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之英”過后,有作為的便是東晉末年劉宋初年的陶淵明和謝靈運了。陶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田園詩的開山;謝是“元嘉之雄”,山水詩的鼻祖。他們是試圖從體制中解脫自己的一代。由漢末黨錮、“古詩109首”到建安、正始以迄太康,痛苦得太久了,而且他們的實踐幾乎都證明著這一點:要想在實際的政治生活中有所作為,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是近乎徒勞的,甚至,“僅免刑”也難得,往往倒是“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從漢末至西晉,除了短暫的建安時期外,知識分子走的是一條為保命而不斷退卻的路。他們放棄了道德,放棄了正義,放棄了良心,最后甚至放棄了是非判斷力,放棄了現實感受力,他們僅想退守活命的一隅,把自己變成沒腦子、沒心肝,只有高度發達的腸胃。但豬玀就更是屠殺的對象了,而且還被殺得毫無尊嚴與價值。太康的作家們雖然不像黨錮、不像正始作家那樣在政治生活中堅持正義感與道德感,卻也不免于在忽左忽右變化莫測的政治陷阱中紛紛滅頂。沒有正義的政治當然也就沒有穩定,沒有穩定的政治當然會使人的命運難以逆料。建功立業的希望破滅了,而官場,以其骯臟險惡倒著實教育了他們,于是他們不再像左思那樣熱衷于仕途了。“密網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彼達人之善覺,乃逃祿而歸耕。”他們恍然大悟,終于“鳥倦飛而知還”,掉轉頭去,向自然尋求了。陶淵明找到了樸實寧靜充滿人間溫情的田園,謝靈運則縱情于清新神奇一塵不染的山水。這是一種逃避,一種遠遁,同時也是一種對現實叛變的姿態,他們的行為反證著現實的黑暗。這里固然有逃避倫理責任的味道,我們也盡可以批評他們把世界及世界上可憐的百姓毫不憐憫地拱手給暴君亂臣而獨善其身,但孤單的個人在那個時代實際上也只有這一條路。他們不能改變社會的骯臟與險惡,但他們以自己的行為標示出一片潔凈與寧和;他們不能反抗普遍存在且不可動搖的專制與黑暗,但他們在山水田園中保持了自己的自由的個性。這種潔凈,這種自由個性,不絕如縷地為中華民族提供理想生活的范式,從而使人知道在“踐踏人,侮辱人,不把人當人”的專制之外,還有別樣的生活,從而帶著希望去反抗現實,追求未來。這就是他們的價值之所在。
朱熹曾經說:“晉宋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這邊一面清談,那邊一面招權納貨。陶淵明真個是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晉宋人物?!睂嶋H上,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都給予潔身自好、隱遁避世以極崇高的文化褒獎,這種行為被看作是個人修養的最高境界。既有這樣的文化大勛章懸掛在那里作誘惑,便少不了有人要假惺惺地去做隱士,來領這枚勛章。而領到了這枚勛章,又如同獲得了特別通行證,余下的關節便可一一打通。所以,隱逸,更多的是一種手段,以這種手段求名求利,甚至最后來了個邏輯上的自相矛盾:求官——是所謂“終南捷徑”。這種文化怪胎的邏輯思路是這樣的:因為他不愿為官而隱居,所以他德行高尚;因為他有了這樣高尚的德行,所以他應該為官,甚至為大官。所以,在中國,歷代都有隱士,同時,歷代朝廷又都去山中征招隱士,他們共同上演這樣一出文化喜劇。
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我們來認識陶淵明及其行為的意義。與眾不同的是,在他那里,隱居不是一種手段,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他喜歡這種生活方式,隱居本身即是最后之目的。雖然后世人都把陶淵明看作隱士,鐘嶸稱他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但他自己卻沒有把自己當作隱士,他只是在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而已。你看他說的話:“結廬在人境”,不是隱居,而是“結廬”;“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不是故作姿態欲作名士,而是“欲居”,要與那些素心人生活在一起。結廬也好,居家也罷,他是在尋找一安身之所,這一安身之所不在高山之上,崖穴之下,不是那種遠離人世的高人姿態,而是在“人境”,在“南村”做一個普普通通泯然眾人的人,有“鄰曲時時來”,而無車馬喧。他從官場上“歸去來兮”,是歸來了,回到自己的老家宅院,他不是在尋找一種姿態,而是在回歸一種生活,回歸自己喜歡的那種生活方式。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如何!
——《讀山海經》
讀了這樣的詩,如果我們還不能傾慕他的那種生活,必是弱智或有心靈上的疾患。他不是生活在崇高的道德境界中,以自苦為極,他是生活在閑適的藝術境界中,以自樂為美。他確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隱士,我看古人或聽今人說他是隱士,感覺怪怪的。我們真的誤會他了,我們自以為拔高了他其實是貶低了他,貶低了他的境界。我們想讓他可敬卻損害了他的可親可愛。一般而言,隱士是使生活道德化,而陶淵明卻努力使自己的生活藝術化。道德化的生活指向崇高,藝術化的生活指向美與和諧;道德化的生活指向無,是一種否定式的生活,而藝術化的生活指向有,是一種肯定式的生活。我們看陶淵明的生活:人有草廬,鳥有樹枝,人歡鳥欣,酒香蔬美。又,道德化的生活指向“敬”與“怒”,藝術化的生活指向“愛”與“樂”:陶淵明豈止愛這八、九間的草廬,他愛他觸目所見的一切;他豈止聽到了鳥的啁啾,他甚至一邊讀書,一邊聽到了他耕種過的地方莊稼萌葉拔節的聲音。有春酒,有園蔬,微風來,好雨俱,而《周王傳》《山海圖》又把靈魂帶到那遙遠而神奇的地方,讓他作一回美妙的精神之旅,不樂復何如!
他一連用了“欣”“愛”“歡”“樂”這樣明白無誤的詞,來表達他從內心中情不自禁地涌現出來的愉快。他不僅摒絕道德說教,“既耕亦已種”——生活中功利的一面也一筆帶過,現在他要在這鳥鳴成韻綠蔭覆蓋的北窗之下讀書了,而他的讀書,也是他一貫的方式:泛覽,流觀,心無芥蒂,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好在,他還沒有忘記作詩,為我們留下這千古一快!
棲棲失群鳥,日暮猶獨飛。
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
厲響思清遠,去來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斂翮遙來歸。
勁風無榮木,此蔭獨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
——《飲酒》
好一個“托身得所,千載不違”!他曾如一只失群獨飛的鳥,現在終于找到了庇蔭之地:田園。除了詩歌外,他還在《歸去來兮辭》、《與子儼等疏》等散文類作品中,詳細而津津樂道地描寫了自己田園生活的樂趣與稱意,他對他的生活給予了由衷的贊美。陶淵明顯然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隱士,但他是第一個把隱居生活寫得如此美好、如此充滿魅力的。他以前的隱士們似乎在追求艱苦的生活,并樂于向人們展示他們的艱苦生活,以便顯示自己道德的崇高。陶淵明不想向人們作任何表示,這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只求自己滿意。如果不違背道德,我們可能不需要特別地委屈一下自己來向道德獻媚,實際上,我們過分的、矯情的、違背人性的苦行,對道德而言,實在是不必要的。我們高高興興快快活活地活著,有什么不對嗎?陶淵明就這樣給我們活出了一個樣兒。對了,他最先影響我們民族的,是他的這種生活方式、生活姿態,以及他樂觀而從容的心態,然后才是他的詩藝。而他詩的魅力則可能正是得之于他生活的魅力與心靈的魅力,三者密不可分。欣賞他的詩,實際上就是在欣賞他的生活,欣賞他這個人。我們的歷史,甚至可以沒有他的詩歌藝術,但卻不能沒有他這個人。他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精品。人們最先注意他,就是他這個人,而不是別的。沈約的《宋書》把他歸入《隱逸傳》,蕭統喜歡他,是因為他的懷抱“曠而且真”,直到唐代房玄齡等著的《晉書》,他仍在《隱逸傳》。對這一點,文學史家常常憤憤不平,但我以為,對陶淵明而言,他的人格魅力確實在他的詩歌魅力之先,如果不是更大的話。而他作品中的很多精彩篇章,可以看成是田園生活的廣告。田園生活之樂趣,經他闡發,更是深入人心。雖然他同時代的人都為人生的病態的華艷所障目而不能追隨他,但至唐宋,尤其是宋代,在那樣一種沉靜的文化氛圍中,蘇東坡等人確實是從陶淵明那里得到一種眼光與視角,然后再去尋覓自然之美,體味平淡生活的真味的。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自然與田園,就是陶淵明式的。陶淵明以他的心靈之光照亮了田園,而田園即著陶之色彩。
陶淵明是對比的大師,他的田園就是對比官場的。很多人批評他美化田園,但他美化田園不是為了反襯官場的丑污嗎?而且也是他的自我安慰:在這污濁的世界上,生命簡直找不到一塊潔凈而寧靜的安恬之處。正如他說的,“勁風無榮木”——世道的蕭瑟秋風刮走了人生的綠葉,我們的靈魂無處蔽蔭。但“此蔭獨不衰”——田園給了他最后的安頓,于是他甚至不惜自欺欺人一般地美化田園。不美化田園他簡直無法平靜自己的內心,他美化田園就是說服自己:人間尚有可居之處。當他后來陷入極度貧困,田園生活艱辛的一面呈現給他時,他也不禁慨嘆“生實艱難,死如之何”!這時,他就眺望著他的南山上的“舊宅”了:家為逆旅舍,我如當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舊宅。
他死后可能即葬于此“舊宅”中,那可能是他家族的墓地吧。據說現在那兒還有他的墓。
在一個專制社會里,在一個權力肆虐而秩序混亂的社會里,一個人要正派地生活確實是比較艱難的,他真的必需有陶淵明式的堅定堅韌與對苦難的容忍。在這個意義上,追求生活的自然適性的陶淵明,出乎意料地又成了道德的模范。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中對退隱生活的道德褒獎,其另一面,即隱含著對專制體制的道德貶低,這可能是文化本性對專制體制的一種天然敵意。陶淵明無意中表現了這種敵意而體現了文化人的公意,于是大家一致推崇他為道德英雄。
其實這是很無謂的。我倒覺得,與其說陶淵明為我們樹立了一個道德理想,倒不如去肯定他為我們建立的有關幸福的信仰與觀念。這種幸福,與世俗欲望的滿足無關,而與心靈的境界有關。甚至我們可以說,陶淵明把人的幸福與人的道德境界聯系了起來:一種合乎道德的生活未必是幸福的生活,而幸福的生活一定合乎道德。這種帶有明顯唯心色彩的幸福觀后來成為中國傳統文化對幸福的基本詮釋并深入人心。
不過陶淵明自己可沒想這么多,他只是到田園中找他的歸宿,找符合他本性的自然純真的生活。當他“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時,他就是一個地道的農夫,他哪里想到自己還有那么重大的道德承擔,更沒想著去成為一種文化符號。他是認定他一死,就會被人忘記的——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你看他對身后的哀榮,是多么眼冷心冷。所以他只要好好地活在現在——雖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田園就是他稱心的伊甸園,在這里他找到了生命的安全,良心的平靜,人性的完整。所以他為他的這種復歸欣喜不已,也自豪不已,雖然一度窮困潦倒,以至于乞食于人,但他再也沒有反悔過,而是在農村一呆就是二十多年,直到仙逝。物質窮乏了,精神卻豐富了,他覺得這才是人的生活。從正始到元康,精神泅沒如泥牛入海,至陶淵明才又如小荷出水,且如此清清凈凈,出淤泥而不染。他不再追求“先踞要路津”,也失望于“建功立業”。我們看他的詩:“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炙敝?,零落同草莽?!彼娴挠兴^常常存在的“恐懼”嗎?他這是在自豪啊!我們比較一下以前阮籍的詩:“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一個是??稚B樵馑?,一個是但恐生命有殃,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了嗎?“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這是陶淵明式的自豪。詼諧,坦蕩,機智,明了而又含蓄,得意卻故出反語。這是一種輕松的心境才能具有的特征啊。我們從漢末黨錮至建安至正始至元康至陶淵明,二百多年了,很久沒這樣輕松了!
對官場的逃避實際上就是對體制的逃避。體制是以權力來維持的,而權力天然具有反民眾、反人性的屬性。中國古代的隱士現象,我們可以看成是一種個人的道德選擇,但一些隱士對體制的避之唯恐不及,實有避免體制約束的原因在。另一方面,在中國古代,個人的所謂“建功立業”,往往是指當世事功,更多的時候更直接體現為個人在體制中的地位,如官職的高低、權力的大小等。所以,合乎邏輯地,一個人要保有自己的個性自由,逃避體制,他就必連帶否認功名。在陶淵明的時代,要追求功名,不僅要犧牲個性,甚至要搭上性命——淋漓的鮮血與紛紛滾落的人頭一再把這個事實展示出來?;貧w田園的陶淵明終于擺脫了彌漫士林的生命恐懼,他可以待在家里,靜等生命大限的到來。他退出體制而“縱浪大化中”,所以能“不憂亦不懼”。他坦然而從容的三首挽歌及一篇自祭,見出他對自己的生命是多么的有把握,《與子儼等疏》對后事的從容安排,足見他心靈的平靜。對于死亡,他是哀傷的,但不再是恐懼的。他的生命,是他與自然大化之間的約定,別人不得干預了。
回歸田園在陶淵明看來,實際上是從官場上體制中贖回了自己,使自己重獲自由。那能擁有自己的人有福了,陶淵明就是這么一個有福的人。幸福不取決于一個人有什么,卻往往取決于一個人沒有什么。如果從“有什么”的角度來看陶淵明,那陶淵明所擁有的太少了:名聲、地位、財富,他都缺乏。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個令后人無限羨慕的幸福的人,因為他“沒有”我們一般人所不能摒棄的庸俗之心、趨利之心、得失之心、榮辱之心。一句話,那一切使我們大不起來的“小”人之心,他都沒有。我很喜歡漢語中“安心”這個詞,它比“安身”更重要。安頓好我們這顆心,對人對事安好心,對自己安平常心,做到了這些,我們也就有福了。陶淵明實際上也就一直在與自己談“心”,又對我們交“心”的。他告訴我們“心遠地自偏”的道理,他說他“心念山澤居”,他還自得地說“虛室有余閑”。什么叫“虛室”呢?莊子有言:“虛室生白。”意思是說,清空而無世俗欲念的心靈才能充滿陽光。心靈充滿陽光,可不就得大從容大安寧大幸福;可不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陶淵明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的一個幸福的人。
有一點我必須提到,那就是,陶淵明與他的那個時代的沖突并不像我們文學史家們所想象所描述的那樣激烈。他斷斷續續在官場上十三年,雖然他自己說“性剛才拙,與物多忤”,但這極可能只是一句推脫之辭,至多表示他自身對體制的不適應。實際上,我們沒有發現他與哪一位上司特別不和,也不見他在官場上受過什么特別的打擊與排擠。他一開始做官,就做州祭酒,據逯欽立先生考論,這不算是小官,起點頗高。并且在后來,只要他愿意,他似乎隨時有官做,官場上的人對鐵了心回歸田園的他,也一直很眷顧,給他送酒錢,送粱肉,并虛位以待。應該說,他的人生歷程,是比較平順的,所以,他的心態,也是比較平和的。劉克莊《后村詩話》云:士之生也,鮮不以榮辱得喪撓敗其天真者。淵明一生,惟在彭澤八十余日涉世故,余皆高枕北窗之日。無榮,惡乎辱?無得,惡乎喪?此其所以為絕唱而寡和也。
他沒有追求過榮,當然也就無所謂辱;他沒有得,也就沒有失(喪),而無得失榮辱的人生磨難,其本性的天真也就沒有被挫傷??此脑娢?,確實是一派溫敦氣象,即便是“金剛怒目”的作品,如《詠荊軻》,實際上也是內熱烈而外不露聲色。他的詩,除了四言就是五言,沒有雜言,沒有樂府,擬古也不是真擬古,這在那個時代是很特別的。四言是詩歌中最安詳靜穆的形式,五言是詩歌中最從容不迫的形式,它們與陶淵明人生的從容、心態的安詳相吻合。在《詩經》之后寫作四言,是必須有極強的平衡能力的,或有對平衡的強烈的追求欲望的,愛寫四言的曹操、嵇康與陶淵明恰恰都是竭力追求平衡、竭力維持自己內心平衡的人。只不過曹操與嵇康求之不得,陶淵明則是求仁得仁。曹操是“憂思難忘”,他如何能求得平衡?嵇康是“狂顧頓纓,赴湯蹈火”,也最終失去平衡。只有陶淵明,做到了“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于是,他真的平穩地站住了。在他田園生活的后期,他一再陷入窘困,以至于餓得白天盼天黑,夜里盼天亮,生活變成了腸胃與時間的較量;同時,官場那邊又有人在不斷地向他招手,贈以粱肉;鄰居這里也有人不斷地勸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家里妻子更是抱怨生活的窮困——但他仍然堅定不移:吾駕不可回。誰能像他這樣在四面楚歌中悠然見南山?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歸園田居》之一
我注意到了這首詩中的三個圓型意象:豆、露、月。它們代表了陶淵明生活中的三種境界:豆代表著現實生活的圓滿,露代表著道德上的純凈,而月則代表著精神世界的高超。梭羅在他的《湖濱散記》中問自己:“我為什么喜歡種豆?”然后他自答:“只有上帝知道?!奔偃缬腥藛枺禾諟Y明為什么喜歡種豆?我會回答:我知道。只是,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