知道是穿越了，以為還處在原來時空，所以就沒有主動去找隧道出口，就那渾渾渾噩噩地過著了。而我們卻不同，我們清楚地知道是穿越，只要我們想著要回去，就會有辦法找到出口。盡管找出口可能很費事，盡管回去的時間會很長，可能是一年兩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但最終還是會找到的，最終還是能回去的。再說了么，這穿越又分短暫穿越和長久穿越，像道格拉斯型客機上的人和泰坦尼克號船長史密斯的穿越叫長久穿越，像《碧血長空》里那種穿越叫短暫穿越。說不定我們是屬于短暫穿越，過不了多長時間時光隧道就會自己打開出口讓我們回去。也許是怕幾個還不放心吧，周教授又勸慰說，人生能有這樣的機會穿越時光隧道，是千載難逢的么，有朝一日回去了也是一筆巨大財富么。我們把這經歷寫成書在全世界發行，版稅就是天文數字么。

汪處長點點頭說，嗯，有道理，有道理，但愿我們是短暫穿越。

谷老板望了眼窗外說，周教授，那你說我們現在怎么辦？

周教授說，你們沒看到這形勢？保命要緊么。

汪處長說，你的意思是，答應了他們的條件？

可蔓說，那不是當漢奸了嘛。

周教授說，話不可這么說么？此漢奸非彼漢奸么。我給你們講啊，從現在的形勢看，保命才是第一要務么。只有保命了才能回去么。

可蔓說，那，這樣一來，周教授您那本書的觀點不就不成立了嘛。

周教授說，什么時候了么，你怎么還有心思說這些么？

可蔓說，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嘛，您不要生氣嘛。

周教授說，我生什么氣么？我這不是在急著想辦法保大家命么？

可蔓說，好嘛，你就保他們嘛，保他們做漢奸嘛。

汪處長說，管他的，就是真做了漢奸也不會寫進歷史。

廖主任說，哼，做了漢奸倒好，反正比受那些王八蛋們的氣強。

谷老板說，那我們就聽周教授的吧。

于是幾個一致推舉周教授牽頭出去與日本兵交涉。

這時，汪處長猛然想起這半天都沒看見周青和服務員們，就對周教授說，不知他們現在怎么樣了？不會都遇害了吧？周教授說，什么時候了么，管得了他們么？說完拉了拉領帶，扯了扯西服，出去交涉了。不一會，把日本兵重新引進房間。

這回日本兵客氣多了，鬼子軍官一進屋就朝幾個豎起大拇指，連聲說有戲有戲。接下來，他示意幾個坐了說話?？陕麉s不坐，一直撅著嘴站著，不時朝鬼子軍官做鬼臉。鬼子軍官卻不惱也不理，示意讓一旁日本兵站靠墻根站著，以便把周教授他們的空間留大點。

待他們都坐好，鬼子軍官又豎了大拇指說，你們，能和大日本皇軍合作，良民大大的。

周教授站起來欠欠身說，愿意效勞，愿意效勞。

汪處長站起來學著電視電影上日本人那樣一彎腰說，我的，愿意把區里最好房間騰給皇軍做營房。

谷老板也站起來一彎腰說，我的，愿意把最好的大米獻給太君。我知道太君的大日本帝國也產大米的，還專門成立了早稻田大學，是不是？

幾個都在彎腰說話的時候，廖主任卻在低頭沉思著什么。鬼子軍官一下注意到了他。鬼子軍官說周教授汪處長谷老板的都愿意與皇軍合作，廖主任你的為什么不愿意合作？

廖主任想了半天，說，你們，殺貪官么？

鬼子軍官嘩啦一聲把刀拉出一大截說，貪官可惡可恨，連豬的都不如，全部死啦死啦的有。

廖主任說，那好，我現在就給你們帶路。

鬼子軍官又說聲有戲，對站在墻根的日本兵揮手命令說，統統的開路，跟廖主任殺貪官的有。

可蔓說，好好玩耶，殺貪官去哦。一邊說，一邊又蹦又跳地搶在廖主任前面了。

五

可蔓前腳還沒出門，卻被猛地沖進來幾個人撞倒了。周教授一愣神，門口一下子沖進一個顯然是頭兒的兵來，接著又涌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身穿灰布軍裝手拿駁殼槍的兵來。周教授幾個一看，竟是典型的八路軍么。

那幾個八路軍一沖進來就分頭提槍照著日本兵射擊。一槍打倒一個，一槍打倒一個。六個日本兵根本沒來得及把三八大蓋端起來就被打倒了，單單只剩下鬼子軍官。鬼子軍官望著地上日本兵，一聲怪叫，抽出了戰刀，扎起了馬步。看樣子，他是想做垂死掙扎。那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一聲冷笑，朝另外四個八路軍使個眼色，亂槍齊發，鬼子頓時被打成了馬蜂窩，一股股殷紅的血水像噴泉一樣直往外噴。

也許是動作太快，等這一切結束時，周教授幾個還張著大嘴愣怔著。只有可蔓不驚不慌，正像一個長官似地在那教訓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八路軍?？陕闹尥薇拿弊诱f，是不是新兵蛋子嘛，怎么連駁殼槍都不會打嘛，要平端著打知道不？

那個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善解人意地笑了下，轉身朝一直張著大嘴愣怔著的周教授幾個走來，拍了拍周教授肩頭說，同志們，日本人完蛋了，我們勝利了。

周教授打了一個激靈，說，哦哦，完蛋了么？勝利了么？

那顯然是頭的八路軍說，是的，日本人完蛋了，我們勝利了。同志你看，他們不都死了么？

周教授幾個一看，日本兵身上正汩汩往外冒血，整個地上都給染紅了。一股臭味兒直沖周教授鼻孔。

周教授說，哦哦，是都死了，都死了好，都死了好么。

汪處長彎腰仔細查看一遍日本兵尸體，然后直起身來對周教授說，是都死了，死盡了。

周教授說，哦，哦。

谷老板踢了兩腳面前尸體說，該死的日本鬼子，我叫你們猖狂，我叫你們猖狂。

廖主任看看地上尸體，又看幾個八路軍，忽然背過身去。

那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又上前拍了拍廖主任肩頭說，同志，你怎么啦？

廖主任眼圈兒一下紅了，哽咽著說，我，我……

那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說，同志，你到底怎么啦？

廖主任強忍著眼淚說，我，我一聽到同志，我就，我就想流淚。

那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笑了，說，我們真的是同志嘛，全中國所有團結起來打鬼子的都是同志嘛。

廖主任一聽，眼淚一涌真出來了，說，嗯。嗯。

那顯然是頭兒的八路軍看著廖主任說，同志，鬼子沒把你們怎么樣吧？

這時，一直在逗著娃娃臉八路軍的可蔓一蹦地過來說，他們逼著我們當漢奸嘛。

周教授一聽，立刻上前說，是的是的。還好，我們都保住了中國人應有的氣節。我們都是具有剛毅和完美人格的人么，怎么會輕易當漢奸么？你們說是不是？

周教授說完連連給汪處長、谷老板使眼色。

汪處長谷老板說，那是那是，我們就是死也不會當漢奸。

可蔓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可蔓一笑，那幾個八路軍也笑了。八路軍一笑，地上日本兵一個個都爬起來了，跟著一起笑。一伙人正笑著，周青也被一個日本兵攀著肩膀走進來了。一伙人又是一陣大笑。

周教授幾個又一下愣怔在那里了。周教授說，你們，你們……正要問個究竟，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音樂鈴聲。下意識打兜里掏出手機，一看是條未接短信。急忙打開，卻是那個早上推說人不在本市的導演朋友的號碼，屏幕下面清清楚楚顯示出五個二十一世紀最流行字體的一行字來：愚人節快樂。

直到這時，周教授方才明白一切都是那個當導演的朋友搞的惡作劇。周教授心情一下頗不舒暢起來，氣極敗壞地走到院外撥通了那個導演朋友的電話，大聲說，你怎么能這樣么，玩笑開得太大了么。說完，像懷了深仇大恨似的，猛地摁了關機鍵。

責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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