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與重建

夏季主持：張艷梅

嘉賓主持：房 偉 張麗軍 馬 兵 趙月斌 肖 濤

這一段時間的小說閱讀，看到了一些新的影像，就如仲春時節，萬物生長，總有新鮮的葉子或者花朵吸引我們的目光。不過，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微小的改變很難引起大眾的注目，所以，作家們的寫作姿態是慣性的，小說的生長姿態也依舊不會有太大的突破。當然，仍然有優秀的作品讓我們眼前為之一亮。

（一）

陳應松《無鼠之家》，《鐘山》2012年第2期

陳應松筆下，野貓湖的故事還在繼續。他的眼光和筆墨愈見犀利。這篇小說不僅寫出了底層生存的悲劇，女性命運的悲劇，還揭示了精神信仰的悲劇，鄉村社會的悲劇，和整個時代的悲劇。小說以寫實和隱喻疊加的方式，觸及了很多非常尖銳的社會問題。我們正在經歷著毒鼠強時代，充滿了暴力血腥和欲望的時代，在農藥和毒藥中長大的一代人，有著幽靈一樣的人生。人，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內心，重建生活的信仰，恢復對世界的信任，找到那個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小說為我們展示了人禍頻仍的現實。

人禍之一：毒害后代。因為鼠患橫行，野貓湖人擅長制售鼠藥，劇毒鼠藥污染環境，村里很多年輕人失去了生殖能力，我們正在自我毀滅的路上一路滑行。人禍之二：信仰混亂。因為茫然，所以輕信，那些流氓無賴借神的名義，行男盜女娼之實。閻家母女信基督，燕桂蘭母親整天讀《共產黨宣言》、《鄧小平文選》之類。最終信教的被騙到島上，差點丟了性命，信仰共產主義的也瘋癲而死。信仰混亂，倫理混亂，生活混亂，無序的亂象就是我們今天面對的社會現實。世俗的人倫的父，在天的神圣的父，都是丑惡的，混亂的，癲狂的，最終的弒父，既是對權威的挑戰，也是對所有屈辱的復仇，小說因而具備了深刻的隱喻意義。人禍之三：亂倫。閻國立走街串巷賣老鼠藥，為兒子閻孝文找了個媳婦，兒子沒有生育能力，父親為傳宗接代，就親自上陣，與兒媳茍且，生下一個身份復雜的男孩。結果多年以后，兒媳病重，眾人放棄治療，一氣之下，燕杜蘭說出實情，閻家天翻地覆。人禍之四：弒父。兒媳的死亡，不足以贖罪，還有一個罪的源頭要清算。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弱者最終選擇了反抗。閻孝文外出打工，多年后回鄉殺父報復。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然而面對這樣的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的悲劇，甚至慘劇，我們這個民族，我們每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具備了自我反省、自我拯救的能力了呢?豬

的叫聲。野貓的嚎叫。人的哭喊。絕望而恐慌。小說展示的是很日常的生活，平靜中卻隱藏著那么多鮮血淋漓的東西。

許春樵《屋頂上空的愛情》，《當代》2012年第2期

小說以鄭凡的成長為主線，耐心細致地講述了這 個中國古典文學專業碩士畢業生，面對感情世界和現 實生存，經歷的折磨和歷練。以他的視線所及，呈現 了社會生活的全貌。包括他的父母鄉鄰——純粹的農 民，他的導師和所長——典型的知識分子，他的臨時 老板——上流社會的無德商人，他的同學朋友——為 生活掙扎的城市漂泊者……各色人等，各種不同的人 生境遇。小說的立足點有兩個，一是對社會現實生活的描繪和質疑，小說抓住房子這個困擾當代年輕人的最大問題，探索社會畸形發展的根源，官僚體制，物質主義，貧富差距，分配不公，管理無序，為富不仁，弱者無助，這部小說是當今時代真實而又不無諷刺意味的寫照；二是對純粹而美好的愛情的無盡期待和守護，鄭凡和韋麗的愛情帶有童話色彩，雖然中間有過誤解和矛盾，這份感情的純凈而晶瑩的質地從未改變過。作者借助兩個年輕人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表達了自己對愛的理解和珍視。人生終究要回到現實，但是又必然有著超越性的追求，才會有意義和價值。所以小說的題目是“屋頂上空的愛情”，而不是“屋檐下的愛情”。

張作民《一百零四個人的生命和一個人的名譽》， 《北京文學》2012年第3期

張作民的小說一向對于特殊情境中的道德追問近乎偏執。而這一思考，恰恰是我們一向最為匱乏的。這篇小說講述了一個歷史故事。解放戰爭時期，解放軍的軍官王營長帶著一百多個孩子組成的新兵連轉移，途中遭遇敵軍圍困，沒有子彈，沒有作戰能力，為了保全這些孩子的生命，王營長經過艱難權衡最終選擇了投降。以一個人的一世污名換來一百多人的劫后余生。半個世紀以后，“我”作為文化報的一名記者，去臺灣采訪，偶遇一位毛姓老人，問及當年黑嘴頭之戰，以及王營長的后人。后來在A市的一個活動中，“我”意外得知黑嘴頭之戰的全部經過，當年被救的孩子已成白發老人，而王營長也已經長眠黃土半個多世紀，但是“我”對于王營長當時的選擇還是不能接受，總覺得軍人只有戰死疆場，投降就意味著變節，要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最終，毛姓老人找到了當年美國記者拍下的現場紀錄片，證明王營長是以死保全名節的烈士。這個故事有兩個地方值得我們深思，一是道德評價標準，作為一名軍人，王營長選擇投降遭到質疑是必然的，那么，王營長和崔連長二人不同選擇背后各自的立場是什么呢?崔連長站在軍人角度， 寧可戰死，決不投降，王營長站在人道主義角度，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些孩子毫無反抗能力慘遭屠殺，這里面的道德困境是顯而易見的，王營長選擇犧牲自我的方式突破了這一困境。二是對待這個歷史事件，我們的態度是千方百計掩蓋真相，而毛姓老人作為國民黨軍官卻耗費大半生時光，不遠千里，要還給王營長一個清白。這里面就關涉到一個民族怎樣看待自己的歷史的問題。

劉慈欣《微紀元》，《人民文學》2012年第3期

這期《人民文學》刊登了劉慈欣的一組科幻小說。劉慈欣是近年來影響非常大的一位科幻作家，嚴鋒評價說：劉慈欣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提到了世界級的水準。這一組短篇小說純凈清新，質樸凝練，想象奇偉。《微紀元》，講述先行者在乘坐方舟號飛船穿越宇宙，尋找地球人未來的家園之際，地球發生了毀滅性的悲劇，當他返回地球后，看到的是黑白兩色相間的一片死寂的大地，黑色是融化后又凝結的巖石，白色是蒸發后又凍結的海洋，然后他發現人類為保全自己，縮小成了微世界，微人類依舊擁有智慧和夢想，宏紀元過渡到了微紀元，微紀元是一個樂觀的無憂無慮的時代。劉慈欣的想象力是卓異的，他借助自然科學和神奇想象，為我們構建了一個陌生而奇異的世界，正如編者手記提到，在劉慈欣那瑰麗、宏偉的幻想中，貫穿著對人類、對文明與文化的根本信念。

羅望子《故鄉》，《作品》2012年第3期

羅望子對呈現某一類型人的精神世界有著濃厚的興趣，甚至稱得上專注。他寫那些成功人士，就是他說的體面人，寫他們庸常的生活，打牌，喝酒，吃生蠔，日子過得挺小資。不過，在這個看似閉合的世界里，總有一個裂隙，這一類人表面上在社會生活中游刃有余，風調雨順，骨子里有不相容的那一面，一種精神性的游離。倪云林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作為商場上的成功人士，他有錢，有人脈，在幾大城市有房產，把妻子兒子安頓在上海，自己則四處漂流。后來他考上了故鄉小縣城文明辦公務員，參與精神文明建設，對官場不感興趣，日子過得平淡，悠閑。這個人混跡于文壇，商場，媒體圈，卻又不想被任何一個圈子約束，既想要大都市的生蠔， 又想要那種自己拉風箱燒水喝茶、看炊煙裊裊的生活。作者在小說中借助這樣一種分裂的生存狀態，展示疲憊的現代人，在尋找精神和心靈故鄉的旅途上，經歷的種種。最終因為一件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腐敗案，倪云林被迫辭職離鄉遠走，重新回到漂泊的人生旅途。小說寫得張弛有度，這個一心追求自由的人，其實無往而不在生活的牢網之中，不可能突圍，也不可能超越。

楊小凡《家燕》，《十月》2012年第2期

近年來，寫拆遷的小說不少，在當下中國，拆遷是大事，關系到國計民生，社會穩定，越是時代潮流，越不好寫。楊小凡的《家燕》算得上另辟蹊徑了。水亮是個大學生村官，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家人都在他鄉，這樣一個還不成熟的年輕人，要面對復雜的現實生活，他還沒有掌握斗爭策略，也不忍心看著村民遭遇強拆，然而這一切都不由他決定。他非常希望憑借內心的力量打動感染七奶，讓她主動簽了拆遷合同，可是因為屋檐下的燕子，七奶死活不同意，就成了釘子戶，最終管委會的各級干部，還是選擇了強拆，七奶縱火反抗，無濟于事，住進了醫院。小說結尾拆遷工作算是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不過，小說中展現的生活，對燕子和人的戀家，孤獨的老人缺少家人陪伴，在外打工的過著非人的生活，這一切都令人頗覺心酸。小說選擇了一個很特別的視角，以人與燕子的交流，對待家園的情感作為主線，帶有隱約的童話色彩，也暗含了作者的烏托邦理想。對于拆遷的深層追問，對于民生的真誠關注，則體現了作者的現實關懷、心靈關懷和人道主義情懷。

余一鳴《鳥人》，《北京文學》2012年第3期

一個名叫胡森林的年輕人為生活所迫，做了私家偵探，這個穿行在城市大街小巷的調查員，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蹤，偷窺，取證。這一次他的跟蹤調查對象是胡一萍，結果發現與她有染的王國慶，是曾經與自己合租過的上下鋪，同為天涯淪落人，胡森林想要放他一馬，結果得知這里面還有個故事，原來這一切都是胡一萍的丈夫尤總設下的陷阱，胡森林得知真相，氣得大罵王國慶和尤總豬狗不如。小說的重點不在于尤總因為婚外情設計陷害妻子，也不在于司機王國慶因為長得帥就可以勾引老板的妻子，這篇小說中的這些婚外戀情都是浮云，重點在胡森林和那個叫豆豆的孩子，那個白色的氣球是一種明確的象征，悲傷而無助的童年里，樹上樹下遙遙相望的兩個人，有著相似的命運，胡森林取證的是這個浮在敘事表層的故事，而背后那個隱匿的故事才是影響這個年輕人一生的心理癥結，他執意去揭開世界表面的幸福和華麗，探究人生殘忍而不幸的真相，生活有多少真相，就有多少謊言和陷阱。小說隱含的心理敘事，一層層剝開人的深層心理動因，樹上的狀態有飛翔、逃跑和藏匿的心理傾向。

郝煒《獵人的后代》，《當代小說》2012年第3期

小說通過旅途中，“我”和小張的一段對話，把視線拉向廣袤的民間。小張認真講述了家族的傳奇，祖上因為打狐貍，得罪了狐仙，幾代人都深受其害。直到小張的孩子，還會受到懲罰。小張的講述本身就帶有民間故事的味道。有意思的是小說講述的方式，小張的敘述鄭重其事，“我”的思緒不斷漂移，司機的插話略帶不屑一顧，構成了三個聲部，三聲部有和聲，也有分裂，沿著各自的思路，三重話語在民間傳奇中游蕩。司機始終處于對小張講述的質疑狀態，小張作為家族中人，是個講述者和參與者，“我”則時時走神，心思并不在這個看似離奇實則老舊的故事上。“我”的思緒的游離，“我”對司機的態度，都很有意思。“我”是個典型的旁觀者，不斷在心里點評司機和小張，比如司機很倔，故事講得生動，愛插嘴，小張講故事一般，也沒聽過多少故事，故事講得一點也不好笑，也不可信。小說結尾，似乎要借助現代科技了，一拐彎，又回到神神叨叨的民間傳奇上去了。這個家族故事算是有頭有尾，終于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故事。

鄧學義《東莊里點燈西莊里明》，《山西文學》2012年第2期

鄉村選舉既是近年來社會關注的焦點，也是小說創作的一大熱點。這篇小說寫村里面臨選舉，東莊的現任村主任于茂才和前任孫定一，各自拉攏一批人，說話，密謀，串聯，拉票，大宴村民，小恩小惠，最終，村民頗不看好的王茂才連任了。站在孫定一那一陣營的茂才的兄弟王建才當選了村民小組長，大張旗鼓為村里清理垃圾，安裝路燈，清理舊賬，聯絡村民罷免王茂才。小說還穿插寫了李天清兄弟之間的紛爭，為了李天清母親喪事，王建才愿意出錢，王茂才拍了桌子，矛盾解決了，這個細節很有意思，在家庭內部矛盾的講述中，呈現出鄉村生活豐富的原生態。在以選舉作為核心事件，展開當下鄉村生活畫卷的同時，我們不僅看到了作者對生活的熟稔，對鄉村的情感，而且看到了他獨特的視角和思考。小說有濃郁的鄉土氣息，語言生活化，生活場景化。平實而生動，流暢而清新的筆調。小說敘事中隱含著復雜的空間意識，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田間地頭，李家墓地，小飯店，小學操場，茂才家，建才家，孫三家，眾人紛議和小范圍密謀，鄉村政治浮現出了戲劇性和娛樂化色彩。

宗利華《籠子里有草》，《時代文學》2012年第3期

宗利華的目光從香樹街到遙遠的荒原，從香樹街熱鬧喧囂的世俗生活，到荒原上寧靜溫馨的世外桃源，他的思緒從一條街市不斷延伸到無限遠的世界，他的小說的藝術空間也隨之不斷拓展。人生就是牢籠，而生命的本能就像籠子里的草，最終不僅長滿那個狹小的世界，總有一天會伸展向廣闊的天空。丫頭本來是個棄嬰，荒原上放羊的爺爺救了她，丫頭一天天長大，和老爺爺，和那條名叫老虎的大狗，還有一群羊，在寂靜的山坡，在溪流，野草，樹木之間，他們平靜生活，相依為命。每年大年初一和老人生日，老人的親侄子樹人會到原上來看祖孫兩個。多年以后，爺爺去世，丫頭長成了美麗的少女，樹人帶丫頭回香樹街羊湯館，世俗生活對丫頭來說，陌生，隔膜，疏離，不適應，樹人的兒子志遠讓懵懂無知的丫頭懷了孕，又不肯娶她，算是個悲劇吧，然而丫頭沒有悲傷和怨恨，而是滿懷喜悅地迎候嶄新的生命，后來丫頭帶著自己生下的小丫頭，和一個叫子曰的詩人回到原上，詩人從最初的激情到平淡，到厭倦，而丫頭一如當初的平靜，只是有了對愛的失望。兩個到原上打獵的男子，試圖侮辱丫頭。丫頭殺了這兩個入侵者，放火燒了家園，帶著女兒去尋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宗利華的小說底色是溫暖的，香樹街有那么多生生死死恩怨悲歡，他耐心細致地為我們講述著曾經發生、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這一切，在這篇小說中，他給了我們一個遙遠的對照，一個存在的遠景，一種嶄新的可能。

向島《讓蒼蠅飛》，《飛天》2012年第2期

小說講述的是康小梅和三個男人的故事。丈夫是個木訥的物理老師，理工科的，不浪漫，過日子沉悶嚴肅，分居多年。第一個情人是法院陳院長，又老又丑，因著金錢和權力的光環，令康小梅感受到了不一樣的生活：從陳院長帶給她那種晶光閃亮的世界里出來，康小梅無法再回到她和匡永杰那份灰暗的生活中去。第二個情人是單位的司機成軍，自私，下作，勾引康小梅不過是為了性愛需要。康小梅在三個男人之間找不到感情的寄托，生活一團糟，她因為對生活不滿，又沒有力量自救，于是不斷縱容自己墮落，空虛得要死，再用更墮落來填充，整個世界就像一只嗡嗡叫的蒼蠅，非常厭倦，又無法擺脫。“那只蒼蠅又飛起來了，一個俯沖，扎到她的臉上再彈射出去。康小梅急忙用手撥拉了一下臉，把被子往上拉，整個兒蒙住了臉。蒼蠅卻不罷休，一次又一次再飛下來……”其實，面對這個冰冷丑惡的世界，康小梅自己就是那只蒼蠅，不斷碰壁，一直與骯臟的生活為伍，從來沒有得到過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康小梅以自身的墮落回應世界的墮落，二者互為鏡像，體現了作者對生活和社會的雙重批判視角。

張琳《高潮的地鐵》，《芳草·小說月刊》2012年第4期

小說主人公高潮的工作和生活富有戲劇性。他的身份有兩個．一明一暗，明的是《NEW商圈》的總編，暗的是焦點調查網站的創始人。作為調查員，他努力揭露真相；作為總編和策劃，他竭力掩蓋真相。高潮一邊以成功人士的身份，策劃“十大本土最具發展潛力房地產企業”的評選；一邊像個流浪漢一樣出沒在車站碼頭小旅館，尋找他的新聞線索，以便炮制成揭露事件真相的文章，再電話索要封口費。地鐵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在地鐵站，他看到吉他手，賣淫女，上訪群眾，看到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眾生，他置身其中，既是觀察者，又是參與者，他以媒體人的敏銳眼光發現問題，又以商人的本能不放過任何獲利的機會。小說中，不僅高潮如此，幾乎每個人都是雙面人，白天，陽光下，有那么一個帶著光環的身份；夜晚，地面下，會有那么多的宣泄和放縱。田卓，“詩的妾”，馮可兒，每個人都是雙面人生，在一路調侃的盡頭，在動車事故中，“詩的妾”遇難，突然而至的悲傷劈頭蓋臉湮沒了全部的人生鬧劇。小說看似一出接一出的鬧劇，其實內里藏著那么深的悲哀，戲劇人生和悲慘現實，構成了敘事的內在張力。小說還寫到了詩歌，高潮和他網絡上的老婆“詩的妾”，還有他的老板田卓都喜歡詩歌，簡直帶有諷刺意味了。倒是他的同事馮可兒表里如一的惡俗，但是她有著天籟般的聲音。那從來不會浮出水面的人生的倒影，讓我們看到了某種殘酷的真實。

寧可《裂隙》，《延河》2012年第2期

小說講述了一個工人邱杰起伏跌宕的人生故事，因為來自農村，因為窮，未婚妻梅一一的家人不接受他，梅一一的朋友宋娟也輕視他，甚至新婚之夜前來興師問罪。邱杰想通過讀書的方式改善自身的處境，可是工段長老龐不同意。后來妻子去求龐段長，邱杰才得以報名參加職工大學考試，并且以第一名成績被錄取，畢業后成了廠里的技術骨干。隨著一步步提拔，邱杰看自己的妻子越來越不順眼，因為懷疑妻子和龐段長有過交易而心存芥蒂，耿耿于懷。小說還寫到了邱杰和宋娟的妹妹宋梅的偷情，因為宋梅對感情的游戲，再后來得知妻子并沒有出賣自己，終于悔悟，對自己多年的冷漠追悔莫及，可惜妻子最終被他逼瘋，成為永遠無法挽回的悲劇。小說敘事沿著主人公的心理起伏結構全篇，最初的卑微，考上大學的得意，猜忌妻子的折磨，功成名就的陰暗，最后的釋懷，都是根深蒂固的男性思維和眼光，如何真正理解愛情和生活，小說通過梅一一和宋梅兩個人不同的悲劇人生的對照，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二)

付秀瑩《有時歲月徒有虛名》，《光明日報》2012年2月10日

也是舊院系列。讀的時候，覺得溫暖，懷念，還有一絲的感傷。就像小說中寫的那樣：“那香氣，在我的童年歲月里久久流連，令我時時返顧，黯然神傷。”殺豬的老四，喂牲口的槐叔，牲口房的香氣彌漫的童年時光，那些曖昧然而溫馨的夜晚，那些甜蜜而又苦澀的游戲，幾乎令人想起魯迅的“三味書屋”了，像一幅畫，明亮的調子，恍惚的陰影，淹死的瞎樸子，老去的槐叔，消失的豬圈和牲口房，每一天都在緩慢變化的芳村，那些溫暖而明亮的懷念，那些甜蜜而動蕩的夜晚，終于也只剩下略帶憂傷的回憶。小說很像一篇回憶散文，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湎。

付秀瑩《笑忘書》，《十月》2012年第2期

還是懷舊，是舊院人物志。主要寫了三個人。姥爺，小舅，三姨。姥爺和小舅寫得更飽滿。姥爺不事稼穡，喜歡打獵，不問世事。幾乎像個世外高人，游手好閑了一輩子。生了六個女兒，讓舊院成了地道的女兒國。小舅擅長做菜，人也聰敏能干，隨和熱心，一度贏得大院和全村的看重，后來漸漸落后于時代，終于淪為小工。這兩個人物寫的是真好，豐富，有種內在的張力。人物寫得好，主要是立體的，還立得住，還經得起推敲，很難的。三姨在六個姐妹中個性最強，不滿鄉村生活，懷著向往遠方的夢想，十六歲不告而別離家出走，在城市中歷盡艱辛，十年后榮歸故里，短暫停留后，再次離鄉漂流，不知所終。看不出付秀瑩要刻意表現時代的種種變遷，無論是大院舊日的沉寂溫馨，還是經濟大潮中的熱鬧發達，都只是人物活動的舞臺和布景，鄉村風俗，民間倫理，日常生活，普通人生，在付秀瑩的筆下，渾然一體，枝枝葉葉都舒展自然，卻又不會旁逸斜出，當真難得。小說中還有個細節，讓我頗覺心中一動，那些細微的筆墨里有秀瑩的大家氣度。她寫那兩個說書人，父親盲，兒子啞。父親用滔滔不絕的語言，擦亮漫無邊際的人生的黑暗；兒子則永遠沉默，只能以遼遠的目光注視著他不能表達的人間。曾經的歡笑，曾經的不能忘懷，就寫下來，作為紀念吧。

張紅欣《白巧云》，《小說月報》(原創版)2012年第3期

小說寫一個叫白巧云的女子，因為丈夫陳羽貪污受賄挪用公款被抓，生活發生了重大變故。她賣店賣房，委身沈措，借錢籌款，努力退賠贓款，試圖減輕丈夫刑責。最終因為一個蘭姓女子出現，而改變態度，決定交出記錄丈夫犯罪證據的筆記本。小說塑造了三個女性。主人公白巧云，沈措的妹妹沈蕓，陳羽的情人蘭女士。作者對人物心理的把握比較到位，情節推進也從容。小說整體調子低沉微涼，襯著主人公內心的灰暗和焦灼，讓人忍不住對女性境遇為之一嘆。沈措和蘭姓女子作為白巧云這個人物的兩個鏡像，在很分裂的狀態里，三個女子的命運剛好構成一個完整的女性生存理想的破碎。從女性主義立場看，三個女子都是不幸的，而且對自己的處境都非常了然，白巧云明知沒有愛，還要忍受著陳羽的輕慢；蘭姓女子有愛，但是要接受沒名沒分的現實；沈蕓把自己作為工具換取商業利益，貌似很成功，其實沒有任何的尊嚴。這就是現實生活吧，置身其中，都想要各自的東西，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所以說，這個小說寫出了女性生存的現實和命運，以及女性自我意識的幽深和暗。

牛紅麗《尋骨記》，《山花》(A)第2期

作者以優美的筆調講述了幾十年前的一段舊事。少年關河在一次醫療事故中，丟失了一根肋骨，多年后走街串巷，尋找當年的當事人。醫生已不見蹤影，麻醉師也已退休，卻偶遇了當年手術醫生的助手“小姐”。“阿炳草堂”里，“小姐”和護士小薺過著安寧的生活，關河的到來，也只是增加了一些談話的話題和樂趣。關河和“小姐”這兩個人物有著內在的親緣關系，一個走街串巷尋找，一個東躲西藏逃避，其實女人就是男人的那根肋骨，找到了，自己也就完整了，找不回來，就是永遠的殘缺。這個小說有個隱含的元敘事的內核，是一個尋找的故事，殘缺的主人公背負著歷史，尋找一個真相，一個交代，一種完整，那個女孩子背負著原罪，一次又一次出走，逃避，然而終于還是選擇從醫，在救治他人的同時，內心里一定是有著很深的期待，是一種自我救贖吧，她把那根肋骨放在骨骼標本上，放置在門口，抬頭可見，在不斷的對那根肋骨的凝視中，她渴望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氣和對自我的信任。小說寫得清新優美，純凈如泠泠秋水，淡淡的抒情色彩，詩意的少年情懷，帶我們回到生命起點，阿炳草堂就是人類的伊甸園。

姚鄂梅《狡猾的父親》，《人民文學》第2期

姚鄂梅筆墨一向冷峻，尤其善于揭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那種尷尬的、困境中的彼此糾結。這篇小說以父子之間的感情摩擦作為主線，母親去世后，父親成了多余人，可有可無，節日紀念日一并忘記了，也沒有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親情和快樂。父親和三個兒子之間的關系，只剩下那張薄薄的存折，兄弟幾個協商好了撫養費的分攤數額和形式，按月打款，父親逐月領錢，相安無事。父親和其他女人的關系讓幾個兒子深惡痛絕，并不是因為對母親的褻瀆，最重要的是考慮父親死了以后的房產，以及將來要為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外人看病養老。這些現實的算計讓人心生寒意。父親對兒子的控訴，對愛的渴求，互為因果，因為缺少溫暖，才更想要一份真正完全屬于自己的生活。父親最終身患絕癥，與身邊的那個女子去了鄉下，把房子留給了兒子，小說寫兒子們的欺騙，耍賴，算計，冷漠和無奈，寫父親對兒子的期望，控訴，失望，最終的寬容和遷就，細膩平實，不事張揚，卻又有著說不出的凌厲和鋒芒。

李燕蓉《烈酒煮雞湯》，《黃河》2012年第1期

很短的一篇小說，像一幅速寫，在有限的空間里，勾畫出豐富的意蘊。小說寫一個女子的命運，因為嫁得好，曾經大家都羨慕她，嫉妒她，就像她擅長的那一道菜，飛鴻烈焰，味道濃郁，可是突然就走下坡路了，一個急轉彎，人生的方向就不同了。一道菜，就是一種生活，一道菜的諸多做法，就是人生的不同道路。那個女子放棄了年少時的個人理想，歸順現實，認同男人的世界，用做飯這么古老的方式贏得男人心，她喜歡他的錢，更喜歡他運籌帷幄的樣子，等到男人生意虧了，人也委頓了，她的菜也做不成樣子了。小說對一種女性生存狀態的勾勒，細膩傳神，簡潔生動。

祝紅蕾《出口》，《山東文學》2012年第3期

小說通過一個女孩子的成長經歷和人生悲劇，探索困境中突圍的方向。沈曉棠父親早逝，母親有病，三個弟妹等著她養，被迫退學，在姨家打工蒸包子，受盡辛酸苦累和白眼冷遇。后來進城受騙被糟蹋，被賣，最終做了妓女。為了賺錢養家糊口，撫養弟妹，她對自己的處境漸漸麻木。三個弟妹都念書求學有了工作，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他們開始嫌棄她，輕視她，來自家人的嫌惡給了她最大的屈辱，比起陌生人要更殘忍萬倍。當年梁鎮長的兒子梁博，對她有情，卻不現實，梁博大學畢業工作生活都不如意，平庸世俗，一次偶遇，終于彼此接納。然而，沈曉棠最終發覺在梁博眼里自己就是一個妓女，而他終于在她心里也成了嫖客，這是更為殘忍的打擊。曾經的美好單純的情感敵不過現實的墮落。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沈曉棠選擇以瘋狂吃喝的方式，試圖填滿自己空虛的心靈和人生。她對打工的春梅的規勸，是有著自身的疼痛的，而春梅最后的選擇再次給她打擊。想起魯迅的《頹敗線的顫動》，道德歸罪的可怕和無恥，個人反抗的無望和悲涼。

楊襲《高塔》，《十月》2012年第2期

還是泥河鎮的故事。X先生是故事的講述者，也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小說把小鎖鎮和呂西安的人生經歷纏繞在一起，以這兩個人的目光審視泥河鎮，這個他們生命里永遠擺脫不掉的故鄉。小鎖鎮少年時代愛上了谷米的女兒梅，因為這份愛情，他一直生活在世界之外，他成了一個詩人，詩歌讓他在想象的愛情里安放自己流離而破碎的心。呂西安的愛情同樣是一種虛幻的想象，他愛著的那個人只是另外一個人的替身，因為憤怒，也因為絕望，他最終殺死了那個女孩，踏上了流亡和隱匿的道路。小說中有很多關于活著，死亡，暴力和愛情的思索。呂西安，天使與魔鬼住在一個人的身體里，X先生，藝術的超越和世俗的沉溺分裂著他的心靈。那種污泥濁水的大背景，是現實人生，而愛情是一種自我拯救的力量，一種精神救贖的渴望，可惜，在高塔頂端，沒有飛翔的翅膀，人生還是囚禁的姿態，不自由，頹敗，灰暗，而且不斷毀掉的趨勢。在泥河，誰和誰都是重疊的，渾黃的水養不出別種樣子的人，每個人都像呂西安，瘸一條腿，只有在冥想中，才能看到健全的自己。虛無，宿命，恐懼，焦慮，悲觀，自我懷疑，尋找，追問，詩歌和愛情是飛翔的翅膀，卻找不到自己的天空。

東紫《北京來人了》，《山東文學》2012年第3期

小說講述了父子兩代人的人生夢想和對生活的不同理解。父親李傳正是曾經的老革命，戰斗英雄，在戰斗中殘了一條腿。兒子李正確喜歡幻想，有點惰性，沒有父親期待的那樣有出息。小說以李正確去北京的經歷為主線，這個從小喜歡福爾摩斯探案故事的年輕人，在火車上破獲了小偷竊案，在北京站被當成小偷抓進派出所，遭到毒打，斷了好幾根肋骨。后來決定申訴，北京來了兩個人調查，李傳正以不給國家添麻煩為由，堅決不承認兒子被打的事實。小說講述的故事看似荒誕，卻真實地反映兩代人的不同的人生觀。

附：

春日里的沉思：生命情感的表達與精神信仰的探尋

張 琳

春日的暖陽如期而至，帶走了冬日里寒風的肆虐，也帶來了春天獨有的生機，展開了生命的色彩。2012年春日里的小說也如沉靜之植物，將積蓄一冬的生命力量噴薄而出，作家們沉淀之后在喜悅春日里為我們呈現了對生命情感的表達與對精神信仰的探尋，小說中所蘊含的情感復雜而深厚，力圖撥開塵世的霧靄，努力地尋找自我，尋找信仰，擺脫精神的空虛與物質金錢所構建的虛無，在淡淡感傷的生命歷程中洗滌著精神與思想，在生命的痛感中進行著生存的反思，在生命的疾走中等一等落下的靈魂。

姚鄂梅：《在人間》，《鐘山》，2012年第1期

姚鄂梅的這篇小說可以說是對善與惡的追問，小說從一段電視臺頗有爭議的DV視頻切入，拾荒老人賈南收養智障男孩撿寶并且將其訓練成為一名合格的“垃圾二代”究竟是善舉還是虐待?小說在開頭就為讀者設下了懸念。而文中的“我”作為報社的實習生則在采訪過程中獲知賈南老人實為女性而非男性的真實性別，并最終得到賈南老人的信任，在老人留在錄音筆中的述說中了解到她顛沛流離的悲苦一生。她本是一個出家的尼姑卻被人強奸，“破四舊”的大潮中被迫還俗，從此掩飾性別，流落異地。在不同城市的漂泊過程中，她的心中始終秉持著善念，以感恩的心善良地對待他人。然而，她的善行卻并沒有帶來善果，好心總是沒有好報，她本是滿懷善意的善行實踐者，卻被他人懷疑，成為他人眼中的罪人。這位曾經的出家人開始對自己的信念質疑與反思，同時內心對“被迫還俗的尼姑算不算真正的尼姑，還能否回到佛門”的追問使她陷入精神上的沼澤，周圍人的歸罪與精神上的困惑使她遭受了現實與靈魂的雙重創傷，最終對善行不得善果的反省結論是：“心腸太好了”，“善舉做過了頭”，“應該冷漠一點”，“麻木一點”。吸取了過往的經驗，她將反省的結論實踐在撿寶身上，讓他自食其力，而賈南老人則從一個與人為善的人，一點一點變成了別人眼中的大惡人。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在日趨冷漠麻木的人間，似乎難以理清，賈南老人不斷地在不同的地方漂泊而無所歸依，卻仍在困惑之中對人間進行著無望的救贖。

阿拉提·阿斯木：《阿瓦古麗》，《上海文學》，2012年第2期

阿拉提·阿斯木是新疆一位能夠運用維、漢雙語進行創作的維吾爾族作家，這篇小說作家講述了一位維吾爾女子阿瓦古麗在欲望中掙扎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生。阿瓦古麗年輕時“是個比喇叭花兒還漂亮的少女，也是村里惟一的太陽”，而這種令人一望傾心的外貌卻使得她在婚禮的傍晚被號稱“公牛”的波拉提搶走成為他的妻子，陰差陽錯過上富足的生活。丈夫死后，阿瓦古麗進城，從此阿瓦古麗便與一個又一個男人周旋，滿足著自己旺盛的欲望，她清楚地知道男人享用肉體的本質卻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五十多歲富足多金的阿瓦古麗被所謂的“男人病”困惑、折磨，在茹賢巫婆的指點下向三個八十歲以上有智慧的老太太咨詢卻得到了三個不同的答案，最終她接受了米娜娃爾的建議去麥加朝覲。從麥加回來的阿瓦古麗似乎得到了靈魂的凈化，一改往日的縱欲行為，摒棄那些短暫的幸福，積極參加宗教活動，禁欲、捐款、行善，儼然變成一位善良的“圣女”，麥加的朝圣讓她真正地了解“看清自己才是最大的財富”。麥加朝覲讓阿瓦古麗找到了自己，蕩滌了欲望，找到丟失已久被欲望所遮蔽迷失的靈魂與自我。小說充滿著少數民族風情與宗教的神秘色彩，語句簡短，卻給人一種特殊的節奏感。作家對欲望與自我做出了詮釋：“世世代代，人都被欲望玩傻了，欲望疲軟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自己是什么東西。”摒棄欲望，尋找真正的自我是阿拉提·阿斯木對靈魂的拯救。

丁力，張麗珍：《跳槽》，《清明》，２０１２年第1期

關于醫療題材的小說并不鮮見，但此篇小說卻將視點投注到此前并不十分受人關注的私人醫院與診所，將私人醫院的黑幕在讀者面前揭開，真相令人毛骨悚然。端木江萍是一個游走在私人診所的婦產科醫生，原來工作的診所取締以后，面試進入了一家新的婦科私人醫院。醫院在這里已經不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所在，而是成為了營利性企業，病人來治病就是來消費，賺錢才是硬道理。為了彌補高額廣告費與低價查體費的負擔，院長要求醫生對患者強制“消費”，“開發”手術，即小病當大病治，沒有病也要“開發”出病，患者在消耗金錢的同時也遭受著身體上的折磨，如同掉入一個無法填滿的無底洞。在院長的“教導”下，端木江萍雖決定狠下心來做事，但憑著良心，每次都盡量做好一點，以彌補自己的罪過，對于病患還是保有作為一名醫生的職業道德。最終，醫院的極端做法使端木江萍這名多年就職私人醫院的醫生內心備受煎熬，道德與職業操守使她憤而離職。小說中關于種種“開發”手術的描述讓人心驚，私人醫院與黑診所的商業化運作不僅僅是職業道德的缺失，也是人性良知的泯滅。如同端木江萍所說：“在夜店做小姐出賣的是自己的肉體，在黑診所當‘主任’，出賣的是自己的靈魂。”端木決然的隱身而退是對自我靈魂的重塑。

林上童：《羅杰很不安》，《上海文學》，2012年第2期

小說別出心裁，以羅杰為兒子講述的三只小豬故事開頭，小豬編織了一張如蜘蛛網般的動物關系大網，牽制、操縱著本領各異的動物們，利用他人為自己蓋成堅固的房子，故事經過改編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童真，而是充滿了成人世界的是非、威脅、誘騙與狡詐。羅杰從小山村走到大城市，由城市走出國門，他從不喘息為家庭為人生孤軍奮戰，卻最終跌入妻子構織的大網中，如同改編童話中失去利用價值被小豬拋棄的小馬。建筑學出身的羅杰信奉人生如同建筑，結構最為重要，他總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建筑努力地營造最佳的結構，然而失業、妻子出軌分走財產使他的人生建筑在瞬間坍塌。羅杰試圖營造生活，營造人生，卻被生活反噬，被人生建筑反噬．。小說基調雖沉郁壓抑，但鏡頭轉換流暢自然，作者抓住人物的內心世界，呈現羅杰奮斗多年卻轉頭成空的生活狀態，小說探索生命本質，為讀者提供了得以反思生活、反思人生的出發點。

嘉男：《鮮花次第開》，《當代》2012年第1期

這個春天的小說創作仍然不乏從婚姻的視角對女性的生存困境進行關注的作品，嘉男在小說中把女人喻為花，主人公周素優雅矜持的氣質恍如一株幽而有芳的玉蘭花，但歲月仍然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提早陷入更年期，工作中同事的勾心斗角，人到中年的周素陷入生活庸碌煩惱的漩渦之中，丈夫在外偷腥傳染給自己性病更是打破了周素對婚姻的信任，想要離開婚姻的圍城卻難以下定決心，貌似淡然也掩藏不住內心的裂隙，女人雖然如花，但“人實在比不了花”，鮮花可以每年次第開放，人卻不會像花那樣每年花開不敗，花相似但人已不同，作者不僅有對中年女性外在生存狀態的描摹，還有對內在精神與情感遭遇的直面。

裘山山：《大雨傾盆》，《天涯》，2012年第1期

突然而至的大雨并沒有澆熄許林峰對相親對象田青青的隱隱喜悅與滿意，田青青在相親中敏感細膩的情感與小資情凋深深吸引了許林峰。然而與曾經逢場作戲的小霓的意外碰面使得許林峰心不在焉，對許林峰頓失好感的田青青脫掉溫柔淑婉的面具，利用在政府機關工作的身份威脅茶館老板為自己打折，庸俗市儈的真實面貌盡顯。傾盆的大雨不僅僅沖刷了世間的塵土，也將丑陋的真相顯露，一場大雨把許多人的面具摘下，暴露出真實的生活狀態，失去面具的遮掩，真實的生活狀態已然失卻人前偽裝的華麗與美好，世界雖臟，但卻經不起大雨的沖刷，表面污垢去除之后下面是更加臟污的真相。作者的敘事技巧自然圓熟，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將小說的所有情節進展濃縮其中，一氣呵成，緊湊而又不顯慌亂。

王昕朋：《紅夾克》，《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12年第2期

王昕朋在小說中將城市中的特殊群體——流浪乞討人群作為小說的描寫主體，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孩子與老人，在所謂“領導”的帶領下漂泊在偌大的現代化都市中行乞，內心深處各自都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與苦楚。“領導”的壓榨與打罵，路人司機的白眼，生活條件的惡劣卻并沒有磨滅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小紅為了賠償同學的紅夾克離家出走，小馬得知后努力幫助小紅攢錢，冒著危險截留乞討的錢款，反抗“領導”大牙，最終完成了小紅的愿望。兩個孩子相互安慰、相互依靠，在物質發達、情感失落的都市中，小馬對小紅不計回報的幫助與付出顯得尤為純真與可貴，迷失的人性與被欲望扭曲的倫理似乎在兩個孩子身上得以回歸。

王伏炎：《最青春》，《橄欖綠》，2012年第1期

青春鮮艷而富有活力，而軍營可謂是最富青春力量的地方，王伏炎的這篇描寫軍營生活的小說為我們呈現了當代軍營士兵成長的新方式，為2012年的春季增添了一抹綠色。一位八零后的排長肖晗，兩個九零后的新兵王小鵬和劉亞雄風，在小說中構成了新時代軍營最青春不凡的風景。肖晗以大學生基層軍官的高素質與軍隊心理咨詢師薛冰合作對與眾不同不聽話的新兵劉亞雄風因材施教，充分發揮王小鵬的自身特長，將其打造成部隊里的“超級戰士”，其中雙方調教與反抗過程中的斗志斗勇充滿喜感，讓讀者真切體會到當今部隊的高素質官兵的青春魅力，整篇小說充溢著八零后與九零后在軍營中的青春活力。

此外，朱曉琳的《倫敦眼》(《小說界》，2012年第1期)與吳君的《皇后大道》(《小說選刊》，2012年第2期)異曲同工，講述時代大潮裹挾下，當年拼命逃離家鄉旅居海外與香港的大陸人幾十年的奮斗并沒有過上當初向往的生活，面對國內經濟的發展與優裕的生活，內心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只能以獲得的虛無身份聊以自慰；魏微的《胡文青傳》(《花城》，2012年第1期)則用細膩的筆觸講述了“石城天才少年”胡文青在時代洪流中跌宕起伏的一生；修白的《手藝人》(《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12年第2期)則展示了在惟利是圖的時代，老木匠做活認真細致而誠懇，而小木匠卻棄守手藝人所應保有的精神，小說頗得王潤滋《魯班的子孫》之神韻。

本欄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