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只是有點輕微的弱智,是兩歲時高燒落下的后遺癥,但卻不是傻,而且他很善良,因為他的善良,周圍的人都對他好,但是校長卻不喜歡他,媽媽去學校求了很多次,最終也沒答應收下他,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媽媽又不放心,所以他每天一大早就跟著做菜販子的爸爸媽媽出攤,天黑了才回家。那天早上是他先聽到了嬰孩的啼哭聲,循著哭聲找到糧油店門前,就看到了躺在一大堆破棉絮里的她,他腦子轉得慢,當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就跑回去叫媽媽,媽媽看到了先是心疼,后是驚喜,抱起來親了幾下,對他說:“這是老天爺可憐你,給你送來個妹妹做伴呢。”他也不知道做伴是啥意思,就是看到這小孩兒怪可愛,看媽媽怪開心,就也嘿嘿地笑,心里喝了蜜般地甜。
那一年他10歲,她還不到半歲。
二
從此,他的一切都圍繞這小孩兒轉,他腦子慢,手腳也笨拙,但是對這個天上飛來的妹妹卻是極盡愛護。逐漸長大的她也對這個哥哥越來越依賴,脾氣倔強的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誰說他的丁點兒壞話,哪怕是無意中說的也不行。那天他看到一個人的錢包掉了,就撿起大喊著追上去還給人家,那人為了表示對他的感謝,給他買了一根冰棍,那時候冰棍還是很少有的奢侈品,欣喜之下的他不舍得自己一個人吃,就那樣舉著冰棍往家跑,可是天太熱了,等他跑到家的時候,幾乎只剩個棍子了,他很是沮喪,心里責怪著自己跑得太慢了,正在她家的一個女伴笑話他說:“不知道冰棍會化的嗎?以為那是鐵疙瘩啊?傻瓜……”話還沒說完,站在一邊的她突然發威,一把把那個說怪話的女孩推了個趔趄跌坐在地上,并漲紅著臉說:“記住,那是我哥,再讓我聽到你說他傻瓜,饒不了你。”在場的人都愣住了,他手里舉著那根棍棍想了好半晌也想不明白她火從哪來。
那一年他20歲,她10歲。
三
長大了的她越發出落得漂亮了,這樣的人兒自然追求者眾,被人愛戀畢竟是讓人欣喜的,少女的心再矜持也終是被人強行掀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她和一名各方面都優秀的男孩子戀愛了,愛情的甜蜜讓她一度忽略了他的存在,對他的關心也少了好多,倒是他,經常看到發會兒呆又傻笑會兒的她和過去不太一樣,也問過她怎么回事,可她謊稱說在想學習上的事情呢,他聽了就不敢打擾了,因為在他心里,她的學習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有一天,放學回來的她卻是滿臉的淚痕,問她話也不回答,他就很著急,她的女伴說她被那個男孩子甩了,他不知道甩了是什么意思,那女孩兒就說有人欺負你妹妹了,他滿腔怒火,問了那男孩子的地址,找上門去。但是笨拙的他連話也說不囫圇,怎么會和人家理論呢?結果被打得鼻青臉腫,轟了出來。
那一年他30歲,她20歲。
四
爸爸媽媽都已經過世了,大學畢業的她在一家外企上班,并且戀愛了,他一直單純地認為自己有小妹,小妹有自己就足夠了,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有人來和自己搶小妹,心里就很恨那個人,直到那天,他看到小妹趴在那個人肩膀上哭著說對不起,說自己不能太自私,說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就丟下相依為命的哥哥。他愣住了,他一直以為兄妹倆在一塊兒就是幸福的,現在看來不是的,原來只顧自己開心不顧親人感受就是自私啊?那這自私還真不是個好玩意兒呢,那自己是不是也不能再自私了?如果小妹和那個人在一塊幸福的話,自己也應該開心的,因為那是自己疼愛的小妹是不是啊?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地自言自語了一天,給自己做思想工作,最后竟然做通了,他敲著自己的頭說:“我可真是個傻瓜啊,多一個人疼小妹多好啊,怎么這樣想不開呢?”想通了的他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牽著小妹的手很鄭重地把她交給了那個男人,那天雖然心里有點酸楚,光想哭,但在那個人再三發誓會對小妹好的時候,他還是很釋然地笑了。
那一年他40歲,她30歲。
五
她說今天回來的,但到下午了還沒見人影,他覺得心神不定,等接到她在醫院打來的電話,才知道她病了,急三火四地往醫院跑,他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今天卻破了一回例,因為心里焦急的原因吧,他就覺得紅燈亮了半天了,這綠燈咋還不替換,急得他原地蹦高,后來一咬牙索性不管了,往馬路對面奔去,也是該出事,一個剛拿駕照的愣頭青在過紅綠燈的時候沒有減速,就這樣把他笨拙的身子撞了有好幾米遠……等她得到信趕到搶救室的時候,醫生們已經搖著頭出來了,她的腿軟了,強撐著扶著墻進去,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他。回光返照的緣故吧,他那時候意識出奇地清晰,他極為吝嗇地節約著最后的一點氣息,將自己垂死的生命頑強地堅持到她的到來,見到趔趄進門的她,一息尚存的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神態安詳。
那一年他50歲,她40歲。
六
靜靜地坐著的我們聽她娓娓地說著她的弱智哥哥,說著過去的那幾十年,說著他這一輩子對她的呵護,說著很多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不知何時,聽故事的我們和講故事的她都已經淚流滿面了……
馮國偉摘自《江門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