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1日,張藝謀執導的戰爭史詩電影《金陵十三釵》在京舉行首映禮。從《南京!南京!》到《拉貝日記》再到《金陵十三釵》,南京大屠殺永遠是中國人心中抹不去的傷痛!今天我們講述的,是南京的恩人——約翰·拉貝的故事。
日本人有槍,而我只有納粹黨標志和袖章
德國商人約翰·拉貝,對南京的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他是一名英雄,“南京的活菩薩”。但是對日本人而言,拉貝是一個奇怪的和討厭的拯救者。因為他不但是一名德國公民——一名與日本結盟國家的公民,而且是納粹黨在南京的負責人。
在南京暴行之前,拉貝曾過著游歷甚廣而相對寧靜的生活。他于1882年11月23日出生于德國漢堡,他曾到非洲工作了幾年,于1908年來到中國,成為德國西門子中國公司駐北京辦事處的雇員,1937年調至南京辦事處。
幾年后,拉貝變為納粹主義的一個忠誠的支持者,并成為納粹黨在南京的代理負責人。1938年,他告訴德國聽眾:“我不但相信我們政治制度的正確無誤,而且作為國社黨的一個組織者,我百分之百地支持擁護這種制度。”幾十年后,拉貝的外孫女堅持認為,拉貝主要是把納粹黨看作一個社會主義組織,并不支持它在德國境內對猶太人和其他種族的迫害。
當拉貝的大多數德國同事早在日本軍隊到達南京之前,就啟程離開中國的時候,拉貝選擇了留下,并不久就當選為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即使在日本使館官員召見他,并強烈要求他離開的情況下,拉貝依然堅持留下。拉貝最緊要的憂慮不是他個人的安全和幸福,而是建立安全區。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成員們希望安全區內杜絕所有軍事行動,但是日本軍隊拒絕承認安全區為中立地帶。
拉貝覺得有向更高當局請求幫助的必要。1937年11月25日,他發電報給阿道夫·希特勒,請求元首“善意地從中調停,中立區是為那些沒有參戰的人們建立的,要求日本政府予以承認”。與此同時,拉貝也發電報給他的朋友——總參議克里貝爾先生:“請真誠地支持我對元首的請求……否則的話,將釀成一場不可避免的大屠殺。希特勒萬歲!拉貝——西門子公司代表和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
希將勒和克里貝爾都沒有答復,但是拉貝很快注意到日本在南京的轟炸方式有所改變。他發電報之前,日機在南京城內狂轟濫炸;以后他們只進攻軍事目標,像軍事學校、臨時機場、兵工廠和軍火庫等。但是隨著一個又一個危機的臨近,拉貝的勝利只不過是曇花一現,可怕的形勢很快到來。
12月12日下午6時30分,他寫道:“紫金山上的炮火不停地轟鳴著——山的四周部處在電閃雷鳴之中。驟然間,整座山置身火海……”當時拉貝想起了一句預示著南京惡運的中國古語:“紫金焚則金陵滅。”
拉貝不斷地給日本使館寫信,要求制止日軍的暴行,但這一切似乎無濟于事,在安全區外,新的暴行每天都在不斷出現。于是,拉貝做了現在想起來令人十分害怕的事情:他開始在城里四處游蕩,打算以個人力量去阻止暴行的發生。
無論何時拉貝開車往來于南京城中時,不時會有男人跳出來攔住車子,請求拉貝去制止一場正在進行的強暴——通常受害人是該男子的姐妹、妻子或女兒。于是拉貝就讓他上車一起趕往出事地點。一到那兒,他就將日本兵從受害者身邊趕跑,有一次他甚至親自拉起一個正趴在一名年輕姑娘身上的日本兵。他知道這些行動是非常危險的。拉貝在給希特勒的報告中寫道:“日本人有手槍和刺刀,而我……只有納粹黨標志和我的袖章。”
拉貝被南京城內的暴行驚呆了。在街道上,他看見許多具婦女的尸體橫陳在被燒焦的房屋廢墟邊上,有些婦女的尸體躺在碎啤酒瓶上,還有的被竹竿刺破了身體。他親眼目睹了這些受害者的慘狀——甚至與其中一些奄奄一息的人進行交談,把她們的尸體送到了鼓樓醫院的停尸房。而同時,他看見幾乎在每一條街角處都貼著漂亮的日本海報,上面寫著:“回到家鄉來!給你飯吃!信賴日本軍!可得救助!”
拉貝從決定救助中國難民之后,就竭盡所能地收容中國人,他把自己的房子和辦公室變為西門子公司雇員及其家屬的避難所,還把許多中國婦女藏在后院矮小簡陋的茅屋中。為防止她們遭受日本流氓的傷害,拉貝專門建立了一套警報系統。只要有日本兵翻過院墻,婦女們就會吹響口笛招呼拉貝沖到院內將他們趕走,這種情況太頻繁了,以至于拉貝晚上幾乎不敢離開家,唯恐日本兵會趁他不在的時候闖進來,對那些可憐的婦女恣意施暴。
拉貝不斷地給處于恐怖狀態的難民們打氣,使他們保存活下去的愿望。每當住在院子里的女難民生產,他就會為新生兒舉辦小型生日慶祝會。每個新生兒都會收到一份禮物:男孩10美元,女孩9.5美元。更具象征意義的是,當男孩子出生時,便取名叫拉貝;如果是女孩子呢,就用他妻子的名字,叫多拉。
拉貝的膽識和慷慨最終贏得了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其他成員,甚至包括那些從根本上反對納粹主義的人的心,美國人羅伯特·威爾遜大夫就在給家人的信中贊揚拉貝說:“他在納粹圈子里很突出……有著一顆充滿仁愛的心,很難將他的人格與他對‘德國元首’的尊崇結合起來。”
南京暴行遲來的受難者
多數南京的幸存者知道拉貝等人在南京的事跡,但幾乎無人了解他們后來的遭遇。一些這樣的外國人后來備受羞辱,回到祖國后又遭到審訊和隔離,身心都受到了無法愈合的創傷,有人甚至絕望地自殺。這些外國人中的一些人可以算是南京暴行遲來的受難者。
在被召回德國之前,拉貝曾向南京的中國人保證,他要把日本人的暴行在德國公諸于眾,并試圖會見赫爾曼·戈林甚至阿道夫·希特勒。南京人民祈禱拉貝的報告能迫使納粹領導人向日本政府施壓,以阻止這場屠殺。1938年2月,在揮淚的告別聚會之后,拉貝帶著約翰·馬吉拍攝的南京暴行的膠片拷貝返回德國。
拉貝信守了他對中國人民的承諾,他向德國當局通報了日本人在南京的暴行。通過不停演說和反復播映約翰·馬吉拍攝的膠片,將南京大屠殺的事實公諸于世。但拉貝沒能見到希特勒,6月8日,他給這位元首寫了一封信,還附上了南京暴行的膠片拷貝和報告。
但是,如果拉貝想從希特勒那里得到同情,他就大錯特錯了。幾天后,兩名蓋世太保到他家里將他逮捕。拉貝在蓋世太保總部受到了幾個小時的審訊。后來,西門子公司的卡爾·弗里德里希為他擔保,并保證拉貝不會再公開談論日本人的暴行。這樣,他才被釋放出來。拉貝被警告不得就南京的暴行進行演講、談論和寫作,更重要的,不得將南京暴行的膠片交給任何人看。
后來的幾年對于拉貝來說就像惡夢一般。在戰爭剛剛結束的一段時期,因為他的納粹背景,拉貝遭到了很多憤怒的指責。首先,他被蘇聯人逮捕,在弧光燈前被審訊了三天三夜。然后,他又被英國人抓去折磨了一整天,最后的羞辱是因為一位熟人的告發,他被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非納粹化”的過程中。他必須支付辯護費用,在這期間,他還失去了工作許可證,耗盡了積蓄和精力。拉貝一家擠住在一間小屋里,忍受著饑餓和寒冷,拉貝還不得不把他收集的心愛的中國工藝品一件件地賣給美軍,以換取豆子、面包和肥皂。營養不良使他患了皮膚病,而悲哀和壓力更是摧垮了他的身體。
在南京,拉貝是一個傳奇,而在德國,拉貝是一個垂死的人。
《拉貝日記》中的這段摘錄表明了他那時的精神狀態:昨天,我要求非納粹化的請求被拒絕了。作為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主席,我曾拯救了25萬中國人的生命,但我的請求還是被拒絕,因為我曾當過短期南京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領導,而像我這樣有頭腦的人本不應加入該黨的。我還要請求……如果他們不給我在西門子公司工作的機會,我不知憑什么能活下去。我必須斗爭——可我太累了。現在我還要每天接受警察的訊問。如果我在中國聽說過任何納粹的暴行,我不會加入國社黨……在南京,對于數十萬人來說,我是“菩薩”,可在這里,我是“賤民”,是無家可歸的人。
1946年6月3日,拉貝的納粹罪名終于得到了免除,精神的折磨總算有了盡頭,可拉貝一家的生活依然十分艱難。
1948年,拉貝的遭遇傳到了南京。當南京政府告知南京人民拉貝需要幫助的時候,幾天之內,大屠殺的幸存者就為拉貝募集了1億元中國幣,大約相當于當時的2000美元——這在1948年可不是個小數字。當年3月,南京市長來到瑞士,購買了大量的奶粉、香腸、茶葉、咖啡、牛肉、黃油和果醬,用4個大包裹將這些食品寄給了拉貝。在那些包裹到達之前,拉貝一家采集野菜,煮成湯讓孩子們吃,大人則憑著一點干面包維持生命。
自1948年6月到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南京,南京人民每月都給拉貝寄一包食品,以表達他們對拉貝在南京國際安全區所做的一切的衷心感謝之情。國民黨政府還指出,如果拉貝愿意返回中國,將為他提供住房和終身養老金。拉貝一家對南京人民的支持十分感激,拉貝也在信中說,南京人民的這一舉動使他恢復了對生命的信心。
兩年后,拉貝死于中風。去世前,他留下了一份記錄他在中國工作情況的文字遺產:2000多頁關于南京暴行的材料,這些材料都由拉貝進行了打印、排序和裝訂,甚至還有圖片說明。直到半個多世紀之后,這份珍貴的《拉貝日記》才為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