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遇見闊雪爾拜的時候,我就想,該為他寫點東西了。
第一次見到闊雪爾拜的時候是在幾年前的一個春天,那時我剛來昭蘇縣察汗烏蘇鄉工商所工作。當時,我是和一個叫丁旭原的同事一起分配到這個鄉工作的。闊雪爾拜也在這兒工作,任副所長。我初到高原,在遼闊空曠的原野上,闊雪爾拜聽說我們來了,騎著摩托車疾馳而來。一見面,他朝我們嘿嘿直笑,沒有過多的客套。我看著他高原紅的面龐,覺得很可愛。
闊雪爾拜是哈薩克族,出生在察汗烏蘇鄉,師范畢業后又回到家鄉,已經在這里生活、工作二十四年了。這個鄉離縣城60公里,平均海拔2000多米,紫外線強烈,無霜期不到80天,冬長無夏。我們從沒有經歷過這樣艱苦的環境,一開始很不適應,我倆半個多月心情都不好。最初,單位沒有宿舍,我們借宿在不遠處加油站的一間小房間里,房間狹小,光線灰暗。闊雪爾拜讓他兒子給我買了一包蠟燭送來。那包蠟燭,我用了很久才用完。在這間小屋里,我度過了難忘的一年時光。
闊雪爾拜喜歡喝酒,而且酒量很大,可以喝一斤白酒。我不大喝酒,一喝酒皮膚過敏,又紅又癢,很不好受。我們就約定,他喝一瓶白酒,我喝半瓶啤酒。每每喝到半醒半醉之間,我向他學習哈薩克語。他教一句我學一句,一次能學六、七句日常用語。我這人語言方面缺乏天賦,當時還能記住,只是酒醒后就都忘記了。至今想來,還遺憾不已。
闊雪爾拜很勤快,天還不亮就來到單位幫助食堂抬水。察汗烏蘇鄉沒有自來水,吃水要從一公里外的河壩去抬。河壩的水很渾濁,抬回來的水,要澄清四、五天才能吃。抬水是個體力活,每次闊雪爾拜都參加。那年冬天的一天,我與一位同事去抬水,同事提著兩只桶走在前面,我扛著鐵鍬在后面相跟著。來到河壩,河壩冰太厚,我拿起鐵鍬,費了好大勁才砍了一個窟窿,我拉著同事胳膊,彎下身,弓著腰,好不容易才舀了兩桶水,就在我一起身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我掉進了冰窟窿里。河壩水是流動的,我被沖出去一丈遠,等被同事救上來的時候,已經失去知覺了。同事把我背回宿舍,燒了火盆放在我身邊烤,烤了大半天,下午時我才慢慢好轉。晚上,闊雪爾拜來看望我,狠狠地批評了我,說萬一出了事情怎么辦。我說今后一定小心,他才不再說了,但是從此再也不讓我抬水了。
闊雪爾拜是一個善于獨立思考的非常固執的人,如果指望他去通融什么,那永遠是泥牛入海,初識的人都覺得他冷漠,但長久地相處后,他的原則性,不附和性,率直和善良,以及他的死板,使他的人格有了誘人的魅力。有一次,我有一件什么事找他,他不同意,回頭去了廁所,我也跟去了。他回過頭對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并頭也不抬地把尿尿得老高。
闊雪爾拜心細,很會關心人。一天下午,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我被闊雪爾拜叫到他家里吃飯。那天晚飯很豐盛,有清燉羊肉、馬肉、納仁、炒雞蛋。席間,他們全家人祝我節日快樂,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后來,才知道那天是中秋節。闊雪爾拜怎么知道的,我不得而知。他的妻子一直給我夾菜,還不斷給我說,讓我不要想家,這里也是我的家,有什么需要盡管給她說。晚飯后,闊雪爾拜又把我留下,和他全家一起看電視。為了照顧我,他們選了漢語頻道節目,看的是香港一部電影,我看得津津有味,但他們漢語程度有限,只能跟著故事情節傻笑。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們連聲說:“沒啥,沒啥,只管看。”看完電影,大雨依然沒有停下,闊雪爾拜讓他兒子送我回去。他兒子叫賽山,那年十六歲,很活潑、調皮,臉上的高原紅讓人看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賽山一只手打著手電筒,一只手緊緊拉著我,嘴里還不停地跟我說:“慢點!慢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道路那么泥濘,還一直在想著我,怕我摔倒,這一情形,多少年后我都記得。
幾年后,我調離了昭蘇高原,去了別地工作,闊雪爾拜還在察汗烏蘇鄉工作、生活。我一有機會就會向別人深情地談起昭蘇高原,談起那里的生活,談起我的同事,我的朋友。外人對此可能不大理解,因為高原之美不是一下子就能欣賞到的,這需要勇氣和膽略。偏遠跟落后沒有任何邏輯關系,常人的想象力總是貧瘠的。在高原,男人者如闊雪爾拜,女人也是如此,我經常看到,從一個偏平的土房子里走出一個身著褐色衣裙,頭裹紗巾,體態健壯的女人,臉上因高原強烈紫外線照射而變成黑紅色,其生存環境令人震撼。在這里生活的人,本身就是一種淳樸的人性之美。對于這樣的美,沒有形容詞、可以修飾,完全是赤誠坦蕩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