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家暴，摧毀的豈止是婚姻

王晨與張小柯結婚了。王晨與張小柯是同事，一個內科醫生，一個眼科醫生。一年后，他們有了漂亮的女兒淘淘，他們的婚姻，被所有人艷羨。

一

變故是從一次意外開始。

一個眼科小手術，切除翼狀胬肉，病人卻因麻醉藥過敏，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就在手術臺上停止了呼吸。張小柯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痛苦中。漫長的醫療糾紛處理過程，他被停職審查，張小柯精神瀕臨崩潰，只能靠喝酒，喝醉了，才有幾小時的安眠。

1994年中秋，半夜里，張小柯喝得醉醺醺地回來，把睡夢中的王晨揪出來，反反復復說自己多么委屈，越說越激動，抓住王晨的領口推來搡去。

王晨試圖掙脫，但張小柯抓住她的長發，把她的頭往墻上撞，血從發際流到臉頰上，王晨軟軟地倒在地上，張小柯還跳著腳，指著她的鼻子罵她裝死，然后踉踉蹌蹌、罵罵咧咧地撞進房間，呼呼大睡起來。

王晨掙扎著爬到客廳，打電話到醫院，救護車到后，是同事把她扶下樓。王晨頭上縫了六針，輕度腦震蕩，留院觀察。躺在病房里，王晨百感交集，她只跟同事說是洗澡不小心摔倒在浴室里。

張小柯酒醒后，竟完全不記得王晨的傷是他的“杰作”。聽完王晨的訴說，張小柯很真誠地懺悔。那幾天，他給王晨端茶送水，照顧得無微不至。

王晨以為這次只是偶然事件，她相信張小柯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她沒想到，噩夢才剛剛開始。

女兒淘淘兩歲生日那天，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過來一起慶賀，張小柯喝著喝著就停不下來，說話都不利落了，卷著舌頭，又說起醫療事故的事。

王晨勸他說：“別說了，別喝了，去睡吧。”張小柯擰著脖子，紅著眼，用手指著王晨的鼻尖，罵道：“睡什么，你當老子喝醉了，你也看不起我了，當著父母的面，你讓我下不來臺！”說著，將手里的酒瓶砸到王晨的頭上，王晨頓時懵了，兩家老人驚叫著，亂作一團。張小柯還不作罷，抓起地上一個熱水瓶，砸向王晨，王晨用手一擋，手上、脖子上，都被燙傷了，不一會就起滿了一個個的大水泡。

二

離婚協議是經過雙方家長默認后簽下的。張小柯說，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王晨也不反對，王晨不想讓同事知道離婚的事。張小柯找房子并不積極，他不想離開這個家。可他的酗酒卻越來越嚴重，半夜回來，鬧得雞犬不寧。

晚上八點鐘張小柯沒回來，淘淘說：“媽媽，爸爸一定又喝醉了，我們逃走吧，去醫院值班室睡！”王晨摟著女兒，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沒事的，有媽媽呢，我們把房門反鎖了，爸爸進不來！”

喝醉了的張小柯，回家后一定要鬧，王晨不理他，他鬧得更兇，房門砸出一個窟隆，他拿把螺絲刀，試圖開鎖，七弄八弄，鎖壞了，開不了，張小柯也鬧得差不多了，倒在客廳地板上睡著了。

第二天，王晨出不去，趕著要上班，只能在房里死命叫張小柯，張小柯鬧了一夜睡得正香，聽到王晨叫喊，氣不打一處來，拿錘子砸開門后，沖著王晨就是一巴掌。王晨每次都因為他喝得不醒人事，亂打人，打完還不認賬，沒法跟他理論，現在清醒了，他還打人，一氣之下，王晨操起那把錘子要跟張小柯拼了。張小柯的手挨了王晨一錘，大聲呼痛，順手一撥，王晨就被甩到墻角去了，張小柯上去又是兩腳，嘴里罵道：“反了天了，還敢打老子！”

王晨絕望極了，她在醫院附近找了一間房子，趁張小柯不在，搬了過去。可張小柯每次喝醉了，還是會到出租屋里來鬧，站在外面，叫著王晨的名字大罵，罵夠了，倒在地上就睡。王晨打過110，也讓他的父母來接他回去，可下一次喝醉了，張小柯還是會找到這里來。

王晨找到心理醫生，尋求幫助。心理醫生說，要張小柯本人來才行。王晨去找張小柯，張小柯說，你和淘淘搬回來，我就去看心理醫生。王晨思前想后，決定再給張小柯一次機會。她和女兒搬回家，張小柯也信守諾言，按時去看心理醫生，按時服藥，一連3個月，張小柯都沒有再去喝酒。

三

王晨小心翼翼地陪伴著張小柯，跟科室的同事調班，盡可能不上夜班，有空就陪張小柯去健身、爬山，還鼓勵他去考在職研究生。

可災難還是來了。

全省眼科學術會議在溫州召開，張小柯的幾個大學同學都來參加。一別幾年，難得有機會相聚，張小柯推辭不過，只好喝一點。可喝著喝著，不知不覺就多了。喝到半夜，張小柯東歪西倒，還手舞足蹈，找人拼酒。王晨接到張小柯語不成句的電話，心里涼了半截，她讓張小柯的同學留張小柯在賓館睡一晚，省得趕來趕去，明天反正還要開會。可張小柯說什么也不肯，非要回家。

王晨給張小柯開門，張小柯一進門劈頭就是一拳，打在王晨的臉上，罵道：“你想讓我在同學面前丟臉，不讓我回來，怕我打你是吧？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說著張小柯把王晨按倒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打累了，罵罵咧咧回臥室大睡。王晨躺在地上，鼻血不斷涌出來，昏倒在地。

王晨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臂打著石膏，兩根肋骨骨折、鼻骨骨折、下頜骨脫臼。看到王晨醒來，張小柯湊上前去，囁嚅道：“對不起晨晨，我不是有意的。”王晨感覺自己的心，在一寸寸死去。她再也不愿意跟這個人有任何瓜葛了。張小柯望著王晨毅然絕然的眼神，萬分悔悟地說：“晨晨，我保證不會再傷害你，如果再打你，你拿刀捅死我，如果你實在不肯原諒我，那等你的傷養好后，我立刻走。”

王晨的傷，養了半年才好，這半年里，張小柯表現出奇地好，王晨又心軟了。

四

有一天，淘淘對王晨說：“媽媽，我要去學跆拳道。”王晨只能任由女兒去學。王晨想不到，淘淘學跆拳道，是為了保護她。

轉眼，淘淘就要中考了，王晨一心一意照料孩子，她懇求張小柯，讓孩子安心考完試，張小柯信誓旦旦，還寫下了保證書。

悶熱的夏夜，大考在即。淘淘在家備考，張小柯說自己晚飯吃多了，想出去散散步。十點鐘，王晨接到同事的電話，說跟張小柯一起喝茶，遲點回去，保證不讓張小柯喝酒。

半夜里，張小柯回來了，把睡夢中的王晨一把揪到地上，一手掐住王晨的脖子，將王晨按在地上，當沙袋打。淘淘被媽媽的呼救聲驚醒，沖進房間，一邊拉起爸爸的衣領，想把爸爸拉開，可張小柯酒勁沒過，有一股蠻勁，哪是淘淘拉得開的，淘淘就取來一根棍子，朝著張小柯的背揮去，邊喊：“放開我媽媽，你會把她打死的！”

張小柯沒想到淘淘會打他，氣得要命，又向王晨撲去，“我打死你，你竟敢教唆女兒打我。”淘淘撲上去死死地抱住張小柯，哭喊到：“你打我好了，打死我好了，媽媽，你快逃！”王晨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逃出門外，坐在門口，渾身瑟瑟發抖。

淘淘聽到媽媽關門的聲音，放開張小柯，說：“我剛才為了救媽媽打你，是不對的，我是你女兒，現在，你要怎么打就打吧！”淘淘任由張小柯一下一下扇著巴掌，臉腫了，血從嘴角流下來。打累了，張小柯才沉沉睡去。

王晨聽到張小柯打淘淘的聲音，卻開不了門，她匆匆逃出來后，并沒有帶鑰匙，門砰地一聲關上，她才發現問題嚴重，淘淘還在里頭呢。她叫淘淘開門，叫張小柯住手，可誰也沒有理她。三更半夜，她到哪里找開鎖的師傅啊。最后，是淘淘給開的門，王晨撫摸著淘淘紅腫的臉，淚如雨下：“都是媽媽害了你，對不起，淘淘，都是媽媽的錯！”

王晨不能眼看著慘劇在女兒的身上發生。王晨拿照相機把女兒的臉拍下來，還有自己脖子上的勒痕。王晨把這些證據交到了司法機關，她終于鼓起了勇氣，她要用法律的武器，來捍衛自己的安全和尊嚴，捍衛女兒的健康成長。

經過近半年的協商調解，張小柯正式搬出了王晨家，并到醫院接受正規的心理治療。

心理分析

打人——懺悔——再打人——再懺悔，這樣的循環是酗酒家庭暴力的典型模式。王晨一再被丈夫小柯的“花言巧語”感動，選擇再次原諒對方，只能讓自己受更多傷害。因為，丈夫的花言巧語不僅騙了她，更是連自己都騙了。

醫療事故的發生，讓小柯累積了許多負面情緒：自責、痛苦和委屈等，這些情緒都需要得到重視和釋放。但小柯可能受傳統文化影響，認為男人不能哭不能表現出來軟弱，而喝醉的狀態下，哭鬧或者發泄情緒就不會有人當真，因此，喝醉，成了小柯安全地發泄情感的一種途徑。清醒的狀態下，他壓抑自己的情感，什么都不表露，而一直到喝醉了，理智被麻醉，無法封鎖住情感的閘門，各種負面情緒傾瀉而出，就成了滔滔洪水。這時的小柯，估計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因此，他清醒狀態下的保證和懺悔，雖然是發自內心的，但是難以實現。

真正有意義的幫助是，小柯能在清醒的狀態下釋放自己的情感，這時的理智比較強大，不至于失控。小柯自己不能釋放，就需要王晨平時注意觀察小柯的情緒，及時引導他面對自己的這些負面情緒。比如當小柯訴說自己的那些自責和痛苦時，王晨要多加注意，靜靜地陪他待一會，讓那些負面情緒充分地出來。而不是那些情緒一出來，就想辦法壓抑它，比如勸說他要想開、要放下等。但這需要王晨有很強的心理能量，有很好的覺察、處理自己情緒的能力，才能真正幫到小柯。

如果做不到，王晨應該先自保，遠離小柯，避免身體上的傷害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家暴絕不是偶然，是有著深層的心理動因的，在沒有外力的干擾下，有第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作為被暴力者，不要存有幻想，覺得“他真的改了”。他的理智和情感如果不能學會和諧相處，暴力就會一直持續，甚至還會因為女人的不反抗、不作為而升級。

法律分析

婦女成為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有其深層原因。本案中王晨所遭受的家庭暴力是因為丈夫工作不順，承受不了社會壓力為泄苦悶酗酒毆打妻子和孩子。遇到家庭暴力，許多人會像王晨一樣隱忍、退讓。結果，只能縱容施暴者得寸進尺，把配偶當作發泄怨恨的工具。

在這里，對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我提出幾點建議。

重視婚后第一次家庭暴力事件。在遇到第一次家庭暴力后，受暴者要明確表示“絕不示弱”，讓對方知道自己不可以忍受暴力。

積極尋求幫助。說出自己的經歷，向朋友、居委會、婦聯等他人或組織尋求幫助。

充分利用110。緊急情況下，要撥打“110”報警。

樹立證據意識。受到傷害和虐待時，要積極收集證據，例如，公安機關的報警記錄、醫院的診斷證明、傷情鑒定書，向熟人展示傷處，請他們作證等。

對婚姻做理智選擇。經過努力，如果對方仍不改暴力惡習，暴力持續發生，家庭已經名存實亡時，離婚不失為一種理智選擇。要勇敢地走出暴力家庭，自立自強地開始新生活。

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副會長李明舜教授告訴大家，家庭暴力發生以后，首先要做的不是對施暴者的懲罰，而是對受害者的救助。建立從醫療衛生到民政救助到司法機關的制裁等等一系列的救助措施，對受害者提供切實有效的幫助，這是未來《家庭暴力防治法》立法要關注的一個重點。

因此，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還是要靠個人和國家的雙重努力，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