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拒絕與彭真合影真相

上世紀60年代，中國開展了“大三線”建設。彭德懷元帥曾任三線建委第三副主任。他深入群眾、作風嚴謹、實事求是，深得“三線建設”職工的愛戴。在職工們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那樣的隨和、平易近人，但卻有一件事除外——那一次，他堅決地拒絕了與彭真等人合影的要求。可能至今，仍有很多親身經歷過這件事的人還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彭真風塵仆仆來到蓉城

1966年3月的一天，時任三線建委第三副主任的彭德懷接到通知，讓他到錦江賓館參加一個工作會議。彭德懷趕到錦江賓館，推開會議室的門一看，坐在正中的竟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彭真。彭德懷見狀不禁停住了腳步……

1965年9月11日，被罷官后遷往北京西郊掛甲屯的彭德懷突然接到彭真打來的電話，讓他速去人民大會堂，說有急事相商。已經在掛甲屯種田度日達6年之久的彭德懷，扔下手中的鋤頭，匆匆忙忙換了一件衣裳，直奔人民大會堂江蘇廳。彭真和中共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喬明甫站起來同他握手。然而，“二彭”相見，談得卻并不投機。

彭真向彭德懷傳達了中共中央基于目前國際形勢，決定建設大三線的部署。彭德懷仔細地聽著，一言不發。彭真說：“中央希望你能到西南去抓大三線建設。”彭德懷看了彭真一眼，說：“要是不去呢?”彭真說：“這是毛主席的意見。”彭德懷倔強地說：“黨的八屆八中全會《關于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反黨集團的錯誤的決定》還在，我彭德懷已在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中被批臭了，這還怎么干工作!”彭真與喬明甫一時無語而對。

在1966年前后，中國面臨著極其嚴峻的形勢：中蘇之間的“兄弟”關系已經破裂，在中國北方，蘇聯在中蘇邊境屯集了數十萬軍隊；在中國南方，美軍侵占了越南的大片領土，戰火隨時可能燒過友誼關；在中國西部，中印邊境反擊戰的硝煙還未完全散去，印度軍隊隨時都有可能越過麥克馬洪線；在中國東部的臺灣海峽，美軍第七艦隊仍在“巡邏”。為了應對復雜的國際形勢，毛澤東提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九字方針。鑒于這樣的形勢，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做出了加快“大三線”建設的指示。經過認真考慮，毛澤東決定讓已被罷官6年的彭德懷“出山”，到西南去抓“大三線”建設。可是，廬山會議的陰影仍在，彭德懷愿不愿意離京赴任呢?毛澤東因此讓彭真首先出面，找彭德懷談話，試探一下彭德懷的態度。

彭德懷向彭真袒露了自己的想法：自從平江起義以來，保衛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自己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對黨和人民忠心耿耿，磊落光明，捫心自問，自己從未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情，在黨內也從來沒有任何“小集團”。1962年6月16日，自己曾向黨中央、毛主席上書八萬言，陳述自己的心聲。之所以寫這封“八萬言書”，目的在于請求黨中央全面審查自己的歷史，給歷史和本人一個公正的結論。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七千人大會，總結經驗，統一思想，加強民主集中制，切實貫徹國民經濟調整的方針，并對在廬山會議上與自己一同遭到批判的張聞天、黃克誠、周小舟進行了甄別和平反，并安排了工作，唯獨自己既沒有被通知參加這個大會，也未將自己的問題提出來進行重新審查。但信交上去之后，卻一直石沉大海，沒有消息。難道自己就永遠這么不明不白地背著這口“反黨集團”的黑鍋……彭德懷這些早已悶在心里的話，此時如江河決堤，一瀉千里，彭真和喬明甫認真地聽著。

彭德懷在講完這些之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認真地對彭真說道：“我只會帶兵打仗，不懂工業。”彭真說：“西南三線的工業，就是與打仗有關呀!”彭德懷表示自己早已跟軍隊脫離了關系。作為一名黨員，理應服從分配，但自己犯了錯誤，說話無人聽，說對說錯下面的同志都會懷疑，不好開展工作。同時自己對工業的確不熟悉，還是到農村去作調查好，到貴州的農村也行，那里沒有外國人，并希望干自己熟悉的工作。彭真勸道：“彭德懷同志，這可是毛主席的意見喲!”對于彭德懷來說，這也許是一次命運的轉機，是對他這位“反黨集團頭子”的一次“寬容”，一次“悔改”的機會。但他卻有自己的想法：既然犯了錯誤，并在黨內、軍內和全國人民中對自己進行了批判，六年過去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做一個公正的結論，就這么去干工作，下面的同志如何聽自己的指揮，自己又如何能夠發揮作用，干不好就會給三線建設帶來損失，這個責任重大，還不如自己盡早提出來。于是他站起來說：“的確我對工業不熟悉，我不能干這差事。”彭真見彭德懷不愿“出山”，只好回去向毛澤東匯報。

彭德懷拒絕與彭真合影

彭真沒有做通彭德懷的工作，其實這樣的結果早就在毛澤東的意料之中。雖然最終經與毛澤東的面談后，彭德懷還是到成都就任了這個“三線建委第三副主任”，但正是由于有這樣的一個過程，彭德懷與彭真搭檔工作時，難免有些尷尬。彭德懷看了彭真一眼，頭也不抬，走上前去，找了個座位坐下，抽出香煙，獨自抽了起來。

彭真看著彭德懷，也感到有些奇怪，因為他知道彭德懷過去一直是不抽煙的。在這次會議上，彭德懷一直沉默，很少發言，只有當彭真問到他分管的工作時，才偶爾講上幾句。他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了當時自己的心情：“只要今后不再犯1958年至1960年那樣大的主觀主義的錯誤，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那就可以肯定會做出偉大的成績來……”

會議開始，各部門分別匯報了三線建設的進展情況，彭真對前幾天他在攀枝花鋼鐵基地視察時所掌握的情況也向與會的同志們作了通報，并傳達了中央對三線建設的一些具體指示和要求。

第二天上午，根據昨天會議的內容，參加會議的同志分組進行了討論。彭德懷被分配在川東組，他根據自己在各地考察、了解的情況，談了自己對加快三線建設步伐的一些設想和措施，講得十分透徹，也很結合實際。川東組在他的帶動下，發言都很積極，大家的情緒也很高。正在這時，有人通知各組討論會暫時停止，大家—起到外面去與彭真同志合影。

參加會議的人員都一起往外走，在錦江賓館外面集合、整隊。不一會兒，彭真從大會堂里面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后跟著李井泉(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西南三線建委主任)、程子華(中共中央西南局書記、西南三線建委第一副主任)、閻秀峰(中共中央西南局書記)、廖志高(中共四川省委書記)。參加會議的人員熱烈鼓掌。

彭真等人按照已留好的位子入座。攝影師調好了鏡頭，準備按下快門。突然，有人發現合影的人員中少了彭德懷。原來，彭德懷聽說彭真等人要接見參加三線建委會議的全體人員，并與大家合影，就在大家集合排隊時，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負責會務的同志找到彭德懷，動員他到外面合影。彭德懷痛苦地搖了搖頭，執意不肯。會務的同志再三動員，彭德懷還是不去，并說：“你快去吧，不要耽誤了同志們。”過了一會兒，西南局的一位負責同志又跑來動員，彭德懷仍然拒絕。合影的人一共排了四排，包括彭真在內的幾位領導。都苦苦地等待著彭德懷的到來，彭真還說希望彭德懷來一同合影。可是，彭德懷就是不肯來。沒辦法，攝影師只好按下了快門。彭真在合影后的第二天就回北京去了。幾天以后，照片剛沖洗出來一部分，突然接到內部通知，說要立刻停止印發那張合影。

其實不能與一同工作的同志們合影，彭德懷的心情是很難過的，但他也是欣慰的。他已敏銳地預感到批《海瑞罷官》之后，即將來臨的風暴，他不愿意因為一張合影而連累更多善良的人們。試想一下，這張照片里要是有了彭德懷這個“海瑞”，在“文革”那個特殊的年月里，不知又將牽連多少無辜的人們。

1966年“五一”節這天下午，彭德懷來到三線建委會議室看報紙。他翻開當天的《四川日報》，見登上天安門城樓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中，竟然少了一位關鍵性的人物——彭真。彭德懷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張報紙上，預感到一場更大的風暴就要來了，而這場風暴的指向肯定與彭真有關。

彭德懷成了黑幫的“頭子”

1967年5月24日，《人民日報》全文刊發了戚本禹在北京做的一個長篇講話，講話的題目十分奇怪：《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建軍綱領》。彭德懷看了講話后，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怎么一下子變成了建軍綱領?這也太驢唇不對馬嘴了吧。

戚本禹在這個講話中殺氣騰騰地說：“一小撮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在黨內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支持下……要為廬山會議罷了官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彭德懷等人翻案，并企圖煽動別人起來同他們一道進行反革命復辟活動。”

彭德懷想自己這一身筋骨恐怕又要再次經歷一場更加嚴峻的考驗了。對于這個戚本禹，他根本就不認識，怎么竟同那個姚文元一樣的口氣?他認定這個姓戚的家伙，一定也是與姚文元一伙的，是鉆進黨內的內奸。內奸就是鉆進革命隊伍里來的敵人，他們對革命事業的破壞性遠遠要大于來自正面交戰的敵人。在抗日戰爭時期，彭德懷就曾組織過鋤奸活動，清除那些混進革命隊伍里來殘害革命力量的敵人。現在黨內出了這樣的人，一場生死的斗爭就在眼前。

彭德懷順著文章看下去，又發現了一連串的點名，這些人是：彭真、陸定一、周揚、林默涵、齊燕銘、夏衍、田漢、鄧拓……在這些人當中，有很多是彭德懷認識的，特別是彭真，當時他的地位很高，自己到三線來工作，還是他代表毛澤東找自己談的話，這樣的人怎么也成了反革命?并被這個姓戚的劃到了自己的“部隊”里，昔日找自己談話的人竟成了自己的“部下”了。還有那個寫《國歌》的田漢，怎么也成了壞人，那我們為什么還要唱這個壞人寫的《國歌》?彭德懷不能理解。看來黨內斗爭與政權斗爭已經發展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了。彭德懷在這些人的名字下面，用筆重重地畫了一道又一道。順著這些人的名字看下去，彭德懷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他被點名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還是這些“黑幫”的“頭子”。

彭德懷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怎么能這樣不顧事實呢?自己犯了錯誤，卻一下子連累到這些同志，彭真找自己談話，那可是毛主席的指示，這難道也成了我們之間相互“勾結”的證據了嗎?有的人自己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特別是那些文藝界的人，跟自己從來都未打過交道，竟也同彭真一起被押上了自己的這輛“囚車”。他用筆在自己的名字下面重重地畫了一道。畫完之后，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將那張報紙扔在了地上。

后來在審訊時，有人追問彭德懷，說他與彭真相“勾結”，到三線來是要搞“兵變”。彭德懷生氣地反問對方：“我的錯誤由我個人負責，你們為什么還要誣蔑彭真同志，你們有什么證據?”對方于是拿出那張當時彭真會見三線建委參加會議全體人員的合影，在彭德懷眼前晃來晃去。彭德懷對那些人說：“你們亂晃什么，也不仔細看看，上面有我嗎?”審訊他的幾個人這時才在那張有著數十個人頭的黑白照片上去找，并用放大鏡一個一個地數過去，還真沒有彭德懷的影子，就生氣地對彭德懷罵道：“你為什么要消滅證據?”彭德懷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對那些人說：“照片上黑白分明，難道我能搞‘地道戰’，從這張照片下面跑了?還是實事求是吧，不要再迫害別人了，將來人民會找你們算賬的。”

回到住地，彭德懷知道最后的斗爭即將來臨，他躺在床上，用沙啞的喉嚨唱起了《國際歌》。此時，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千軍萬馬的吶喊，浮現出了血與火的戰場，那獵獵的軍旗，隆隆的戰車，井岡山上的炮聲，保衛延安戰場上的軍號，太行山的烽火，上甘嶺上的硝煙，都從他的眼前一一經過，他感到了生命的力量與真理的偉大，他愿為此獻出自己的一切。

彭德懷唱完之后，坐起來，目光呆呆地看著扔在地上的報紙，不由得想起自己拒絕與彭真合影的事情。當時是不想連累無辜的同志，才決定不參加合影的，如果當時自己真的與彭真等人合了影，現在豈不是會給彭真帶來更加深重的災難嗎?正是彭德懷這次拒絕參加與彭真等人合影，才使照片上的很多人在“文革”中躲過了一劫，沒有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找到誣陷的借口。這么一想，彭德懷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

張寧據《黨史縱橫》沈國凡/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