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調往城管
城管的形象不好,大有過街老鼠的意味。在國人的心目中,城管的行為可以用六個動詞高度概括:踢(擔子)、翻(攤位)、踩(菜籃)、拗(桿秤)、搶(物品)、打(小販)。之前,我還在網上看到有人評定“四害”與“新四害”,說城管隊員、工商干部、收紅包的庸醫和上課不傳道、課后開小灶的教師是新四害,說其危害比傳統四害老鼠、蟑螂、蒼蠅、蚊子還要大。因此,素以文化人自居的我雖然在官場中混,但從未想到過會調往城管局任職。
但是,縣委就偏偏派我到城管局。領導找我談話,理由十分簡單:城管工作極難、瑣碎、繁雜,非得有干勁有智慧有責任心的年輕干部不可,你正適合。
2010年8月16日,我正式上任廣豐縣城管局局長、黨組書記。我知道,我從此會煩事纏身,揮之不去。
報到當夜,一文友發來短信,是副對聯——國資委調往城管局(上聯),文明人學做野蠻事(下聯),文不對題(橫批)。
我啞然失笑,不知此友是賀我還是譏我。
又有一友說:現在說城管是流氓,連流氓都會生氣。真不明白你好好的國資委主任不當竟會調到城管去呢!
還有一友這樣惡心我:楊子榮再上威虎山,一個土匪都不見,納悶間,有人告訴他,說土匪們全都下山到城里去當城管隊員了。
一友更是直接:恭祝兄弟出任黑幫老大!末了還加一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流氓有文化。
我無言。
接到這些短信時,我正在大街上察看路燈,我的心情一如街邊的燈,晦暗之極。
二. 環衛工人節
10月20日,環衛所所長鄭道貴到我辦公室,問:“周局,過幾天就是環衛工人節了,你能到所里陪環衛工人吃餐飯嗎?”
我十分遺憾自己的孤陋寡聞,此前,我還真的不知這環衛工人竟然有自己的節日。我立即在網上查了一下,原來是1956年的10月26日,時任國家主席劉少奇同志接見全國勞動模范、掏糞工人時傳祥時說了這么一段話:“我當國家主席,你當掏糞工人,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人民的公仆。”劉少奇主席的話引起全社會對環衛工人和環衛事業的尊重、理解、關心和支持。后來,各個省紛紛將10月26日定為環衛工人節,只是有的省市定的早有的省市定的晚些,我們江西省到1996年才確定了第一個環衛工人節,今年是第15個年頭了。
我隨即問:“你準備怎么搞呢?”
鄭道貴所長說:“2005年江西省第10個環衛工人節,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不但給了5萬元作活動經費,還以縣委、縣政府名義召開了慶賀環衛工人節暨環衛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而且,縣委書記和縣長還親臨會議看望了環衛工人。可是最近5年,環衛工人們再也沒有正兒八經地過過環衛節,沒有搞過慶祝活動,沒有開過表彰大會,也沒有幾個縣領導去看望大伙,縣里局里也沒有給過活動經費。所里每年召集十幾個環衛工人代表開個座談會,吃個飯,就算是過了節。再有幾天環衛節就到了,您是新來的局長,要是能重視一下,去跟大伙一起吃個飯,工人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說:“停!停!停!不行!環衛工人節豈能過得如此草率!”
我忽然憤慨起來,幾乎對著鄭道貴吼道:“見鬼,現在什么狗屁玩意都講究辦個節啊慶啊什么的,可環衛工人節這么正兒八經的節日卻得不到應有的重視。環衛工作如此辛苦,工人工資卻是如此之低,現在是多少?700元!扣除社保金,每月實際領到手的僅僅是576元。你我是多少?3000!知道嗎?3000!我們還嫌少,整天吵著要加工資。我們有他們苦嗎?有他們累嗎?但是,他們還在認認真真地干著工作。現在,節日到了,他們的節日到了,我們作為他們的領導,居然沒有辦法好好地為他們的節日慶祝一下,居然沒有能力讓他們好好地過上一個舒心的節日,我們有何臉面?”
當然,我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跟鄭道貴所長說:“鄭所長,在我們這樣的欠發達地區,像文化、教育、科技、環衛等公益事業,從來都是說起來重要做起來不要的,想等上級主動來關心我們那是癡心妄想。因此,我們得想方設法爭取,我們得自己看得起自己。我們得借環衛工人節這樣的機會宣傳環衛工作,贊揚環衛工人,提高全社會對環衛工作重要性的認識,從而提高環衛工人的實際社會地位。”
沉思了一下后我接著說:“這樣,以城管局名義召開慶祝活動暨環衛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由你所上報環衛先進工作者名單,會上要給他們戴大紅花佩紅授帶,給他們發獎金,頒榮譽證書,請縣領導跟他們合影,與他們一道進餐。另外,要請報社、電視臺記者拍新聞做節目,所有的費用由局里統籌支付,你無需考慮。”
10月26日上午9時,大會正式開始,廣豐報社記者、詩人劉志明在會上即興朗誦了我剛寫好的題為《環衛工人贊》的散文詩……
散會后,分管環衛工作的副縣長周開旺同志跟受表彰的環衛工人親切合影。幾位環衛工人拉著我的手說:“我們5年沒過過環衛節了!”
我撫摸著他們粗糙的手,心底一片潮涌。
附:
環衛工人贊
漫漫天日,浩浩長空。
天地間有一人,拿掃把彈奏晨曲;城池中有一人,以汗水洗去塵灰;街巷里有一人,借推車送走黑暗;路燈下有一人,用辛勞迎來晨曦。
斯人,是城市的美容師;斯人,是初陽的迎接者;斯人,是美麗的編織者;斯人,是幸福的締造者。
斯人啊!滿臉塵土,一身泥濘,灑汗最多,收入最少!
斯人啊!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活兒最多,歇息最少!
斯人啊!臟己一人,潔凈萬家,付出最多,怨聲最少!
斯人美哉!那緊握掃把的粗糙老手,那憨態可掬的滿足神情,那油光晶亮的黝黑雙肩——不正是城市里最雅致的雕塑嗎?
斯人偉哉!那喚醒城市的沉沉腳步,那頂風冒雨的孑然身影,那灑汗如雨的重重揮手——不正是城市里最美麗的風景嗎?
我贊:你是第一個問候太陽的使者!太陽的笑臉就是你的笑臉。
我贊:你是最偉大的樂隊指揮!城市的交響樂章就是因你而起。
我贊:你是最可愛的人!你蒙塵的面容里藏著一顆最美麗的心。
你啊,你的名字叫環衛工人。因你的渺小,我懂得了什么叫偉大;因你的偉大,我理解了什么是渺小。因你的卑微,我知道了什么叫高尚;因你的高尚,我明白了什么是卑微。
今天,10月26日,是你的節日,你快樂嗎?
今天,10月26日,是你的節日,你舒心嗎?
今天,我,攬來一縷晨風,送給你,我要贊美你!
今天,我,摘下一片彩霞,送給你,我要祝福你!
三. 環衛工人加了100元工資
環衛工人節后,我陸續收到多名環衛工人發來的短信,其內容大多為感謝一類話語,也有反應環衛現狀極差一類的,再就是請求我幫忙向政府反映,要求增加工資。
我想也是,就起草了個書面報告,力陳環衛工人工作之勞累,強調環衛工人收入之微薄,描述環衛工人生活之艱辛,要求為環衛工人增加工資,越多越好。
想不到報告給了領導之后就再也沒了回音。
我又報告,又沒有回音。
再報告,還是沒有回音。
環衛工人漸漸地對我失去信心,便集結起來,聲言要辭工。一天,約40余位中老年婦女來到城管局,嗓門挺響,聲音大得有點夸張,原來都是環衛工人。她們告訴我:“周局長,你來以后,對我們很是尊重,給我們過環衛節,讓我們上電視,還在街上掛了那么多表揚我們環衛工人的標語。但是,我們不要這個,你要是真的肯幫忙,就讓政府給我們加工資吧!你看,10年前,我們的工資就500元了,10年了,就漲了100元,社保一扣,實際上就增了76塊,你看那物價漲的讓人心慌。我們現在要是到小飯館去洗碗,少說也有個千兒八百的,還包中餐,只是當了這么多年環衛工人,還真有點舍不得,要不,咱早就辭工了。現在大伙都說你好,你能關心咱環衛工人,因此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要是像你這樣的局長也幫不了我們,那我們只好辭工了。”
我勸道:“不著急,我已經向政府報告了,政府說要研究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縣委調整干部,環衛所長鄭道貴同志調離,新任所長梅宗華到任。
梅所長一上任就立馬感到了來自工人要求增加工資的巨大壓力,他每天給我打幾次電話,說今天又有人辭工了,可是年關將至,垃圾量越來越大,問我怎么辦。我說:“能怎么辦?政府又不肯出錢,難不成我們從家里拿錢來為環衛工人增資啊?再說家里也沒這么多錢啊!”氣話歸氣話,我們爭取的力度卻一點也沒減小。有幾回,我甚至賴在領導們的辦公室里不肯走。領導被逼得沒辦法,就說,“你到周邊縣市問問,看我們環衛工人的工資是不是最高的,然后寫個調研報告,讓財政局提個意見。”
我知道領導是在推諉,意在讓我知難而退。可是我偏偏知難而進,當天就組織人員赴周邊多個縣市區(包括相鄰的浙江江山市和福建浦城縣)調查,從環衛工人平均清掃面積、作業強度、工資標準、社保繳交和其他綜合福利水平進行全面對比。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結果是,廣豐環衛工人的個人清掃面積為所有縣市區中最大,個人平均清掃面積達到8604平方米(國家標準為5200平方米,全市平均水平不到7000平方米),可是,收入水平卻處于中下游。
三天后,我將一份注滿心血更充滿希冀的調查報告送達相關領導和財政局。相關領導瞄了一眼報告,輕描淡寫地說:“這環衛工人真是無理取鬧,不知滿足,上半年剛為他們解決了社保問題,現在又鬧加工資了。這股風要堅決抵制住,要不一鬧就解決,一鬧就增資,他們還不得天天鬧?”我有點沉不住氣了,聲音和語氣就顯得生硬:“環衛工人可是社會最弱勢的群體了,以他們的勞動性質計算,工資應該比我們還高,可他們只有576元。他們跟我們一樣,也養著一個家呢!”
最后,領導終于開恩,把給環衛工人增資列入了縣政府常務會議題,同意增資100元。接著縣委常委會又議了一下,同意縣政府常務會意見。議題議完后,領導告訴我:“亞鷹,縣里對環衛工人已經夠重視了,對你城管局夠意思了吧!”我有氣無力地說了聲謝謝,走出了會場,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當我告訴環衛工人增資100元的消息后,環衛工人會有怎樣的反應?我不知道,就算加了100元后,環衛工人仍然只有不到700元的月收入,不知他們如何過年?我更不知道環衛工人辭工轉行的現象會不會因為加了100元工資而消失。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四. 垃圾車我又無法私用
環衛所所長梅宗華已經多次報告,說垃圾清運車不夠,本來有4輛,已經報廢了兩輛,一輛需要大修,只有一輛正常運行。還說目前已經不能維持垃圾正常清運,春節期間垃圾量將會大增,每天在300噸以上,因此春節前必須新購兩輛垃圾清運車,否則會全城惡臭。
我當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早在鄭道貴當所長時,我就向政府和領導們多次作了書面和口頭報告,可只要一涉及資金,領導們就大搖其頭:“財政緊張,克服一下吧!”
財政吃緊,當然得講大局,可是現在年關將至,垃圾量將越來越大,確實是到了無法克服的時候了。
我再一次以書面形式上報,并賴在領導辦公室不走。我甚至“威脅”領導:我已經多次報告,這個問題真的十分嚴重,要是年前車輛無法到位,到時全城垃圾成堆,責任就不在我了。要是市民責問,我就說政府沒錢購買垃圾清運車。領導被我逼得沒辦法,就簽下:提交縣政府常務會研究。
終于挨到常務會召開,領導們七嘴八舌地議開了。這個說,這環衛所怎么這么多事?上次不是議了環衛工人加工資的事嗎?這回又要買車了!那個說,去年不是剛買了輛灑水車嗎?怎么現在又要買清運車了,還兩輛?接下來開始偏題,從公共廁所、垃圾中轉站到河濱公園的綠化、彩虹大橋的亮化,再從廣豐的城市面貌、建筑品味到浙江的城鄉一體化、上海浦東的高速發展,一個個發出羨慕的感嘆。沒邊沒際地議了個大半天后,最后得出的結論似乎是城管局在撒謊,似乎是城管局想浪費縣財政的錢去購買用不著的垃圾清運車。
我實在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霍地站起,將手中那個已經被我捏得變了形的紙杯往桌上一摔。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更清楚那天所有與會人員中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資格站起來摔茶杯的人,但我偏偏那樣做了。我使勁抹去濺到桌上的茶水,近乎惡狠狠地說:“購買垃圾清運車的理由我已經充分陳述,不購買的后果也作了具體分析,同不同意購買的權力在你們手上,責任也由你們承擔。我只是想提醒各位領導,這回買的是垃圾清運車,而不是小轎車。我周亞鷹就是想公車私用也私用不了的,我還沒有傻到因為要買兩輛不急用的車輛而在這里與各位領導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較傻勁的地步。”
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年前,兩輛垃圾清運車及時買回。
五. 不敢說爸爸是城管隊長
城管大隊長鄧登銘比我晚了兩個月到城管局報到。之前,他是鄉里的紀檢書記。一天,他告訴我一件事,讓我感慨萬千。
他女兒在玉山一中上高二,經常問他:“爸爸,城管大隊長是什么干部?做什么的?跟你以前在鄉里的紀檢書記有什么不一樣?”鄧隊長告訴女兒,我們管城市執法,誰違反城市管理規定都由爸爸和同事們去處分他們。小姑娘很高興,覺得爸爸的工作很偉大,很厲害。可有一天,小姑娘放學回來極不高興,經再三詢問,才說:“今天語文模擬考試,作文是看圖作文。你知道是什么圖嗎?一兇神惡煞的彪形大漢飛起一腳,一位老年農婦驚恐地倒在地上,一個菜籃子被踩扁,籃子里的物品撒得到處都是。你知道這個彪形大漢是誰嗎?是你們城管隊員!他穿著制服,手臂上有個袖章,清清楚楚地寫著‘城管執法’幾個字。你知道作文的題目是什么嗎?是《你用什么去感化城管隊員》。”
鄧登銘異常激動地講著,他邊講邊罵:“他媽的,什么語文老師,這么沒水平!他調查過嗎,我們城管隊員會這樣?就算個別地方有人會這樣,也不是普遍現象,他怎能這樣誤導學生?見鬼,城管跟他有仇啊?”
此后,小姑娘再也不告訴別人,我爸爸是城管大隊長了!
我聽后,心情異常沉重,想起某名牌大學的一次課外實踐,說一碩士生導師帶著一群在讀研究生參與城市管理實踐,他們與城管執法隊員同吃同住同工作。第一天上街,見農村來的菜農擺攤占道,他們輕言細語,耐心開導,有些研究生還因同情菜農困難拿出錢來捐助他們。可結果呢,菜農們不聽勸阻,反而得寸進尺,把一條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一周后,這些研究生變得異常暴怒,他們見攤就踢見秤就拗,比城管隊員還兇,竟把城管隊員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嘆弗如。
我不知道,在中國這個社會,城管執法到底需不需要存在,城管與小販躲貓貓的游戲到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結束!
六. 打雪
天氣出奇的冷。
中午雪開始下的時候,我還抱著指望:下一陣就會停的吧,不會積起來吧!可這雪越下越歡,一點兒停下的意思都沒有。4點以后,居然下起鵝毛般大雪來。
漫天飛舞的雪讓我心里直發虛。
我打通園林所所長葉華恩的手機:“前些天讓你把那些寶貝用稻草包裹好,包完了嗎?”我說的是前兩年縣里花費近萬元一株買來的熱帶植物華棕和中東海棗樹。這些樹是領導們的寶貝,尤其是月兔廣場上的四棵大華棕,每棵都在10萬元以上。它們被風塵仆仆地從南方運來,栽下去好幾年了還是蔫不拉唧的,好不容易活下了一部分,每年冬天又要被凍得半死。園林所年年入冬后都要給它們包上厚厚的“棉襖”,開春后又脫下來,極為麻煩。更有素質極差的市民看見稻草包樹,順手便把煙頭塞進稻草叢中,結果燃起熊熊大火。如今大雪紛飛,這些華棕和中東海棗的災難又要來了。
葉所長回說:“真沒想到今年冷得這么早,才11月中旬就下雪了。好在你今年交代得早,現在基本上包完了,只是蘆林大道上還有一小部分沒來得及包裹。”
我問:“現在這么大的雪,這些樹會被凍死嗎?”
葉說:“難說,要看會不會起凍,還有冰凍期的長短。”
我說:“我剛到街上轉了轉,見積雪已經很厚,廣場上都有10多公分厚了,有些樹枝已經被雪壓斷。如果大雪整夜不停,我看所有的樹都要被壓倒。你趕快召集員工,做好打雪的準備吧。”
葉說:“我們已經用灑水車沖洗樹上的積雪,可是溫度太低,已經冰凍,無法再沖了。現在園林所男工都出動了,在40米大街上清理華棕上的積雪。全城僅樟樹就有4萬多棵,其他樹暫時就顧不上了。周局,人手太少,請求幫助。”
我說:“這個你放心,我城管局一千多人,還怕沒人做事啊?你園林所先上,我馬上組織機關、城管大隊、市政公司、環衛所、自來水公司的男工做好抗雪準備。要是6點鐘雪還不停,就全部出動。”
6點鐘。城管系統數百余男工紛紛走上街頭,他們全副武裝,頭盔、雨衣、雨褲、高筒雨靴,拿鐵鏟、竹竿、拐棍……副局長俞順洋帶著局機關和市政公司一批人趕到縣城各主要道口,負責清除縣城各主要道口尤其是各大環形島的積雪,保證交通通暢;黨組成員張慶良與園林所的員工一起負責拍打永豐大道、裕豐大道、永豐南大道、蘆林大道、水南片區所有行道樹上的積雪;我和城管大隊長鄧登銘帶著近百名隊員負責拍打月兔廣場、沿河路、博山路、新鳥林街、政府大院、園丁路、豐溪路、西關街所有行道樹上的積雪;環衛所長梅宗華及300名環衛工人從凌晨4點起,負責清運城區所有被大雪壓倒、壓翻、壓斷、壓折的樹枝以及清理城區所有地段的堅冰;自來水公司董事長徐埜生帶著搶修隊搶修被凍爆的自來水管和水表。弟兄們真是好樣的,他們用凍得通紅的手緊握住冰冷堅硬的棍棒,錯開腳步,仰著頭顱,對著積雪拼命拍打。從樹上掉下的雪塊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打在他們的頭盔上,還有一些則掉進他們的衣領里。他們開始還不在意,可時間長了,衣服就全濕透了,加上冰凍路滑,每個人都在不斷地摔跤,難免一身雪水泥漿。大伙兒一個個冷得發抖,但沒有一個人退卻,沒有一個人喊冷。街上的行人、守鋪的店主、玩雪球的人們面對雪夜里這樣一支隊伍,紛紛伸出大拇指,贊嘆不已。有些人甚至懷疑,這是城管的人嗎?
晚上9點左右,報社和電視臺派出多路記者,跟著我們的抗雪隊伍進行了現場采訪。
深夜11時半,我給縣長打電話:“縣長,城區所有名貴樹木上的積雪全部清了一遍了,幾萬棵樟樹上的雪也清了一遍,可是這雪卻越下越大,估計到天亮,仍然有大量的樹會被壓壞凍死。但現在夜已深,同志們身上基本全濕透了,再不收兵恐怕要嚴重影響身體健康了。請您指示。”縣長吩咐:“回去吧,還是同志們的身體要緊,樹壞了咱們再栽,請把我的謝意和慰問轉告大家。”
隊伍解散之后,我又在城區全面地轉了一圈,看了一下樹木損害情況,見所有的路段都倒滿了被壓折的樹枝。豐溪路由于打雪最遲,被大雪連根壓翻了十幾棵樟樹。我十分擔心安利小區和南門外菜場的鋼架大棚,生怕它們被大雪壓塌,便進去細看,幸好,我的擔心多余了。
那夜,我徹夜未眠,每隔半個時辰,我就要開窗看看天氣,大約在凌晨3點半,雪終于小了、停了。5時,我驅車來到街上,只見敬愛的環衛工人們已經在煞白的雪地里奮戰了。環衛所長梅宗華匯報說:“周局,我環衛所全員出動,保證兩天內清理掉所有的樹枝與冰雪。”
我望了一眼東邊天際上那一抹潮紅,使勁一跺地上的堅冰說:“好的。讓大伙加油!無論再硬的冰,咱都得把它鏟掉!”
七. 我叫城管趕走你
商城北路占道經營集中整治行動第三天,早晨6點半,雨夾雪,天氣出奇的冷。
我和分管副縣長準備去40米大街對面的炒粉店弄碗羊肉粉暖暖身子,還沒走過街,只見在商城北路與40米街交接口一個大藥房門前的卷閘門下,一大堆破敗的還抖動著的棉絮、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倒在地上、一個臟得不能再臟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幾個一次性飯盒、一個像雞食盆般的看不清是什么材質的飯盆,還有幾個紅色的隨風飛舞的塑料袋……我站住了,副縣長也站住了。
我說:“縣長,你看,城市管理的課題可多著呢,像這種滿街都是的‘大俠’,到底歸誰管呢?”
副縣長感嘆:“是啊,這到底歸哪個部門管呢?”
我回道:“我查了一下相關法律法規,像這種流浪街頭的有精神障礙的人,應由其監護人負責監護。但其監護人既然將其棄于大街,便表示再也不管他們了。這些人又都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我們也沒有辦法通過他們去尋找其監護人。法律又有規定,像這種沒人管的流浪者由民政部門收容,但是大多數地方,尤其是我們這樣的欠發達地區,財政狀況都不太好,剛性支出都難以應付,財政供養人員吃飯尚難足額確保,又哪會安排專項資金去收容街上的瘋子?便只好任其自生自滅了。當然,這最終成了城市管理者的責任。就我們這個小城,這樣的人大概不少于100個,還有那些神智清楚的要飯的、殘疾的、賣唱的、耍雜耍的流浪者,十分影響市容市貌。”
副縣長問:“以前是怎么處理的呢?”
我回說:“據我了解,一般情況下沒人管。只有在特殊時期,比如上級來了重要領導、召開重要會議,或者開展像創建衛生縣城、文明縣城、園林縣城這樣的大型創建活動,縣里才會指令城管和公安部門將這些人強行弄走。城管和公安部門一般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搞個大車,出動幾十人,將這些人一個個捆綁起來,送到鄰省江山市路口或者浦城縣路口放掉。但這不是根本辦法,人家搞創建活動時,也會將更多的‘大俠’送到我們這里的,因此,‘大俠’越來越多。但不管怎樣,這是一條條生命,又不能隨意扼殺,收容才是徹底的辦法,也是最人性化的辦法。”
在我和領導對話期間,那個本來在破棉絮中凍得直發抖的“大俠”忽然從棉絮里鉆了出來,扭曲著一張骯臟憤怒恐怖的臉,瞪著牛眼大的混濁的眼球,沖著我一通大罵。這一通話里有我聽得懂的最難聽最齷齪的話,也有我聽不懂的估計翻譯過來也是最不堪入耳的臟話。罵我的同時,“大俠”還作出打人的手勢威脅我倆。我與領導不自禁地倒退幾步。這時,自以為得勝了的“大俠”說了一句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他媽的,要趕我走?跟老子玩?哼!我叫城管把你趕走!”
八. 我的名字被寫成大幅標語并游街
大概從春節前一個半月起,就不斷有人找我,說為了豐富廣豐人民春節期間的文化娛樂活動,增加節日氣氛,讓孩子們過個開心快樂的春節,要求在月兔廣場上擺放游樂設施,時間越長越好,最好是整個正月。
我統一回答:“感謝你的好意,只是我局實在無法審批。第一,月兔廣場是20萬市民休閑的場所,不適宜搞這種大型的長期的商業活動;第二,月兔廣場有新的管理規定,凡三天以上的連續活動批準權限在縣政府;第三,搞這種大型活動會有許許多多的大型器材進入廣場,也會伴隨大量的人流,那么月兔廣場上的公用設施如綠地、花木、地燈等一定會受到嚴重破壞;第四,最最重要的,月兔廣場位于沿河路、博山路、永豐大道、蘆林大道、永豐大橋等多條主要通道的交會處,春節期間指望這里分流六至八萬人流。如果這活動一搞,必然有一些大型設施擺在沿河路上,又至少招來成千上萬的游人,到時,整個縣城的交通就全完了,我這個城管局長還當的成嗎?去年全縣才有4萬輛機動車,就是由于月兔廣場擺放游樂設施而導致全城擁堵,公用設施嚴重損壞,市民反應十分強烈。今年據交警統計,全縣已有近7萬輛機動車,要是真讓你擺,那還得了?再說,兒童玩的地方咱廣豐有,橋頭不就有個兒童樂園嗎?園里擺的就是這些設施,咱廣豐的孩子們有玩的地方。而且在人流最集中的地段擺放這樣的游樂設施,以最少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利潤,是誰都能想到的事,像你這樣的要求我已經接到并拒絕了不少于50個了,你現在來,叫我怎么答應你?真的無法審批,只能得罪了。”
春節前一個月,我毫不夸張地說,每天都得接待一次以上的這種團隊。要命的是,大凡這種團隊都能找到一定的關系,為他們說情的人真的不少,有找到我朋友說情的,有找到我親戚通融的,有找到我老師出面的,也有找到跟我一樣大的干部打招呼的,還有找到比我大的領導來壓我的。而我為廣豐人民春節出行方便計,一概與人黑臉到底。其中有通情達理的,聽我一番解釋也就算了,但更多的人則以為我是故意為難他們,就提著禮品甚至呈上紅包還說如果嫌少立馬增加,搞得我哭笑不得。
春節前一周左右,又有一批人找到我,請求審批,我照例不允。他們就說,那我們找領導簽字。我還沒清高或耿直到說領導簽字也沒用的程度,就說:“這是特殊時期,即便有不明就里的領導簽字同意,我也會耐心解釋勸其收回成命的。”對方不太情愿地走了。當晚,我收到市里一家新聞媒體副總編的電話,他莫名其妙地贊揚了我一通,大意是說我是新聞記者的前輩,說怎么怎么喜歡讀我的文章,說我的文章有多么多么的好。我聽得云里霧里,直懷疑他說話的真實性,便追問他到底有什么事,他說沒事。第二天,他又來電話,說了一番跟頭天晚上類似的恭維話還說要到廣豐來拜訪我。我自信還沒有到一聽贊揚就暈頭轉向找不到北的地步,估摸他一定有事,就推說縣里開會沒空見面讓他有事電話里說。他終于吐了真言,原來頭天來要求搞活動的人是他親戚,要我關照。我頓覺無比惡心,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
第三天,又有兩個人來到我辦公室,拿出一份要求搞游樂活動的報告,上面有縣委一領導的簽字:“請城管局周亞鷹局長酌處。”我心一寬:這個領導還沒昏頭。兩個當事者臉帶微笑,賊賊的那種微笑,小人得志的那種微笑。我心里窩著一團火,接過報告也不說話,就在上面簽下:請李文秋副局長提出意見。然后告訴他們:找分管副局長去吧。不一會兒,分管副局長找到我說:“周局,這樣的特殊時期,這種活動恐怕沒法批準。”我說:“你分管,你提出意見,我聽你的。”倆當事者當即傻了眼,灰溜溜地走了。半個小時后,我接到縣委某部長的電話,向我細細探問此事,說某媒體副總編的親戚,能關照盡量關照一下。我耐著性子作了解釋。他表示理解并說支持我。我趁機說:“要是每個領導都像您一樣,能聽下級的解釋,能體諒下屬的難處,那該有多好!”
第四天,我又接到那個副總編的電話,他的口氣不太友好,說希望我最好讓他親戚擺放一下。我進行了又一次解釋,他不聽,還帶點恐嚇:“周亞鷹,我知道你有才,也知道你干部當得硬,你就自信不會做錯一件事,不會犯到我手上?”我忽然怒發沖冠,連日來做孫子憋的氣突然迸發出來:“你小子試試,老子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你什么狗屁記者,想威脅我?老子當記者時你小子不知在哪兒呢?”發泄完之后,我疲憊地蜷縮在座椅上。見我一副余怒未消的樣子,兩位前來索討五六年前市政工程款的債主知趣地告辭了。
連續兩天風平浪靜,我估計再也沒人敢來了。
過年前一天,那幾位最難纏的“大爺”又來了,說:“我們把所有的設備器材全都運來了,8大車,成本可大著呢,你還是讓我們擺吧!”我與同事不得不又作了一番解釋與勸說,對方垂頭喪氣地走了,邊走邊互相埋怨。一個說,都怨你,說什么天下的官一樣貪的,一定會擺平的,要不,我們也不至于非在廣豐擺,換個地方老早開業了。一個說,媽的,哪知道這家伙葷腥不沾、軟硬不吃……
年三十清晨,我照例到街上轉了一圈,到辦公室時已經7點半了。我簡單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資料,然后打電話給環衛所所長梅宗華,讓他特別注意節間的衛生,說春節間垃圾量為平時的三倍,要合理調度人力車輛確保縣城衛生良好;接著又電話交代城管大隊長鄧登銘,要他密切注意節間城區秩序,一定要清理掉商城北路、東門東街口、園丁路、廣場周邊的占道經營和臨時攤點,不然春節期間的縣城一定會擁堵不堪;之后,又給自來水公司董事長徐埜生去電,讓他一定要安排搶修隊和安裝隊的人24小時值班,確保春節不停水;最后又打電話給在縣城過年的辦公室主任毛光華,讓他認真值好班,確保全系統信息通暢。安排完工作,我才帶著老婆孩子和二姐一家往老家趕。二老已經幾次來電,說老早就備好了三牲畜禮,等我們回家開祭年神呢。
9點,我隨父兄來到社公廟,剛點上六根香火,城管大隊長鄧登銘便來電,口氣十分著急:“周局,那伙人在月兔廣場邊上我們剛拆完的鄉企局的空地里開始搭臺了!”我把香火往二哥手中一塞:“什么?那個地方是我們特別清理出來用于解決春節期間月兔廣場停車困難用的臨時停車場,絕對不能讓他們擺放,必須強行拆除!你大隊今天沒放假吧,全部上!”鄧大隊吞吞吐吐說還有件跟我個人有關的事,說對方將我的名字寫成大幅標語并游街。標語內容是:廣豐縣城管局局長周亞鷹沒有良心,欺上瞞下,隱壓縣領導批文,致使外商淚灑廣豐,流落街頭。鄧大隊還說:“好在發現得早,還沒造成什么負面影響。”我聽后只覺血脈賁張,憤怒難煞,恨不得立馬趕到現場,揪住對方三拳兩腳并把標牌砸個粉碎。但那是大年三十,我進行的又是鄉下老家一年中最傳統最神圣最隆重最古老的年禮,更主要的是,我怕倆老人家替我擔心,要是這事讓二老知曉,還不得氣得吐血?
我走到離社公廟遠遠的山包上打電話。我先后向縣委書記、縣長、分管副縣長作了匯報,并特別向那個簽字讓我酌處的領導進行了報告。我說:“這種行為使我的個人名譽受到了嚴重侵害,對方咬定說是您簽了字讓他們擺放的,說我隱瞞您的批文。我是您的下屬,我在為黨和政府做事,在此事上我自覺對得起黨和政府,更對得起廣豐人民,只是因您的一個簽字而使我的名譽受損。我今向您報告此事,一是讓您知情;二是接下來我會采取強硬措施,希望得到您的理解。”這位領導聽后十分生氣,大罵對方無法無天,表示定然站在我的一邊,還讓我放開手腳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之后,我讓毛光華主任拍下標語照片并告知對方,已經取下證據做好法庭上見的準備。據說對方開始害怕了,在城管大隊數十名隊員的努力下,對方于上午11點將大幅標語上的文字全部沖洗干凈。
最后的結果是:鄧登銘大隊長和一幫隊員耗掉了整整一天時間,才將其勸離現場,將他們的裝備清運到了不會影響交通的水南橋頭空地上擺放。但是,鄧登銘大隊長從端起年夜飯開始,就接到了多個電話:“老子叫你過年過不舒服。”鄧登銘火冒三丈:“來吧,老子都當城管大隊長了,還怕你?陪你玩個夠!”
除夕之夜,鄧登銘給我來電,匯報事件處理過程和結果,最后讓我小心點,說他們可能會找我麻煩。我倆對著話筒,感慨萬千。
九. 哥哥想搭個鐵皮屋
三哥早些年在老家做木匠,還一度開了個棺材鋪,生意不咸不淡,勉強維持一家人生計。可后來縣里搞起了殯葬改革,規定所有棺材鋪不得營業,當時縣里還成立了個“殯葬執法大隊”。由于經常將人們偷偷裝入棺木土葬的死人挖出送去火化,還到處打聽,只要一聽說某處死了人,就去強制執法,將尸體強搶至火葬場,因此“殯葬執法大隊”在民間被稱為“搶尸隊”。我那時在縣政府任職,還兼任縣長秘書又深得縣長信任,是個可以扯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的角色。但由于我素以文化人自居,自是不屑于這一套,便讓三哥自覺關門改行。三哥改行后,干得很是不順,甚至連生計都一度成了問題,便埋怨起我來:“你說殯葬改革,不讓我做。瞧多少年過去了,又有幾個人死了送去火化啊,就連火化了的不也得買個棺材土葬嗎?你倒好,當個干部不好好幫忙,反而第一個叫我關門,就你積極啊?”
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當時的“搶尸隊”那一幫黑白無常都到哪兒去了!
后來,三哥生了一場病,身體狀況不好,不再適宜干重體力活了。我想將三哥弄進城里來,又不知道他到底會做什么,想來想去,幫他在實驗學校門口開了個以賣學生文具為主兼賣點南貨什么的小店鋪。三哥一家五口就這樣進了城。租用的店鋪是林業局的房產,開始一兩年生意還算勉強。后來,我到縣國資辦任主任,當時對國有資產進行改革,將所有的公房統一登記為國有資產,所有的經營性資產如國有店面全部公開拍租,也包括我三哥租用的店面。結果,通過拍租,我三哥的店租較之前翻了兩番,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睛,我有大半個月不敢去見他。后來,更加上同類店鋪太多競爭十分激烈,三哥的生意越來越差,幾欲關停,勉強支撐著。
我調城管局后,三哥試探性地說了幾回,說好多人在街街口口搭了報刊亭鐵皮屋,基本上不用租金,經營個南雜煙酒零賣個冰棒水果啥的養個家糊個口是不成問題的。他每說起這事,我就把話題岔開。我知道三哥的意思,他思量自己的弟弟當城管局長,批個把鐵皮屋算不了什么。我也曾經動搖過,心想好不容易當個干部,手中好歹也有點屁大的權力,不照顧一下哥哥照顧誰啊?可是,看一眼桌上一大堆關于要求解決生計困難搭建報刊亭的報告,再想想由于行政審批的隨意性,造成目前街頭路口報刊亭無擺放規劃無制作標準無統一形狀無管理準則無經營限制無租金標準的現狀,市民反應強烈。我正著手對全城的報刊亭鐵皮屋進行全面規劃全面清理全面規范,不但不能新批,反而有可能拆除一些,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要是批準胞兄搭建一個鐵皮屋,我這個城管局長有何顏面當下去啊。
后來,母親又提及此事,我知道肯定是我三哥的主意,一口回絕了母親:“我一直按照您的為人準則做人、處事、為官,可我有我的難處,三哥的困難我豈有不知,我另想辦法解決,這鐵皮屋是絕對不能批建的。”我母親本是個通理之人,從不過問我工作上的事,頂多告誡我無論做人還是做官都得有點良心。這回為了三哥的事,我知道她是作了思想斗爭后才提出來的,可是作為兒子的我竟然辜負了她老人家。
一天,三哥打電話給我,說他已經把南雜小店轉租了,還就他下一步干什么征求我的意見。我當然知道三哥在將我的軍:瞧你這個當弟弟的,哥可把店都給轉了,你還不批個鐵皮屋,難道看著哥哥一家餓死嗎?
可是,我真的批不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懸在街上的條幅,說商城農貿市場開盤,菜攤要推出來賣,就想:為何不給三哥買個菜攤呢,他是個勤勞之人,守個攤子賣點蔬菜水果什么的,總能糊個口的,好歹也能頂個幾年。等幾個小孩長大自立了,也就沒有負擔了。于是,我打電話給三哥,說了我的意思。三哥說好,但同時說沒有錢。這本在我意料之中。于是,我找到開發商,是個熟人,讓他適當優惠了點,三哥于是就在縣城最熱鬧的商城里有了個攤位,也算是有了點固定資產了。
那以后,三哥再也沒有提及搭建鐵皮屋的事,母親也沒提過。而我,更堅定了清理城區鐵皮屋的決心,盡管我知道這項工作很難。
十. 我的怕
我原以為我膽子大,什么都不怕,即使在縣政府工作期間,先后給數任縣長兼任過秘書。都說伴君如伴虎,可我沒有那種惴惴之怕。或許是因為縣長們的人品與胸懷吧,我居然還敢跟他們提反對意見,甚至與之辯理頂撞,縣長們也沒打擊壓制我,反而提拔重用了我。
可是,到城市管理局任職后,我是越來越害怕。我之所怕,歸納起來有五個方面。
之一:我怕風。只要風稍大一些,我就擔憂之極,心里就直打鼓。我甚至會默默祈禱,風兒,風兒,快快停吧!我怕大風卷走了垃圾桶、我怕大風吹翻了廣告牌、我怕大風刮倒了路燈桿、我怕大風掀翻了行道樹、我怕大風吹壞了紅綠燈、我怕大風吹塌了菜市場、我怕大風吹壞了彩虹橋……大風過后,整個城市一片狼藉,滿目瘡痍:樹倒了、燈倒了、牌砸了、車翻了、房毀了、橋壞了、電停了、水斷了,甚至人也失蹤了……兩年前一場突來的颶風,讓這個小城沒精打采了大半年,幾起公用設施倒塌傷及人命的案子至今還沒有完全了結。
之二:我怕雨。雨既是好東西,又是壞家伙。好雨知時節,可是洪水卻兇如猛獸。我們這個小城,由于缺少嚴謹的規劃,更由于規劃執行的不嚴肅不到位,使得城市建設的隨意性極大,整個城市的排水系統十分不暢。尤其是老城區,更是一逢雨天就澇成一片,污水進房,臟水上床,市民苦不堪言,屢屢上訪,屢屢沒有結果,該怎么澇還是怎么澇。我到任后,先后十多次向領導報告了地下管網建設的重要性,可是領導就像那只著名的“寒號鳥”,有雨時就來電,“亞鷹局長,這么大的雨,城區積水問題怎么辦?”可一等雨停水退之后,領導們又不理此事了,任我報告一個接一個,硬是不理不睬。氣得我多少次將報告一摔:“他媽的!好像幫我家做下水道一樣,老子也不干了,最好發個大水,把這個鬼地方淹掉算了!”因此,我每天最關注的手機短信就是天氣預報。只要說有雨,我就犯嘀咕:“千萬別下大雨,別下大暴雨!”每次大雨來臨,我總要把市政公司的祝浩榮經理叫出來,在西關街口、橫路棚戶區、蘆林大道、南山樟樹底、北門養村山、東街老城區、南街等積水嚴重的地段巡回,如果實在雨大澇重,就要及時組織人員排澇。去年6月份一場特大暴雨,城管局全員出動,另外還組織了上百民工參與排水。一位民工在工作過程中弄傷了腳,索賠過分,賠償費用又沒著落,便將城管局告上法庭,至今都沒有處理完結。
之三:我怕冷。這兒的冷指的是霜、雪、冰、凍等寒冷天氣。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這種寒冷天氣。由于冷,可以躲在家里不出去打豬草,可以不出去拔魚草,可以不放牛,可以不牧羊,可以不上山打柴,可以不下地勞動……更重要的是,我還可以在結有堅冰的水塘邊玩冰塊,在野地里玩堆雪人的游戲,在后山桔子林里擒布谷鳥,搭個木梯從屋檐上摘下步槍一樣長的冰柱……到城里生活后,雖然這種機會少了,但每每大雪紛飛時,我仍然會像兒時一樣激動,仍然會帶著兒子到廣場玩玩雪溜溜冰。可是現在,我特別害怕這種冷天,我害怕聽到園林所長的報告:“周局,溫度太低,一些不耐寒的熱帶植物被凍死了、一些花苗被凍死了,雪太大,全城數千棵樟樹被壓倒了、苗木基地的育苗大棚被壓垮了。”我害怕聽到自來水公司經理的報告:“周局,溫度太低,全城上千個水表被凍爆,近百處水管被凍裂,搶修隊全體人員連夜搶修,仍然供不上水,怎么辦?”我害怕市場管理局局長的報告:“周局,幾個菜市場年久失修,這么大這么猛的雪萬一壓倒了幾個鋼架大棚,影響市場經營,還可能出人命。”我害怕聽到市政公司經理的報告:“周局,道路冰凍得厲害,城區路段交通事故大幅增多,大量市政設施遭到損壞,部分道路路面柏油被凍壞,需要搶修。”我更害怕接到環衛所所長的報告:“周局,街道結冰,無法清掃垃圾;路面結冰,垃圾清運車連續打滑翻車……”
之四:我怕熱。連續的高溫會讓我坐立不安。炎炎盛夏,煞白的太陽無情地發著它的淫威。樹兒經不得暴曬,蔫了;草兒經不住暴曬,枯了;花兒經不得暴曬,謝了;路燈經不得暴曬,爆了;柏油路經不得暴曬,裂了;豐溪河的鐵柵欄經不得暴曬,脫漆了;塑料垃圾桶經不得暴曬,自燃了……城區的公用設施因為高溫而迅速老化,因為炎熱而快速破損。我真的很怕看見那些頂著酷暑清掃大街的環衛工人、害怕看見那些冒著高溫澆筑路面的市政工人、害怕看見那些肩膀上長著一溜水泡仍在搶修自來水管的搶修隊員、害怕看見那些站在高高的吊車上維修路燈的機電工人……
之五:我怕手機響。多年以前,我做生意,開了幾個小公司,那時,我可喜歡聽到手機鈴響了。手機一響,沒準是客戶的,八成是來生意了。可是現在,我非常害怕聽到手機響,只要手機一響,我心里就會忐忑不安。一怕縣里通知召開緊急會議,交給我一大堆如不造假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二怕上級領導來視察工作或者外地組團前來考察學習,又要我臨時突擊搞好沿線環境衛生和城市秩序;三怕我的屬下來電,要么說某某地段綠化帶被無端開挖占用,要么說某某街頭消防栓被醉駕車輛撞翻水柱噴出幾十米高,要么說某某屋頂廣告牌脫落砸傷了幾個學生,要么說有人違規拉運建筑余土將泥土泥漿灑得滿街都是,要么說城管隊員在清理占道經營時又與市民發生嚴重沖突、要么說某座橋梁橋面塌陷引橋斷裂,要么說環衛工人在清掃路面時被大貨車撞了個正著,要么說某條街道的路燈被一伙小青年用仿真槍打得一盞不剩……四怕市民來電,有反映住宅小區衛生不好的,有反映房前屋后下水不暢的,有反映街邊路燈不亮或者根本就沒有路燈的,有反映街心花園直徑太大植被過高影響車輛通行的,有反映樓層過高水壓過低供水不足的,有反映公共廁所過少要求增加擴建的,有反映月兔廣場音響損壞影響群眾跳舞要求更新的,有反映亂堆鋼筋水泥害其孩子玩耍時弄斷了手腳要求我們承擔管理不力責任的,有反映豐溪河沿河欄桿破損未修害得年輕人談戀愛時掉進河里要求賠償的,有反映說生活困難要求在月兔廣場周邊或其他繁華熱鬧街頭搭建報刊亭鐵皮屋的,還有反映說散步時被樹上掉下的枯枝砸傷了腦袋要求給出解釋的,更有自己騎車摔了跟頭硬說是路面不平說維修不及時要求我們出修車費的,等等等等。五怕說情電話,一起破壞綠化的案例,局里剛作出處理決定,就會收到來自我親戚、朋友、同學、同事、老領導、現上級領導甚至是直接頂頭上司的電話,我不知他們來電之前有沒有了解情況;一起違規拉運建筑余土的案例,剛派人攔下,還未作出處理決定,就一定會在不到1小時時間里收到十個以上的說情電話,其中不乏在資金給付上在政策支持上在工作監督上能夠“卡”得住我單位和我個人的部門領導及我的上級領導;一宗再正常不過的房地產驗收工作,我只是要求房地產開發商在涉及市政設施和公共綠化等方面依法依規辦事,符合條件再蓋章驗收,可是,無所不能的開發商居然可以讓上百人來電說情,直搞得我一聽手機響就發怵。
妻子說我得了手機病,說以前只是接到住在老家的父母親來電會擔心他們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可現在只要手機一響,就會看見我猛然一驚。妻說我要治好手機病有兩個辦法,一是調離這個多事的單位,遠離是非;二是改變做人做官的原則,遵循官場潛規則。說白了就是跟大多數人一起同污合流。我說我才不呢!妻子說,那你就繼續擔驚受怕著吧!
我說:“老子豁出去了!”
十一. 廣告垃圾箱
前些年創建衛生縣城時,縣里定了一系列規定,比如垃圾要袋裝要進垃圾箱。可最近幾年縣里不知是領導不重視還是財力不夠,街上很少看到垃圾箱,偶爾有幾個也屬“殘疾”一類。剛調到城管局時,我就多次吃過市民讓我下不了臺的癟:“你說我亂倒垃圾,那你告訴我往哪兒倒啊?”指個垃圾箱給我看看。我啞口無言,就胡亂丟下一句:“那你起碼要袋裝嘛!”然后匆匆逃離。
我讓環衛所長統計了一下,除了各住宅小區、里弄小巷、單位庭院和工業園區,僅城區主次街道就需1500個垃圾箱,可是目前只有不到400個,而且基本上都是三年前購置的,完全滿足不了需要,而且垃圾箱不足也極大地增大了環衛工人的清掃強度。于是,我就向縣政府起草報告,力陳垃圾箱對于城區環衛工作的重要性,要求撥款購買1500個垃圾箱。報告呈上后半個月沒有回信。我又起草報告,要求撥款購買1000個垃圾箱,一個月仍沒有回信。再起草報告,要求只購買500個垃圾箱,應付一下檢查,可兩個月還是沒有回信。我憋屈之極,真想辭職不干,可終于沒那骨氣與勇氣,只好牢騷滿腹。
后來我想得一法,將垃圾箱設計成櫥窗型,分上下兩個部分,下部箱式分兩欄,為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兩垃圾桶,上部為臺鏡式,專門用于發布平面廣告,然后跟多家廣告公司洽談。終于談成一家,由對方出全資購置這種廣告垃圾箱,產權屬他,雙方使用,廣告公司使用上部分發布商業廣告,城管局使用下部分的垃圾桶。垃圾桶材質、規格、樣式、安裝位置由城管規定,管護、維修、保潔、更新由廣告公司負責。兩個月后,城區出現了首批近500個廣告垃圾箱,不僅實用,而且美觀大方。附近縣市聽說廣豐不花一分錢就配置好了最高檔的垃圾箱,紛紛前來學習取經。
我在街上巡查時,常聽到市民議論:“縣政府最近可有錢了,連垃圾箱都做這么高檔,全城這么多,該要好幾百萬元吧?”
我聽后搖頭苦笑。
十二. 人大代表的面子
縣里有一個老板因為是億萬富翁而成了人大代表,其產業很多,礦山冶金、工業企業、餐飲娛樂、房地產開發等均有涉足,而且規模都很大。
一次,這老板讓手下在大街上設了一塊平面廣告牌,被城管隊員攔阻,要求補辦審批手續,并交納相關費用。老板得訊后,親自找到城管大隊長鄧登銘:“我是人大代表哎!我每年要給政府交好多稅哎!我做這么小一塊廣告牌還要審批還要交錢,這也太沒面子了吧!”
城管大隊長十分生氣說:“每個行當都有規定!做廣告牌一要審批二要交費這是法律法規規定的,任何一個公民都得遵守,你人大代表更應該做好表率,怎么能說按規定辦事就沒面子呢?如果一定要這樣說,那我也有一說,你不是開了賓館嗎?我每次去吃飯都付了錢,照您這么說,今后我去吃飯再也不用付錢了,我大小也算是個領導干部,到你那吃個飯都要付錢,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鄧大隊長講這些給我聽時,我拍手叫好,表揚他說:“老鄧,別看你平時有點兒口吃,一開口就憋得滿臉通紅,可這幾句駁辭卻是極有水平,罵得過癮!”
十三. 有個政協委員威脅我
有個半生不熟的縣政協委員給我打電話,說臨街綠化帶影響了他家店鋪生意,還影響了他家人出入,想在綠化帶上開個口。我說:“綠化帶開口是個十分敏感的問題,要嚴格履行審批,況且這不僅是城管一家的事,還涉及道路交通安全,每個口子都有可能發生傷及人命的交通事故,因此得先由交警部門出具交通安全意見,我局才能確定是否可以開口。”他口氣很大:“只要你同意,交警那里我負責擺平。”
幾天后,他又來電話說:“交警不肯出具意見,說只要城管同意即可。”我說:“審批綠化帶開口權限是在城管,可是審批的依據就是交警部門的意見啊!交警部門沒出具意見,城管批不了。”
又過了幾天,一城管隊員報告,說這個政協委員正在開挖綠化帶,被當場攔住,但他的口氣好大,說什么今天批了要開、沒批也要開!我聽后火冒三丈,立刻給政協委員打去電話,耐著性子說了一番軟話。可沒想到他竟然威脅我:“我是政協委員,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你要抽條煙喝瓶酒的我會送過去,你不讓我開挖,難道就不怕我在行風評議會上打你個零分搞你個倒數?”我聽后勃然大怒:“你他媽的是什么政協委員,有本事你就試試看!老子都當城管局長了,還怕什么行風評議倒數第一?老子不倒數誰倒數啊,告訴你,你要是不怕罰就動我一根草苗試試?”
結果他沒我硬,我的綠化帶保住了。可是去年底行風評議,城管果然倒數第二,當然,這不一定跟那個政協委員有關。但是我知道,定是我這一類的事做多了,得罪了太多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工商業主和企業老板,而行風評議員又都是由這些人組成的,因此才會有這樣的結果。當然,我知道這是必然的,是正常的,我們局不倒數才不正常呢!所以我沒有生氣。
十四. 誰的素質高
飯局上,常有同級干部以開玩笑的方式戲說城市管理中所存在的各種問題。每每碰到這種情況,我總是正色地說:“我也不是辯解,城市管理工作與其他工作真的不一樣。你們單位里的人,大都是大學畢業,素質高,好管理,只要將這些人管好了單位就管好了。可是城管局不一樣,不但要管好自己系統一千多人,讓我頭痛的是全城市民以及進城來務工謀生的所有人都是城市管理的對象,包括在座各位和我自己也是。這些人素質的好壞,決定我市管理工作質量好壞啊!”
大伙覺得有道理,便就市民素質問題展開熱議。最后大家的結論驚人的相似,市民素質太低,尤其是進城的農民工素質太低,給城市管理帶來了許多難題。
我也不置可否,只是講了一則故事:“一早餐店位于大街兩路口中間位置,按規定,到此店買饅頭和牛奶的人如果開車或者騎車,必須先找車位停車,再從路口步行50米才能抵達。可是,如果跨過街邊綠化帶直接去,僅三五米即可到達店里。我讓執法人員守候此處。結果呢,連續三天,沒有一人按規定辦事,所有人都直接將車子開到店前街道上隨便一停,踩過本來就半死不活的綠化帶,出來后,又將包饅頭的塑料袋和牛奶盒隨手丟在路上,而不遠處就是一個果殼箱。這些人里邊有普通市民、有政府官員、有人民教師、有農民工、有看上去極為有錢的大老板、也有看上去似乎很有水平的知識分子,你說誰的素質高一些?”
在座的沒人吱聲。我接著講:“我讓執法人員前去處理,罰到政府官員,他一臉的高高在上:‘罰我?我跟你們局長可是哥們。’執法人員拿他沒轍。碰到知識分子,也是滿臉的不高興:‘拿出你的身份證、執法證,開出罰款通知單再說。’執法人員還沒回過神來,知識分子就已經溜走了;碰到大老板,更是滿臉驕橫,罰我的錢?門都沒有。但最終拗不過執法人員,便交了罰款,可他忽然從車上搬下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拋到街上,拿出一沓錢說,罰吧,要多少,老子有的是錢,累死你個城管!農民工被執法人員逮到要罰款,則露出恐懼的神色,一個勁地告罪,喲,對不起喲,我真的不知道這綠化帶不能走的,不知道這垃圾不能亂丟的,只是看見大家都這樣我才這樣的。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在座的人們還是沒吱聲。我又說:“從城市管理角度上看,這些人都違反了城市管理規定,可是從受教育程度上看,只有被大家指責為素質最低的農民工反而最容易接受管理,而其他自認為素質更高的人卻自恃地位、身份、學識或者財富而成為城市管理的巨大障礙。你們說,誰的素質高?”
十五. 這個小城有點怪
這個小城有點怪,真的有點怪。
街道并不窄,可是標準的停車場沒有幾個,街上停滿了車輛,人行路很難。
紅綠燈沒壞,可是人們沒有等待的觀念,行人總跟車輛搶道,車輛與行人經常交織在十字路口中央,小轎車車主跟行人、騎車的人和黃包車夫經常在路中間爭吵論理甚至拳腳相向。
人口并不少,可是專業市場卻沒幾個,小販在哪里都能賣東西,市民在哪里都能買。是街道,也是菜場。市民罵城管:“城管都他媽的干什去了?讓這街道堵成什么了?”城管被罵得沒辦法,就集中精力管了一陣子。結果街道終于通暢了,可市民買菜不方便了,又罵城管!商販們也拿著菜刀追殺城管:“他媽的城管,老子以為又是什么省長市長來了清理一兩天,老子配合來著。可這回十多天了還不讓擺,老子不要養家糊口了?我砍死你個城管!”沒追著城管,菜販們便到縣政府上訪。縣領導沒調查就批評說:“這城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給政府惹麻煩?趕快叫城管局長來接訪做解釋。”
路燈安裝了不少,可是亮的不是很多,市民反應強烈,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的建議與議案直指城管局,城管局有苦說不出,路燈職能在城管局,可是路燈管護任務卻在供電公司。供電公司也直叫冤,包括電費和維修費,縣里每年只給公司100多萬元,全城1萬多盞燈,要是全亮僅電費都要六七百萬,還維修?我修得越好燈越亮,我出的電費就越多,我傻啊我?巴不得這燈都壞了算了!
污水管道沒埋多少根,大多數地段沒有實現雨污分流,可是污水處理廠卻是建得全省一流而且總是滿負荷運轉。自來水公司叫苦連天:由于在自來水費中搭車增收污水處理費,使得自來水費大大提高,許多市民便偷偷取用地下水,致使用水戶大大減少。自來水公司本就虧損,這下更是雪上加霜,還背上了自來水費漲價的罵名。
到處大興土木,卻沒有一個建筑垃圾消納場所,建筑余土和裝修垃圾沒處堆放,市民深夜也將裝修垃圾偷偷運往郊外的迎賓大道旁傾倒。上級領導視察后說,“大道很漂亮,只是兩邊堆放的土堆太難看。”領導召開會議問怎么辦,議來議去,街道沒責任,村居沒責任,大道建設單位沒責任,最后責任在城管局:“你城管局的執法隊就不該讓市民在這里倒垃圾,你城管局的環衛所應該想辦法把這些垃圾處理掉。”城管局長委屈地說:“領導,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途徑是建設一個建筑垃圾消納場。可是我們已經多次向政府遞交了建設報告,政府領導太忙,一直沒議這事。老實說,這也怪不得市民,生活垃圾老早就實現了統一處理,可我們沒有集中堆放建筑垃圾的場所,你叫市民往哪兒倒啊?不好意思說,我局自己裝修辦公樓,建筑垃圾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堆放呢!”
規劃做了不少,總規、詳規、控規和各種各樣的專項規劃真的不少,可規劃的嚴肅性和強制性一點也沒體現出來,該怎么改還怎么改,該怎么違還怎么違,該怎么犯還怎么犯。開發商隨便提高容積率,老百姓隨便建房子。這個說,是某個領導親口答應了的,不然我怎么敢加高樓層?那個說,某個領導是我親戚,我建幢房子算什么?最后的結果是,開個協調會議一下,大家擔點責任,罰點錢算了,反正做已經做了,歷史遺留問題嘛!
非法用地非法建房現象十分嚴重,老百姓跟執法隊伍玩起躲貓貓游戲,經過一個雙休日,一片水田就變成了房基。每逢國家、省、市重大活動如兩會、奧運會、黨代會等期間,老百姓就伺機而動,等活動結束,房子已經建好了一兩層。
樹沒栽幾棵,花沒種幾枝,草地沒鋪幾平米,卻是省級園林城市,還差點創成功了國家園林城市。
環衛設施陳舊落后,街上垃圾桶都看不到幾個;縣、街道、村居的環衛責任都不明確或落實不到位;大多數住宅小區沒有物業管理;大街小巷衛生死角不少,老百姓環衛參與意識淡薄,可是,這個小城居然是全國衛生縣城。
市民的城市意識跟不上城市化水平,這個小城18年前面積只有1平方公里,人口只有2萬,可現在面積已達到20多平方公里,人口達到了21萬。大量的農民變成了市民,可是大多數市民骨子里散漫、自我、隨性的農民意識仍然根深蒂固,城市意識仍然沒有完全形成,文明程度實在有待提高,可是,這個小城居然是全國文明縣城。
城里有個圖書館,但沒多少人知道圖書館設在哪里。圖書館的藏書不一定有我家書房的書多;城里沒有兒童活動中心,小孩的活動以玩游戲機為主;沒有青少年活動場所,青少年的活動以網吧為主;沒有成年人活動場所,成年人的活動以麻將館為主;沒有老年人活動中心,老年人的活動以野外為主。
全城沒有一個游泳館,穿城而過的河流又被污染了沒法游泳,想游泳好游泳想學游泳想借游泳之名看美女看帥哥或干點別的什么事的市民就到河流上游去游泳,可是每年都要淹死幾個人。有些不講理的死者家屬將尸體抬到縣政府,要求縣里賠錢,理由是,誰叫你縣里不建幾個游泳館,要不就不到那里去游泳了,人也就不會淹死了;誰讓你們不在那里設置禁止游泳的標志牌,要不人也不會在那里游泳了,當然也就不會淹死了。于是縣領導指示我:“你到那里做塊禁止游泳的標志牌。”我回說:“領導,那里已經不屬于城市管理的范圍了,我們沒法做。再說,做了這樣的牌,游泳協會的人又要上訪了。”領導說:“那不管,反正你給我做好標牌,找什么理由你自己想。”我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辦法:自來水廠的取水口就在游泳的地段,于是我讓自來水公司經理做了一塊標牌:此處為自來水廠取水水源處,為保證水源清潔衛生,此處嚴禁游泳。結果沒幾天,這塊牌便被人砸了,估計是好游者的手筆。
這個小城的怪事真的有點多!
十六. 首長要來
接縣府辦緊急通知,說有急事,無論手頭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須無條件放下,到政府開緊急會議。
在城管局上班,雖說緊急會議不少,但接這么嚴厲的通知還是第一次。于是不敢怠慢,將正在召開的局長辦公會議暫緩,急匆匆地趕到政府大院。
事情確實重要,首長要來了。我從政這么多年,這樣高級別的接待這是第三次。我到政府會議室時發現縣四套班子領導一大堆人坐在那兒,兩辦、建設、房管、規劃、公安、交通、交警、信訪、衛生、園區管委會、供電、縣城各街道的一把手都已經到了,一個個神情嚴肅,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我領到的任務是全城保潔、全城整頓秩序、全城不得斷水、所有市政施工現場停工、所有的綠化帶清除雜草異物、晚上所有的路燈要亮。
雖說是老任務,這些事也都是經常做的,但這回可不一樣,主持會議的領導最后幾句話讓人一想起就發怵,“這么高級別的首長要來我們縣,是我們的福氣。我們一定要全身心投入做好各種準備工作,絕對不能出現一絲絲差錯,一定要讓領導看了高興。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讓首長不高興了,我就讓哪個環節的負責人不舒服。”
我回去后連夜召集各分管副局長和環衛所長、城管大隊長、自來水公司經理、園林所所長、市政公司經理、路燈所所長等人開會,部署工作任務,完了語重心長地說,“弟兄們,這回真的要辛苦點,這回可不是鬧著玩的。首長明天上午到市里,下午到我們縣,我們各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你們要是想害我就出點問題吧,大家連夜加班,該干啥干啥,弟兄們辛苦,發點加班費也可以。”
最后我補充了一條紀律,“為了保證領導的安全和杜絕上訪群眾的干擾,對外不得宣稱是首長來了,就說是兄弟縣市來學習考察。”
次日上午,我沿著已經確定的首長視察線路轉了三遍,見環衛工人、園林工人、市政工人、路燈維修工人、執法隊員都在忙忙碌碌;園林澆水車、環衛灑水車、路燈高空作業車、自來水廠搶修車、執法大隊巡邏車來來往往。我自覺不錯,心想傾我城管系統千余之眾,做一下這應景文章還有什么問題?正思忖間,我接到政府辦通知,“首長今天不來了,具體什么時間來,靜待通知,近期不可出門。”
十七. 首長真的來了
聽說首長不來了,那幫忙活得直喘粗氣的弟兄把工具一丟:“耍我們啊?沒這樣忽悠人的,急得要人命似的,現在倒好,累死累活連續10多個小時,說不來就不來了!”我沒辦法堵工人們的嘴,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只好一言不搭悄悄溜走。
我倒是松了口氣:“首長不來總比來了的好。”
可沒過幾個時辰,又接到政府辦通知:“別緊張,不是首長要來,是省住建廳要來檢查新型城鎮化工作。雖說不是首長來,可是也別放松,這回是檢查市里,縣里就抽我縣一個,代表的可是全市水平!住建廳領導后天到!”
我頭一暈:完了,怎樣向剛剛滿腹牢騷的弟兄們部署任務呢?
當然,最后的結果還是讓檢查組的領導相當滿意,領導表揚了相關單位,包括我們城管系統。我心里感嘆:領導一句話,讓人累出汗。
兩天后,我正在處理一些重要事務,又接到政府辦通知:“這回首長真的要來了,明天下午到,晚飯后走。視察線路沒有變化,領導交代趕快部署,會議就不開了,明天上午8點半你到大院集中,跟領導一起模擬視察,沿線踩點,查找問題,及時整改。”
我再次頭暈,又急急召集大伙兒部署工作任務。其實也沒啥部署的,就四句話:“明天下午首長真的要來了,不會再變;整個線路與上次一樣,沒有變化;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知道你們想問我領導這回是不是真來,對吧?告訴你們,這話我已經問過分管領導了,他說應該不會變。可領導又說到底會不會變只有天知道。沒了,分頭行動吧!”
首長這回終于沒有騙人,真來了。
據說,首長視察時看得很高興;晚宴上,縣里準備了最合首長口味的菜肴,他吃得很高興;宴會上,還專門安排了人清唱首長最喜歡聽的曲子,首長邊吃邊聽,十分滿意。
首長走了,回去了,帶著笑意走了。
因為首長沒有不高興,因此領導沒有讓我們不舒服,表揚了我們一番。我心里想:又過了一大難關。沒挨批就阿彌陀佛了,表揚就算了吧,我又沒做什么事,工作都是那些環衛工人園藝工人市政工人們做的。
次日晚,縣電視臺頭條新聞:首長到我縣視察工作……對我縣各項工作表示滿意。
十八. 城管像個電腦回收站
這年頭,城管就像是過街老鼠,被全國人民指責、痛斥,狠批,甚至追打。我之前沒到城管上班時,因為對城管的工作性質不了解,對城管的工作職能不清楚,總覺得城市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因此對城管也有些不太好的看法,可是等調到城管局后才發現,原來城管部門是個為市民做實事最多、被領導批評最多、受群眾誤解最多、被媒體責難最多的一個部門。
經過一個階段的工作,我發現城管部門極像一個電腦回收站。其他單位和部門不愿管的事推給城管管、管不了的事踢給城管管、城市里新出現的沒有利益的工作交給城管管。
黃包車本來由交警部門管的,可是交警部門覺得麻煩,就說黃包車不是機動車,是城市里特有的車種,硬生生踢給了城管部門管理。而黃包車呢,橫沖直撞沒有章法十分影響交通秩序。市民就罵城管:城管管個鬼,連個黃包車都管不好;公交車和出租車本來也是由城管部門管理的,可是人家交通部門說上面有規定,要構建大交通,便把公交車和出租車的管理職能給劃走了。我就納悶了:構建大交通,為何不把黃包車、電動車和自行車也一并納入管理范疇呢?
在馬路上擺攤設點,屬于無證經營,本該由工商管的。可是進城的農民工太難管了,工商部門不愿去管,就說占的是你城管的道,還是城管管理更好,反正影響市民出行挨罵的不是工商。就這樣,全國的城管與小販便上演了一場無休無止的電視連續劇,有時城管打倒小販,有時小販殺死城管。由于小販一般為進城務工農民或者國企下崗工人,或者是城市失業人員,均為弱勢群體,因此新聞媒體和社會輿論一邊倒,不管誰對誰錯,不問青紅皂白,一棍子便直接把城管打死。其實在信訪效果差不多大于司法效果的今天,在一味講究和諧而慫恿了一部分不講道理的人群的今天、在各級領導干部一聽說上訪兩字便起雞皮疙瘩的今天,城管尤其是奔波在街面一線的城管執法隊員已經成了新的另類的無人理解與同情的弱勢群體了。
城市的保潔工作是分級管理的,政府分了工,讓城管部門搞好主要街道的環境衛生,里弄小巷的衛生由街道和社區負責,住宅小區的衛生由物業公司負責。可是這些單位都不管,有人說,要我們街道社區搞衛生,那要城管局要環衛所干什么?結果弄得全城很不干凈,市民可不管這些,紛紛責罵:城管怎么連個地都掃不干凈?
路燈本來是由供電部門管的,可是供電部門是條管單位,縣里管不著,供電公司就把路燈管理任務強行還給政府。政府又讓城管去管,可政府窮,領導說:“路燈的事是很重要,可我正為這個月的工資而發愁呢。因此很多小區很多街巷照樣沒有路燈或者有燈不亮。”市民又罵城管:“他媽的城管,整天不干活,連個路燈都不安不修,搞得小偷越來越多,老子家中要是失竊,一定要他們負責。”我們城管聽了,只有捏緊拳頭狠狠地咽一口氣。
窨井蓋總是被小偷偷去,不管是移動的、電信的、廣電的、供電的,還是城管部門自己的如市政的、供水的、排水的,最終一律由城管負責。要是有人因為窨井蓋被盜沒及時補上而掉下去或騎翻了車,城管總是第一個就成了被告。
被家人遺棄在街上的精神病患者、智障人,被故意挑斷手腳筋拖到街上呼天搶地討錢的小孩,或衣衫襤褸,或一絲不掛,這些人本來該由民政部門收容。可是民政部門才懶得理會這件事:政府又沒建收容所,叫我們把他們弄哪兒去?最后領導又讓城管去管。城管就著人強行給他們穿上衣服。可他們倒好,一邊脫一邊指著城管隊員的制服傻笑:“你的好看,我要穿。”去年搞人口普查,縣里通知我去開會。我納悶了:人口普查跟我城管實在是不搭界的事,干嘛叫我去開會啊。結果在會上我接到的任務是城管局負責統計街上流浪的各種人口。
見鬼!城管真像個電腦回收站。我坐在電腦前將鍵盤敲得啪啪響。
十九. 如果可以辦,你就是第二個
總有些人跑到我辦公室,要求辦這個那個事。我說沒法辦,這是原則問題,從來沒辦過。他們就說誰誰誰都辦了,說得信誓旦旦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我要不是當事者,準信其言。
有個老同學聽說在城市公共場所批建個戶外廣告十分掙錢,就找到我,一陣不知真實與否的噓寒問暖之后,終于說到正題。我說:“城市公共場所是全縣人民共有的,在公共場所設置戶外廣告設施的確很掙錢,但城管局也好,我個人也好,都無法濫用這種權力。第一,設置場所要符合戶外廣告專項規劃,不是想在哪建就在哪建設的;第二,這種經營權是一種國有資產,應該通過公開競標的方式取得,而且競標者必須是具有廣告經營資質的企業法人。你是我老同學,不希望我犯錯誤吧?”老同學說:“不會吧?據我了解,很多人都批建了。”然后說了一大堆人的名字。我跟他解釋了許久,想不到不但沒能獲得他的諒解,還激怒了他:“做人真沒意思,你幫別人起勁得很,對老同學卻打官腔。不要這樣嘛,別人給你多少好處我老同學能少得了你的?”我一時無語,我真的不知說什么好,就呆呆地坐著。同學見我不做聲,以為我軟了,又說:“老同學,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忽然火起:“我已經作了解釋,你說的不是真的,不信看我的戶外廣告管理檔案。我發誓,以前的我不去管,以后的我管不到,反正自我當局長起就沒違規辦過。這樣吧,你去打聽,如果我真辦過或者以后會辦,那你一定是第二個,好不好?”老同學驚奇地問我:“為什么是第二個呢?”我果斷地說:“因為不可能有第一個。”
有個人找到縣委書記上訪,說生活困難,要求在某街口搭建一個報刊亭好賣點南雜食品什么的,書記簽了字讓我閱處。這個人拿著批件上方寶劍一樣的找到我。我說不行,不能審批。他說街上多得很,為什么偏我不行?我說就是因為以前沒把好關,亂批亂搭,已經嚴重地影響了市容市貌和街道路口的交通安全,因此不能新批了。他就舉例說誰誰誰最近在哪里搭了,要我解釋。我說你胡扯,人家那是以前批的,只是那里在市政施工,暫時移過來,工程完工后就要移回原處的。他就不信地問:“那你敢說你當局長后沒批過一個?”我說沒有,還告訴他我自己同胞哥哥生活困難想搭一個都沒同意,然后把我那篇《哥哥想搭個鐵皮屋》的文章給他看,并告訴他:“你何時看見我哥哥搭了你就搭,隨便搭,不要告訴我,無論搭在哪兒都可以,哪怕在廣場上在街道中間都可以,好不好?”過了幾天,20年前當過縣委書記的老領導帶了個人來到我辦公室,說是他外甥,生活不好,問我能不能讓他搭個報刊亭。我拿出一大沓大約30多個要求建報刊亭的報告給他看,然后拿出現任縣委書記簽批的信訪件給他看,再告訴他我哥哥想搭報刊亭的事給他聽,最后告訴他:“老領導,這是絕對控制只減不增的審批事項,自我任局長后真的沒有審批過一個,你要是不相信就去了解一下。如果我真批過或者以后會批,那你這個親戚一定是第二個,好不好?”老領導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后,把茶杯重重一放說:“走吧,人家不肯批,那是講原則,咱們走!”
有幾個老朋友找我,說:“你現在是城管局長,權力大得很,可要照顧下老朋友了,給點工程做吧。”我說沒工程。對方不相信,我就解釋說:“我們縣的體制是建管分離,項目建設任務在建設局,每個項目都會設一個重點項目建設指揮部,由一名縣級領導任總指揮,全縣要是有30個項目就成立30個指揮部,再設一個重點項目推進辦公室,由建設局負責,跟我城管局一點關系都沒有。項目建好后,屬于市政和公用設施的再交給城管局管理。因此,我們沒有建設任務,只做一些簡單的維護維修工作,比如修補個路面、補植幾棵樹、疏通個下水道、維修幾盞路燈、鋪設幾塊路緣石一類的小活,掙不了幾個錢,你干嗎?沒啥意思的。”想不到朋友說:“我也沒那能耐做那大工程大項目,就適合做些修修補補的小工程,你給些我做吧。”我又解釋:“我上任后定了個規矩,凡所有項目,不論大小一律自行實施,路燈由路燈所組織實施、綠化由園林所組織實施;環衛設施由環衛所組織實施;自來水管道工程由自來水公司組織實施;道路、管線、橋梁等市政設施由市政公司組織實施。我從來沒違過規,我不想在項目建設上說不清楚,請你諒解一下。”
最后我還告訴他:“你要是聽說我將項目直接給了誰做,我保證,那你一定是第二個,好不好?”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