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受審時折服審判長李烈鈞

這是一次特殊的審判，身為審判長的李烈鈞在審判的當天竟稱“階下囚”張學良是“好角色!”受審者張學良亦在多年以后，稱李烈鈞頗有“長者之風”，自己對他會“永世不忘”。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1936年年末，一向無職無權、閑居養病的辛亥革命元老李烈鈞突然受命出任了南京政府特別軍事法庭的審判長，主持對“西安事變”主謀張學良的審判。

不解兵諫初衷，李烈鈞曾通電指責張學良

1936年12月12日凌晨，因不滿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政策，國民黨東北軍、十七路軍在張學良和楊虎城的指揮下，在西安發動了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扣留了前來部署“剿共”的蔣介石以及隨他一起前來的一些黨國軍政要員，向全國提出了要求聯共抗日的八項主張，并電請中共中央派員到西安，共商救國大計，處理善后事宜。

“西安事變”發生以后，國內外各種勢力都從各自的利益出發，提出了各種不同的主張，出現了極為錯綜復雜的局面，各方針鋒相對，你爭我奪。馮玉祥當時就曾嘆道：“能平心靜氣為國家、為民族打算的，實在太少了?！?/p>

李烈鈞與馮玉祥相交莫逆，他倆的看法大體一致。事變的當天中午，李烈鈞就得到了消息，并馬上將這一消息告訴了馮玉祥。馮玉祥也甚為驚奇，急忙與李烈鈞、張繼和原西北軍將領鹿鐘麟、張之江、石敬亭等人商量起了“急救辦法”。晚10點，馮玉祥造訪何應欽，李烈鈞正好也在何家，爭論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結果。

本來李烈鈞就對張學良在“九·一八”事變中執行蔣介石對日不抵抗政策、不戰而逃深表氣憤，這一回，他對張、楊“兵諫”的韌衷，自然一時也是無法理解，故于12月16日，通電指責張、楊：“君非雨亭公之嗣乎?父仇未報，更釀內亂，何以為子?以怨報德，威劫主帥，何以為將?天登重足而立，側目而視，何以為人?”又說：“為今之計，唯有遵馮公所示第一條辦法，并肉袒負荊，謁京請罪，則過也如日前蝕，復兮可見天地之心也。失路不反，聞道猶迷，君豈其然!”言辭雖然激烈，但亦多是規勸誘導之詞，可見當時李烈鈞的急切心情。

代蔣受過，審判長拿定主意“問而不審”

在中國共產黨的推動下，“西安事變”終于和平解決，蔣介石被迫接受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等項條件，獲得釋放。一場內戰避免了，全國抗日有望了，這正是李烈鈞所企盼的。

12月25日，蔣介石離開西安，經洛陽返回南京。為了挽回面子，他在途中還令人起草了對張、楊的所謂訓詞，說張、楊放他，是因為受到了其精神的感召。但26日，當蔣介石飛抵南京后，就立刻扣押了護送他回來的張學良。12月27日，國民黨中央黨部開會，會上有人遵蔣旨意，提出要成立特別軍事法庭，審判張學良，以正肅“法令綱紀”。這一提案很快就獲得了通過。那么由誰出任審判長呢?按軍法條例，軍銜低于張學良的是不可以出任主審的，而當時在國民黨內，比張學良軍銜高的只有蔣介石。與他同級的也只有何應欽、李烈鈞和馮玉祥。馮玉祥與張學良的關系一向十分密切，自然不宜出任這個審判長，而何應欽是個親日派，馮玉祥擔心由他出任審判長會對張學良不利，所以力推李烈鈞出任審判長。

12月29日，李烈鈞被南京政府任命為特別軍事法庭審判長，主持對張的審判。隨后，軍委會約他到會談話。馮玉祥和何應敏都參加了這次談話。馮玉祥以副委員長的身份請李烈鈞決定審判官的人選，李烈鈞當場選定了朱培德和鹿鐘麟。

李烈鈞出任審判長，除了馮玉祥的力薦，還有以下適合的條件：

一、李烈鈞早年留學日本，后又游歷了西歐、東南亞各地，深諳資本主義國家的法律制度。又先后在江西新軍、云南講武堂帶兵與供職，曾三度出任孫中山的參謀總長，對軍法條文、程序頗為了解，素有研究。

二、李烈鈞是辛亥革命元勛，國民黨元老，著名討袁將領。早年追隨孫中山，出生入死，屢立戰功，資格老，名望高。三、李烈鈞與張學良之父張作霖頗多交往，且有1924年12月隨孫中山在天津曹家花園拜訪張作霖，險遭“鴻門宴”之笑談，其時，張學良還是“小六子”。因此，可視之為張學良的長輩。

四、李烈鈞素來風骨嶙峋，特立獨行，“既不愿自行結黨營私，又不肯跟別人同流合污”。由他出任審判長，易為各派所接受。

從軍委會歸來，李烈鈞即邀請原最高法院院長徐元浩來家商討。下午，還向國民政府和軍委會調集軍法官、書記官各兩人，告知所負的責任。次日，他又邀請了熟識法律的專家20多人至家中會餐，進一步弄清各項法律問題，到清晨方散。

李烈鈞還于暗中征詢了審判官鹿鐘麟對會審的意見。鹿鐘麟對張學良深表同情，認為審判不過是走過場，是蔣介石借以遮掩其險惡用心來整人的“鬼把戲”，就直言相告：“問而不審是上策，審而不判是中策，問、審、判全承擔下來是下策。”李烈鈞認為所言極是。

其實，李烈鈞對于張學良親送蔣介石回京“請罪”的坦蕩磊落之舉，由衷欽佩，是主張釋而赦之，宣判無罪的。但是經過多年的教訓，他已深知蔣介石的為人。

12月30日，李烈鈞拜會了已經宣布“休息”和“回避”的蔣介石。剛落座，蔣介石就問：“審判長對此案如何辦理?”李烈鈞直言稟告：“張學良在西安的叛逆行為，有謀害主帥之意。但能悔改，親送委員長返京，還望委員長能以寬大為懷，赦而釋之?！辈⒔忉屨f這樣處理的好處是能“使世人皆崇拜委員長胸襟之宏偉卓絕”。但是，蔣介石聽后，卻一直是默不作聲。于是，李烈鈞又進一步規勸說：“昔有兩士，一為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二為寺人披請見。此二者可否作本案參考，尚祈核示?！痹噲D以齊桓公和晉文公寬恕管仲和寺人報的故事來打動蔣介石。然而，雖然他言之諄諄，但蔣介石還是聽之藐藐，并最后還警告他一定要“慎重”。李烈鈞聽后，方知“王命”難違，只得匆匆告退。

惺惺相惜，李烈鈞大贊“張學良，好角色!”

12月31日，是軍事法庭開庭之日。事先審判官鹿鐘麟為避免張學良在受審時難堪，提出將例行要問的姓名、年齡、職業、籍貫等項知事省去，由會審書記官代填了事。李烈鈞認為言之有理。隨后李又讓鹿到候審室面見張學良，并與之握手，更提醒張學良在法庭上有話盡管說。

開庭之初，李烈鈞因張學良乃陸軍上將，所犯又系未遂罪，且有悔過之意，乃破例讓他坐下，但張學良卻始終不肯，且面露笑容，神情自若。李問：“你知道犯有什么罪嗎?”張答：“我不知道我犯的是哪一條罪。”李烈鈞遂以陸軍刑法各條告知。據《李烈鈞自傳》記：“學良顏色揚揚如平常，答詞直率無忌。”緊接著李烈鈞又問道：“爾脅迫統帥，有人指使乎?抑爾自策劃耶?”學良對曰：“吾自欲出此耳。我所作事，我自當之。我非任何人所能指使者。”言詞爽直，侃侃而談。問到這時，張學良忽變被動為主動，對李烈鈞說：“今我有一言，欲問審判長可得乎?”李烈鈞表示同意?！爱斆駠?，審判長在江西，曾起義討伐袁世凱，有是事乎?”“然。”“為討其施行專制乎?”“然?！薄拔以谖靼仓e，亦對中央之獨斷，欲有所諫正之耳?！边@一問一答，使李、張兩人的位置顛倒了，也使李烈鈞的處境十分難堪。李烈鈞心中暗暗佩服，但表面上還只得以審判長的身份行事。張學良繼續在法庭上揭露說：“過去國人都責怪我出賣東北，現在我要讀一讀蔣委員長給我的電報，請大家看看我是不是抗日的?”隨即從衣袋里拿出一個小錢包，從中取出蔣介石命令他不抵抗的電報，當場宣讀起來。李烈鈞一見，馬上大聲制止。鹿鐘麟也怕場面不好收拾，只得提議暫時休庭。稍事休息之時，李烈鈞贊許地對會審人員說：“張學良長進不少!”

復審開始，李烈鈞巴望早點收場，臉雖正色，但言語和善，“爾在西安所為，據實供出，否則于爾不利?！甭圭婘?、朱培德也勸張學良早下臺階：“審判長待人素持寬厚，漢卿幸勿失此良機。”張學良見事已到此，多言無益。這一幕由蔣介石導演的鬧劇只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所謂“審判”，就草草收場了。

最后李烈鈞將審判經過，分別呈報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判處張學良有期徒刑10年，褫奪公民權利5年。蔣介石見報復目的達到，又假充善人，于當天下午呈請特赦，免于執行。1937年1月4日，國民政府準予特赦，但仍把張學良交軍委會“嚴加管束”。從此張學良失去人身自由長達五十多年之久。

當天下午，王侃等人早早來到李烈鈞住地等候消息。李烈鈞的汽車剛到，大家就圍了上去。李下車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張學良，好角色!”王侃急問蔣是否會殺掉張學良，李烈鈞沒有作答，只是一面搖頭，一面嘆息。

案件了結之時，原李烈鈞的秘書雷嘯吟從貴州到南京拜見李烈鈞，問起有無不便宣布的內容，李烈鈞戲謔地自我解嘲：“沒有什么別情，只是我因此升了一次官而已!”其苦楚心境由此可知。鹿鐘麟更是氣惱地說：“立法毀法，在其一人!”

審判張學良兩個月后，國民黨中央召開五屆三中全會，宋慶齡、何香凝出人意外地出席了會議。會上，她們與馮玉祥等13人發起了“恢復孫中山‘三大政策’的提案”(即《團結抗日宣言》)，孰料，已在此提案上簽了名的李烈鈞加入同盟會時的介紹人張繼，竟又公開表示了反悔，馮玉祥等人將此事告訴了李烈鈞，李感慨地說：“這個姓張(指張繼)的，不如那個姓張(張學良)的!”其對張學良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后來，李烈鈞就把自己的名字書于宣言之后，并劃去了張繼的名字，并義正詞嚴地說：“姓張(指張繼)的害怕了，姓李(指自己)的可不怕!”在這個宣言中，他們對西安事變的本意和中共團結抗日的主張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近半年來，迭次接到中國共產黨致我黨中央委員會書函通電，屢次提議國共合作，聯合抗日，足見團結御侮已成國人一致之要求。最近西安事變，尤足證實此點。雖與本黨向處敵對地位之中國共產黨，亦愿停止危害本黨政權之企圖，擁護統一抗日。我黨更應乘此機會恢復總理三大政策，以救黨國于危亡，以竟革命之功業?！边@個提案雖然在會上沒有被通過，但是會議基本確定了停止內戰和國共合作的原則。全國抗戰高潮的到來，并沒有因為蔣介石報復張學良、李烈鈞審判張學良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