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9月,家住安徽省蚌埠市懷遠縣雙橋集鎮的李士郎夫婦因為結婚一年多還沒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就從鄰村抱養了一個剛剛滿月的女嬰——小雪。小雪的生父名叫張敬德,生母名叫杜梅。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夫妻二人長年在上海打工,實在沒有能力再撫養小雪了,也是萬般無奈,才將她送給了別人……
養女撐起破敗的家
聰明健康、活潑可愛的小雪給李家帶來了歡樂,也帶來了吉祥。不久,李士郎的妻子就懷孕了,十月懷胎后生了個女兒。雖然有了親骨肉,可是李士郎一直視小雪為己出,對她疼愛有加。小雪愛吃魚,夏天,養父李士郎隔三差五就會去離家很遠的一個池塘,捉幾條魚回來做給小雪吃;隆冬,李士郎也經常會冒著嚴寒去村外的一條小河里摸來魚蝦回來做揚給小雪喝;李士郎每次上集鎮賣完農產品,都不會忘記買條鯽魚回來紅燒,給小雪打牙祭。小雪被這濃濃的父愛包圍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抱養的。
2007年,李士郎的妻子又生了一個男孩,一家人沉浸在幸福之中。可不久,李家的命運就急轉直下:2008年,李士郎的父親突然去世;2009年,李士郎的妻子在干農活時不幸被雷電擊中,撒手人寰…-
李士郎痛不欲生,但上有年邁的老母,下有三個孩子的他,只能是擦干眼淚,拼命地掙錢養家。
看到爸爸如此辛苦,小雪一下子懂事了許多。其時,正在讀小學的她,每天放學后,都會主動幫奶奶帶妹妹和弟弟,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這個小姑娘,用與自己年齡極不相稱的堅強,幫助爸爸支撐起了這個破敗的家。
與此同時,李家的衰敗,也傳到了遠在上海的杜梅耳中。時過境遷,杜梅與丈夫在大上海通過多年打拼,靠賣建材起家,如今已擁有數家工廠,身家過億。他們的一雙子女也移民到了國外。想起小雪從小迫于家境讓人抱養,如今生活在貧困線上,杜梅心里十分難受,她和丈夫都產生了要回孩子的想法。于是,他們夫婦多次托中間人捎話給李士郎,想跟他要回小雪。
但是李士郎卻拒絕了杜梅夫婦的要求。雖然家里多一口人就多一份負擔,可讓他把養育了十幾年的孩子拱手送回,他實在舍不得。考慮到杜梅夫婦不會輕易放棄,李士郎索性不再隱瞞,將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小雪。開始,小雪并不相信,一個勁地說爸爸在騙她。李士郎只好把她親生父母的情況說了出來。當聽說自己的親生父母想讓她去上海讀書,小雪當即拒絕了。在她看來,上海雖然是個繁華的大都市,但卻是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而自己的家鄉,雖然貧窮落后,卻有一家人相親相愛。
一次次索女失敗,反而更加堅定了杜梅要回女兒的決心。“見面,一定要見面!”
2011年7月的一天,張敬德和杜梅夫婦經過長途跋涉,帶著豐厚禮物,來到了李士郎的家。一見面,杜梅就說:“李大哥,非常感謝您13年來對小雪的養育!但您還是讓小雪跟我們一起回上海吧,畢竟那里條件優越,對孩子的成長有利。從今以后,咱們就是親戚,以后你生活上有啥困難盡管開口。”“我看這事兒,還是聽聽孩子的意見吧!”李士郎說。
而小雪在得知眼前這兩個陌生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后,一時竟無法承受,她始終用沉默來面對著這一切……
一個月后,為了養女將來的發展,李士郎在經過深思后,決定忍痛割愛,答應了小雪親生父母的請求。可是小雪卻堅決不同意。經過多次勸說,小雪才松了口。
2011年8月的一天,雙方在懷遠縣雙橋集鎮司法所的主持協調下,簽訂了一份協議書。協議約定:李士郎自愿把養女送還給杜梅;為報答養育之恩,杜梅一次性支付10萬元作為經濟補償。協議還約定,如果小雪愿意,可以回到養父家探望;李士郎在征得杜梅夫婦的同意后,也可去上海看望小雪。
小雪走的那天傍晚,李士郎流著淚撫摸著小雪的臉,說:“小雪啊,我們在一起13年了,我哪舍得你走啊!可是你在上海那邊的新家比這邊好,我一定會經常去看你的……”小雪摟著弟弟、妹妹,淚雨滂沱:“你們兩個聽好,姐姐不在家,你們出去玩別跑遠了,奶奶腿不好使,別讓她著急…”“爸爸,你再抱抱我吧,你晚上千萬別再多喝酒了!”此情此景令張敬德夫婦和送行的鄉親們唏噓不已。車子駛出了村口,李士郎依稀看見小雪的手仍在對他揮個不停,他難過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心如刀絞……
貴族生活“水土不服”
在將小雪帶回上海那幢價值一千多萬元的別墅后,杜梅給女兒安排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給她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名牌貨。她還帶著小雪四處散心,東方明珠塔、磁懸浮列車,還有世博會,都留下了她們母女的身影。一天,吃西餐時,小雪說自己第一次坐電梯,有種飛起來的感覺,如果是坐飛機,感覺一定會更棒。杜梅一聽,立刻拿起電話,訂了飛往秦皇島的機票,她要帶女兒去北戴河玩上幾天。
可是,新奇過后,小雪就沒有了笑容。她想起養父,想起妹妹和弟弟,想起了無拘無束的鄉村生活。陌生的環境讓小雪對貴族生活產生了“水土不服”,她的情緒一天天消沉下來,對生母也疏遠了許多。杜梅看出女兒的變化,雖然心中不快,但還是十分耐心地照顧著小雪,想用遲到的母愛來融化她們母女間的隔閡。
小雪受不了思鄉之情,便經常用媽媽送給她的手機偷偷給養父打電話:“爸爸,上海的家雖然富麗堂皇,可是我很孤單。我只能窩在床上,對著天花板想心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在老家,我和弟弟妹妹可以開心地玩要,在田野中呼吸新鮮空氣。我不想在這里待了,你接我回家吧,求求你了,爸爸!”說著說著,她就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小雪啊,上海的條件好,你要珍惜,那兒才是你真正的家。你要好好念書,爸爸有機會一定會去看你的。”李士郎只有狠著心安慰小雪。
顯然,13歲的小雪還保持著農村女孩純樸的天性,上海的繁華吸引不了她,她更在意養父那濃濃的親情。
看到女兒整天心緒不寧,杜梅想也許只有學習可以沖淡她的念想,于是就給她聯系了一所寄宿制的貴族學校,僅學費一年就要5萬多。貴族學校的學生多來自豪門望族,在農村長大的小雪和同學們沒有共同語言,顯得極不合群。小雪對此苦悶極了。她一有空就會打電話給養父訴苦。小雪的情況很快就被班主任老師反映到了杜梅那里,杜梅一怒之下,將小雪的手機沒收了,于是,小雪又借來同學的手機,偷偷給養父發短信。
小雪“屢教不改”,束手無策的杜梅轉而遷怒于了李士郎。她打電話質問李士郎:“小雪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不能違反協議,瞞著我給她打電話,干擾她的學習生活,更不能叫她回去!所以我鄭重地警告你:你現在必須無條件地停止與小雪聯系,否則后果自負!”對于杜梅火氣十足的責問,李士郎也是一肚子委屈,回應起來自然也是毫不客氣:“我絕對沒有從中搗鬼!女兒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心情不好找我聊聊,我總不能不理不睬吧?況且,我也一直在努力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畢竟她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辭別豪門重返寒門
女兒如此不解人意,在生活中處處與親生父母唱反調,她究竟意欲何為?這個疙瘩在杜梅心中越積越大,幾乎令她窒息。
2011年12月底的一個晚上,杜梅把小雪接回家來吃晚飯,可是小雪半碗沒吃完就擱下了筷子。“寶貝,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想回懷遠了?實話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就斷了這個念頭吧,想都不要想!”生母的責備猶如當頭一棒,把小雪嚇哭了。良久,杜梅緩和了語氣說道:“對不起,寶貝,你實話告訴媽媽,你現在究竟想怎么樣?媽媽尊重你的選擇。”不料小雪卻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你們不是有錢嗎?我回來就是花錢的!”杜梅怔了一下,接著說:“好女兒,我們不吵,媽媽對你怎樣你能看出來。你就說句真心話,讓媽媽也好過些。”“你們對我是非常好,讓我大開了眼界。可我弟弟三個月大時,他媽媽就走了,是我把他帶大的。每當我放學回家,聽到他喊我一聲‘姐姐’,那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你們能理解嗎?”
看到女兒小小年紀竟自然流露出母性,一股酸澀涌上杜梅的心頭:“你是個稱職的好姐姐,可是你要知道,你只有好好學習,早日成材,將來有了好工作,才能給弟弟和養父帶來安慰和好處。反之,如果弟弟拖累你,一事無成,你還拿什么善待他們?”
可是杜梅的這個理論卻是童心未泯、追求簡單快樂的小雪所無法理解的,小雪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杜梅面前:“媽媽,弟弟太小了,他非常需要我,我不在家,他一定很傷心。求求你讓我回去吧,將來我把他帶大了,會騰出時間來陪你們的!”
杜梅實在無法理解女兒淳樸的情感,但女兒的話著實讓她感到了一抹心酸和震撼。看著親生女兒跪在自己面前,杜梅抱著最后的一線希望,討好女兒說:“寶貝,你也可以叫弟弟妹妹都來我們這里生活,我請保姆、請家教,也給他們一流的生活和教育。”“弟弟妹妹是爸爸的命根子,他絕對不會讓他們來的!”至此,杜梅索性攤牌:“那你到底想怎樣?你要掂量一下自己到底在哪過得幸福!”“那好,我就說心里話,我想回懷遠老家!”女兒脫口而出的回答,再次讓杜梅心如刀割,她知道,女兒已經留不住了……
小雪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擔心孩子被憋悶壞了,萬般無奈下,杜梅和丈夫商量決定:還是先把小雪送回車家。
2012年1月8日,小雪回到了李家。一回到家,小雪就恢復了頑皮率真的天性,帶著弟弟妹妹去野外放風箏。看著女兒和李家人的親熱勁,杜梅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對。想到自己那么多的付出,就如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禁氣咻咻地說:“李士郎,孩子送回來了,這下你滿意了吧。不過,你得償還我給你的撫養費、辦戶口費,以及幾次來回的差旅費,總共20萬元!”李士郎一聽蒙了,他不明白,要孩子的是她,送回孩子的也是她,怎么張口就要20萬!他反駁道:“不是我叫小雪回來的!我現在撫養兩個小孩和70多歲的老母親,已經力不從心了,如果是我喊她回來,不是自找麻煩嗎?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選擇,如果孩子留下來我會像以往一樣好好照顧她;哪天她想走了,我也會親自送她去上海。”在鄉親們的勸說下,杜梅的氣消了一大半,承認之前提出的20萬是一時氣話:“假如小雪愿意回上海,我家大門隨時為她敞開。現在還是讓她在懷遠住段時間,等雙方都冷靜下來再談以后。孩子在這里如果遇到啥困難,你可要隨時打電話告訴我。”
按理說小雪選擇留下來陪養父,李士郎應該感到欣慰,可他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反而十分不安:“現在父老鄉親和親朋好友幾乎眾口一詞地認為,小雪只有去上海才能有個好前程,如果一直留在我家,窮山惡水會耽誤了她,那樣我豈不是在造孽?那樣也對不起小雪早已死去的養母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會開導小雪,讓她慢慢改變想法。”
現在,回到上海的杜梅還沒從情感旋渦中走出來,每天晚上都要靠吃安眠藥入睡。就在她考慮是否在懷遠為女兒買套房子,請個保姆,改善她生活的時候,2月中旬,加拿大移民局給她來函,通知她帶女兒去加拿大面試,面試一旦過關,即可移民加拿大,享受精英式的教育。這原本是杜梅給女兒安排好的人生藍圖,可她實在沒想到,女兒卻毅然決然地放棄大好機遇,回到了貧苦農村。小雪的這個選擇在杜梅看來簡直荒唐至極、無法理喻。也許,成年人喜歡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孩子,卻不懂怎樣才能使孩子真正地快樂起來。不過,在經過這些波折后,杜梅也漸漸想通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跟孩子的溝通不能著急。畢竟,要想尋回13年前丟棄的母女情,還需要時間和耐心。(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張寧據《戀家婚姻家庭》 阿友/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