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婚姻奄奄一息, 更大的厄運接踵而至
廖智出生于漢旺鎮(zhèn)一個富裕的家庭,是家中獨女。漂亮出眾的她從小就喜歡跳舞。2003年高考,廖智的成績超過了夢想中的大學——四川舞蹈學院分數(shù)線,但因為身高沒有達到160cm的標準,而被拒之門外。無奈之下,她選擇了北京工商管理學院。不能跳舞,她感到青春瞬時暗淡無光、烏云蔽日。2004年春節(jié)后開學,廖智悄悄辦了退學手續(xù),漂在北京。
3個月后,得知消息的父母把她接回了家。父母喋喋不休的嘮叨,對于叛逆獨立的廖智而言,就是一種束縛和折磨。她找不到人生的坐標,茫然而混沌。
2005年春天的一個晚上,廖智跟朋友到酒吧玩。氣氛高潮時,有幾個女孩在舞臺上盡情歡舞,她們像一條條銀蛇在暗夜里飛舞,廖智的心瞬間盛滿激情。回家的路上,廖智情緒激動,抑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
當她走到一片無人的空地時,在路燈朦朦朧朧的映照下,廖智情不自禁翩翩起舞。這里沒有閃光燈,沒有重低音音響組合,但廖智自得其樂。黑暗中,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一個中年男人走來贊賞地說:“剛才這一幕真應該配一句詩:你給的燦爛,就像夢的回轉(zhuǎn),我用一生才能交換。”廖智羞澀地笑了。
男子叫趙崢嶸,大廖智11歲,是個商人。那晚相識后,趙崢嶸每天給她打數(shù)十個電話,單純的感情,像三月草長鶯飛的山坡一樣,廖智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終生的幸福。
2006年夏的一天,廖智和趙崢嶸手挽手約會時,遇到一個朋友,趙崢嶸倉皇而逃。朋友詫異地問廖智:“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嗎?” 廖智大吃一驚,她氣憤地打電話質(zhì)問趙崢嶸。趙崢嶸在電話中痛哭流涕,哀求她一起吃一頓分手飯。廖智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第二天,兩人剛走到飯館,一個中年女子沖上來,狠狠甩了廖智一耳光。趙崢嶸立刻將女人拉開,當著眾人面打她。廖智懵頭懵腦地站在旁邊,看著糾纏廝打在一起的這對男女,他們是夫妻。廖智上前拉著女人的手,痛哭著說:“別打了,是我的錯,你們和好吧!”穿越眾人驚愕的目光,廖智哭著跑回了家。
廖智沒想到,第二天下午,趙崢嶸會拿著離婚證找來,兩眼紅紅地向她求婚。那一刻,廖智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為震撼了,很快將憤怒變成感動。2006年10月底,她懷孕了。在父母的強烈反對下,21歲的廖智與趙崢嶸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連個簡單的儀式都沒有舉辦。
懷孕5個月時,有朋友向廖智暗示,趙崢嶸有了外遇。但每次她都會自我安慰:他失去過一段感情,第二次一定會懂得珍惜。可趙崢嶸開始夜不歸宿,廖智的心一點點緊繃起來,她大著肚子常常一個人在家睜著眼等著天亮,不好意思找朋友訴苦,也不敢告訴父母,常常哭完就摸著肚子對著寶寶自言自語。
2007年7月18日,廖智臨產(chǎn)前一天,趙崢嶸又不見了。7月19日早上,預約手術(shù)的時間到了,趙崢嶸的手機仍然關(guān)機。廖智再也克制不住崩潰的情緒,一拳打在門上,最后她一個人暈乎乎地挺著大肚子去了醫(yī)院。當她被推出產(chǎn)房,終于看見姍姍來遲的趙崢嶸時,她的心破碎到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女兒蟲蟲出世后,她的身體和心靈都留下了劇烈的疼痛后遺癥。
女兒3個月大時,廖智抓到了丈夫與女鄰居偷情的證據(jù)。她毅然提出離婚,但終因女兒的原因未果。廖智開始參加舞蹈教師的職業(yè)課程培訓,之后,廖智應聘到漢旺小學做舞蹈老師。無論生活多么苦澀,她都要在每一屢晨光中輕舞飛揚。她在博客中寫道:“如果不快樂就跳舞吧,做像向日葵般溫暖的女子,微笑每一天。”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時28分,就在廖智對著女兒歡愉地跳舞時,突然房間的東西開始晃動,身旁的婆婆一把抱起蟲蟲,低聲說了句:“快走!”兩人跌跌撞撞往門口跑去,但是門已經(jīng)打不開了。燈和頭頂上的石塊掉下來,廖智眼睜睜看著自己家一半的空間都從面前垮掉,情急之下她本能地趴到婆婆身上,用身體遮掩住她和女兒。幾秒鐘后,廖智眼前一黑,連同婆婆和女兒一起掉了下去,她睜不開眼睛,呼吸全是灰塵,房屋垮塌的聲音震耳欲聾。
要活著更要自由,
夢想在疼痛中破繭而出
廖智聽到婆婆痛苦的呻吟,她們被埋在廢墟里,兩人的腿都被樓板死死壓住。廖智難過地問:“蟲蟲呢?怎么沒有聽到她哭?”婆婆沒有說話,廖智的心一陣抽搐。
傍晚,她們開始聽見外面凄慘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余震不斷,每一次余震廖智都以為預制板會隨時壓下來,把她和婆婆徹底埋葬。
空前的絕望中,廖智忽然聽到趙崢嶸和其他幾個親人在外面的呼喚。婆媳倆都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希望很快就破碎了。由于沒有挖掘工具,人工根本無法把預制板移開。趙崢嶸離開了沒有再回來,親人們也漸次去尋找工具和救援人員。
安靜下來后,廖智發(fā)現(xiàn)婆婆開始打嗝,身體抽動得厲害。廖智輕輕拍她的背,希望可以幫她緩和一下,幾分鐘后,婆婆卻一動不動了。廖智顫抖著把手伸到婆婆鼻孔前,天啊,她已經(jīng)停止呼吸!
廖智用力把手伸到婆婆身子下面,她知道女兒壓在下面,但之前她一直不敢去摸孩子,因為怕婆婆難過,怕弄疼她。現(xiàn)在她用盡全力,終于摸到一個冰涼的,柔軟的,小小的身體,她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蟲蟲的胳膊還是腿,她使勁抓住她小小的身體,淚如雨下,媽媽就在這兒,媽媽摸到了你,可是媽媽無能為力。她試著張了張嘴,唱了一首《鈴兒響叮當》。這是每天晚上哄女兒睡覺的歌,你靜靜地睡吧,媽媽陪在你身邊。
余震又來了,這一次廖智明顯感覺到預制板向下落了一些。她放棄了呼救,一只手抱著婆婆,一只手緊緊抓住女兒,萬念俱灰。女兒不在了,婆婆也離開了。廖智在劇痛中擁緊她們,昏迷過去。
忽然,廖智隱約地聽到爸爸的聲音。他在廢墟上聲音哽咽地向廖智喊話。她看到爸爸雙鬢的白發(fā),女兒和婆婆不在了,可是自己是父母的獨生女兒啊,那么多親人都還在為了她的生命而拼盡全力,她怎么能放棄?
廖智在腦海里搜羅著自己能想得到的每一個笑話、每一個喜劇片段,她必須讓自己的心情愉快起來。她一面為婆婆梳理頭發(fā),幫女兒捏捏她已經(jīng)逐漸僵硬的身體,一面哼著所有能想起來的歌,還拿著碎磚塊在樓板上畫畫。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打發(fā)漫長的時間,讓痛苦盡量減輕。26個小時后,武警官兵終于搬走了最后一塊壓在廖智身上的預制板。
廖智被送到德陽市第五人民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廖智被推著四處做檢查,整個醫(yī)院都是血腥破碎的畫面和凄慘悲涼的哭聲。醫(yī)生告訴她必須截肢,要求親屬簽手術(shù)同意書。兩個表弟還小,他們瘋狂地抓住醫(yī)生問:“為什么必須截肢,不截不行嗎?我姐是跳舞的,截肢了她怎么活下去?”廖智淚如泉涌,地震過后是他們陪著她爸爸一起救她,用自己的雙手掏了整整一天一夜。她抓住弟弟的手,任眼淚不停地流。
手術(shù)是半麻,廖智可以清晰聽到醫(yī)生鋸自己腿的聲音,清楚地在無影燈罩的反光上看著他們縫合。晚上10點多,廖智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大廳,雙腿從膝蓋下8厘米處不見了。大概凌晨1點左右,麻藥失去藥力,極度的痛苦使她每隔一兩分鐘就想翻一下身,可是雙腿就像兩塊大石。
趙崢嶸來了,他告訴廖智,知道失去了女兒和母親,無法承受,就去前妻家了。廖智咬緊牙關(guān)不讓自己哭出來。
由于自己無法翻身,大小便也需要幾個人慢慢抬才能完成,看著身邊3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的親人,廖智淚流成河。廖智開始練習自己翻身。雖然動作還是很慢,可這對一個剛剛做完截肢手術(shù)的人而言堪稱奇跡。
那一刻,廖智明白了,自己面臨兩個選擇,要不永遠坐在輪椅上,沒有自由;要不遠離輪椅,那就可以享受自由,但還要承受痛苦。廖智選擇了后者,要活著,更要自由。
第二天一早,趙崢嶸對她說,自己要到酒店去住。廖智看著他疲倦的臉,所有的怨言都說不出口。她輕輕握著他青筋暴起的手,難過地說:“如果你實在悲傷,找個地方去旅游散心吧。”趙崢嶸未置可否。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廖智失聲痛哭。她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任由自己放肆軟弱。隨后的幾天,趙崢嶸偶爾過來看看就走。廖智明白了:這段感情已經(jīng)不能再靠她卑微的寬容去維系,他們之間徹底結(jié)束了。
6月29日晚,媽媽從漢旺來重慶看廖智。她拎了一只舊塑料袋,都是她從廢墟撿回來的東西,有廖智的相冊,一些衣服等。最后,看著媽媽的手放在袋子里很久都沒有拿出來,廖智疑惑地問:“還有什么?”媽媽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慢慢掏出一個移動硬盤。這個粉紅色的硬盤里存著蟲蟲的生活片段。廖智的心頓時痛得無法呼吸。
廖智忽然有了個瘋狂的念頭,她要繼續(xù)跳舞。可要想站起來,首先要先跪起來。廖智趁父母打飯的空,用力抓住床的扶把緩慢跪起來,身體搖搖晃晃,不到一分鐘她便開始顫抖,大汗淋漓,不得不坐下。過一會兒她再跪起來,放開抓住床欄桿的雙手,卻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她就這樣像孩子學走路一樣,一點一點拖著殘肢訓練跪立。
醫(yī)生得知她在床上這般折騰,竟然是為了重新站到舞臺上,震驚極了:“別說你現(xiàn)在還沒裝假肢,就算裝了假肢也不可能再跳舞了!” 廖智執(zhí)拗地在床上反復練習。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廖智終于可以不靠手扶把就自己跪起來。半個月后,她可以將雙腿分開坐在床上壓腿,嘴里輕輕喊著:一,二,三,四!似乎又回到了在舞蹈房練功的時光。
7月初,廖智的假肢到了。假肢的底托直接摩擦著殘肢的傷口,一裝上她就疼得直吸氣。醫(yī)生告訴她:“學會用假肢走路至少兩個月,你千萬不能心急。” 廖智欣喜若狂,套上假肢就站起來,可殘肢完全使不上力,她重重摔到了地上。當天夜里,廖智瘋狂地訓練用假肢走路。她疼得全身發(fā)抖,把傷口磨得腫得像面包。半個月后,廖智終于可以穩(wěn)穩(wěn)地“站”在假肢上。
生命和夢想重新綻放,
斷腿舞者的美麗蝶變
就在廖智對重返舞臺充滿期待時,第58屆世界小姐組委會的賽事總監(jiān)韓老師,來到醫(yī)院探望她,并希望廖智能到總決賽的現(xiàn)場跳舞。廖智熱淚盈眶,當即接受邀請,并請求韓老師盡快給自己安排編排事宜。
幾天后,韓老師送來了舞蹈音樂。原本躺在床上的廖智,伴著音樂,有節(jié)奏地配上了之前自己想好的動作,有力量又有氣勢地把動作演繹了一遍,在場的人無不向她豎起大拇指。大家把舞蹈名字確定下來,《鼓舞》——一是鼓上跳的舞,二是鼓舞遭遇災難的人們。
2009年元旦的晚上,演出正式開始。廖智被抬到舞臺中央,燈光打在身上,音樂響起,她忘記了一切。好幾次,她跳著跳著都幾乎要倒了,她只能用鼓槌點一下鼓面,讓自己的身體穩(wěn)住,雙腿由于用力過猛也不停顫抖,傷口滲出了血,她含著淚、咬著牙,她跳得比平時更投入更用心。音樂剛停,她便跪不住,一下子坐了下去,但又記得老師說過沒有閉幕就不準坐下去,于是她又趕緊跪起來。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那一夜,熱愛舞蹈,追逐夢想的廖智,復活了。
4個月后,廖智成立了“綿竹漢旺鼓舞殘疾人藝術(shù)團”,她任團長。藝術(shù)團只做義演,不參加任何商業(yè)活動。
跳舞是人生最美的姿態(tài)。曾經(jīng)在失落的青春中,舞低楊柳樓心月;而今在人生的重創(chuàng)后,她依然保持一份衣袂翩然的美麗。2011年元旦,廖智接到了加拿大大使館的邀請,希望她和她的團隊到溫哥華圣道堂演出。廖智欣然答應。
2011年8月,廖智帶隊途經(jīng)珠海、香港,最終到達加拿大溫哥華。他們在加拿大的4個城市各演出一場。每次演出完畢,臺下掌聲雷動,所有人都眼含熱淚站起來。
是的,就像廖智博客里說的那樣,“卑微的愿望穿過地震的殤,我要開出一朵自由行走的花。”對于這樣一個善良美好、勇于追逐夢想的女人而言,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她幸福。
(應主人公要求,趙崢嶸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