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本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姓談,生于興平(今陜西興平縣),自幼凈身,做了鎮守太監劉順的義子,因此改姓劉。明英宗天順(1457-1464)初年,劉瑾入宮。雖然后人難以找到記述這位小太監生活的直接史料,但我們可以猜想,那時的他是多么卑微、多么戰戰兢兢。不過,低眉垂眼的劉瑾獲得了一個好榜樣,即英宗正統年間(1436-1449)權勢威震朝野的宦官王振。劉瑾對王振很仰慕,從做派到手段,都深受影響。劉瑾為什么學習王振?
王振是明代宦官擅權的第一位太監。明宣宗去世后,九歲的太子朱祁鎮成為皇帝,即明英宗。王振曾侍奉太子于東宮,朱祁鎮對他很是敬畏。英宗即皇帝位后,王振便青云直上,被提拔為司禮監太監。走上政壇后,王振首先摘掉了朱元璋所立的限制太監干政的那塊鐵牌,然后結黨營私,排斥異己,貪贓受賄。《明史》載:“振權日益積重,公侯勛戚呼曰翁父。”《菽園雜記》曰:王振有一次問不長胡須的工部侍郎王某:“王侍郎,爾何無須?”王侍郎回答:“公無須,兒子豈敢有須。”據說事情傳出去以后,許多家伙把胡須剃去了──因為王振雖然權傾天下,到底太監的生理和權力沒有必然的聯系──胡須是長不出來了,恁大的官都沒胡須,凡僚小官哪能髭須滿唇?至于貪污腐敗、公開納賄更不要提了,那是必有的事情,凡絕對的權力總會導致絕對的腐敗。
猜想起來,劉瑾對王振崇拜的原因有三:一是出身都不高,雖進了宮,身份卻很低賤,任人驅使。二是有掌控朝廷的可能。天下是皇帝的,朝廷是皇帝的,只要和皇帝搞好關系,一切皆有可能。假如天下的事眾人說了算,劉瑾就不會在內心樹立王振這個榜樣了。三是一旦干政成功,朝臣就會一邊倒。權力這個東西,可以使黑的變成白的,丑的變成美的,錯的變成對的。
弘治五年(1492)三月,劉瑾成為皇太子朱厚照的侍臣。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明孝宗去世,太子朱厚照即位,是為明武宗。朱厚照繼承皇位時才十四歲,玩性十足,無心處理政事,他讓掌管司禮監的劉瑾代替自己“批紅”。
所謂“批紅”,說白了就是用紅筆在大臣的奏章上做批示。明朝官員呈給皇帝的奏章,先要經過內閣“票擬”,就是在奏章上附上一票簽,閣臣把擬好的初步處理意見寫在上面,然后交給皇帝裁決,皇帝或看一下內容或只看“票擬”,紅筆一揮,在上面做出批示,如“知道了”等等。一般來說,“批紅”這件事是皇權的具體體現,別人代替不得,因為這是決斷軍國大事的最后一筆,關系朱家王朝的生死存亡。武宗連這樣的事都交給劉瑾,劉瑾怎能不擅權?
正德五年(1510)秋八月,劉瑾因為“謀反”大罪下獄。他的罪狀有十好幾條,但武宗還是想把劉瑾送到鳳陽謫居。在明武宗看來,自己待劉瑾不薄,直到看了劉瑾平時使用的扇子里,藏有兩把鋒利的匕首,才感到事情很嚴重,始大怒曰:“奴果反。”傳旨錦衣衛迅速查辦,劉瑾最后被處以磔刑。《明史》曰:“獄具,詔磔于市,梟其首,榜獄詞處決圖示天下。”有位瞿兌之,在筆記《人物風俗制度叢談》中詳細描述了劉瑾的死刑執行過程:“凌遲刀數例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頭一日例該先剮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膛左右起,初動刀則有血流寸許,再動刀則無血矣……次日則押至東角頭……以麻核桃塞口,數十刀,氣絕……當胸一大斧,胸去數丈。”劉瑾死得那樣慘,仍有后來者不斷仿效他,原因何在?看來,單純一個“殺”字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更不是“寵信”某些人便可避免禍亂朝政的惡果。
明武宗駕崩之后,嘉靖皇帝對宦官很警惕。相較而言,明代嘉靖一朝,宦官擅權問題的確不太嚴重。然而,“半個男人”干政的問題小了,那個完整的男人嚴嵩專權問題卻大了。宦官干政、權臣售奸,粗看有異,其實兩者都出于共同的原因──專制的皇權。只要專制的皇權存在,只要專制主義的皇帝制度依舊,“一言堂”就會特別興盛,宦官擅權的情況便會得以滋生,權奸繁衍就會有豐厚的土壤。劉瑾之后,魏忠賢依然會出現,并且作惡的時間更長、危害更大,手段卻一如劉瑾,毫不新奇。天啟皇帝死后,崇禎皇帝除掉了魏忠賢,但后來他對宦官的信任,超過了他的前輩。
出現宦官擅權現象時,通常的辦法,人們一方面咒罵擅權的宦官,一方面強調君主要自律。公平而言,這兩者都有作用,但卻不能估價太高。用為君之道提醒君主,就如門上的一把簡易鎖,有用,但作用有限。直白說,對明君圣主是有用的,對暴君、昏君、庸君則是無用的。然而無論君主如何,臣民都無選擇的權力,因此汲取教訓也好,嚴懲亂政者也罷,作用只會顯于一時,卷土重來是一種必然趨勢。除掉一個劉瑾容易,遏制所有的“劉瑾”,就不能只靠皇權,更不能只靠操作技巧,而要靠民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