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世界屋脊

在北京開往沈陽的11次特快列車上，我認識了3名剛剛從西藏退伍的沈陽籍老兵。

說是老兵，其實并不老，他們僅僅只有兩年的軍齡。3人中，兩名年齡是20歲，一名是19歲。

結識他們是在餐車上。當我午飯吃到一半時，聽到后面一個男孩異常歡愉的聲音：“這茄子太好吃了，太新鮮了。”緊接著又聽到一個男孩的聲音：“快嘗嘗，這蕓豆更棒，我都兩年多沒有吃到了。”我順著聲音回頭望去，原來是3名身著部隊作訓服的男青年在吃飯。

從那未釘綴徽章的作訓服，猜想出他們一定是今年退伍的老兵。也許是兵味相投，我端著剩下的飯菜走了過去。說了句“我也是老兵”，便在空余的一個邊座上坐了下來。

可能看我穿的的確是正規的軍褲，看我留著正統的軍人發型，他們相信了我是個老兵，便興致勃勃地和我聊了起來。

他們告訴我：他們3個人都是大前年年底到的西藏，在一個高山哨所上當兵。那里海拔有4000多米高，全年僅有3個月的時間是無雪期。

他們告訴我：在部隊鍛煉很大，從入伍時的懵懵懂懂一無所知，到今天的甘愿奉獻無怨無悔，軍隊真正是個名副其實的革命大熔爐。

他們還告訴我：在高山哨所一年四季吃不到幾次新鮮蔬菜，吃到蔬菜像過年了一樣，所以今天特意要了幾個素菜。

從他們那紅黑的臉膛上，從他們那干裂暴皮的嘴唇上，我能想象得出他們當兵那地方的異常艱苦，我能讀懂那9個月的大雪封山期又將是無邊無際的寂寞。

老兵甲性格開朗，快言快語，他一口氣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哨所里的故事。講他們在屋外的雪壩上堆“雪兵”，不大一會兒就能讓一個班的威武雄壯的雪兵呼啦啦地站起來。雪兵有挎槍的，有握槍的，還有扛槍的，而且這些“新兵”幾個月都能保持良好的軍人姿態。他調侃地說，我們走的時候，山上的“雪兵”實力足足能有兩個連。講他們排長的愛人春節來隊了，這是他們當兵兩年在山上見到的唯一一位女性。他們稱排長的愛人為嫂子，嫂子管他們戰士都叫小弟。嫂子在探親期間把十幾個兵的被子都拆洗了，還給他們輔導了三次英語，包了兩次餃子。嫂子回家后給每個兵寄來一張她的照片，他們把嫂子的照片保存在小鏡子后面，并把鏡子稱為“嫂鏡”。講他們的老班長當兵都8年了，至今還在山上，就是因為喜歡那身軍裝，喜歡那個崗位。老班長找過幾個對象都黃了，就是因為他不愿意離開那個哨所，不愿意脫掉那身軍裝。講他們離開哨所時的感人場面，那一刻，大家擁抱在一起哭成了團，淚水留下的是難舍之情，是惜別之戀……老兵甲說到這里，我看見3個老兵的眼圈紅了，潮濕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的眼睛也潮濕了。我深深地感悟到：軍人告別中最簡單的擁抱和揮手，卻是人世間最讓人動情的一幕。

模仿《實話實說》節目主持人崔永元，我也提出幾個問題讓他們“實話實說”。

我問他們：“當兵兩年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老兵甲說：“最大的收獲是磨煉了意志，知道了什么叫吃苦，也能經得起吃苦。”

老兵乙說：“哨所雖小，但學到了不少知識；跟著‘隨身聽’我已經學會了300多個英語單詞了。”

老兵丙說：“膽子大了，敢一個人站崗了。”他不好意思地講，在家時他的膽子特別小，從來自己不敢走黑道，當兵很長時間都是班長陪他一起去站崗，一起去巡邏。

我問他們：“離開哨所有什么遺憾沒有？”

老兵甲說：“說心里話，真的是不愿意離開親如兄弟的戰友，不愿意離開那座天天陪伴我們的大山，不愿意離開那座雖然孤單但卻神圣的崗樓。”

老兵乙說：“最后一次打靶的成績不理想，影響了單位的榮譽，可惜再也沒有機會去挽回了。”

老兵丙說：“當兵兩年沒探過家，爸爸媽媽也沒來過部隊，家里人沒見過我穿軍裝的模樣。”

我問他們：“如果再讓你們選擇一次，你們還會選擇軍人，還會選擇遠離家鄉的邊防哨所嗎？”

3個老兵幾乎是同時回答：“還會，還會，肯定會!”

我問他們：“你們當了一回兵，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沒有?”

老兵甲說：“生命里有了當兵的歷史，這是最值得驕傲的，也是一生中感到最幸運最光榮的。”老兵乙和丙趕忙附和：“對，對，就是這樣。”

生命里有了當兵的歷史，這確實值得每一個從軍的人所驕傲，也是所有軍旅之外的人所羨慕的事情。聽了幾個老兵的回答，使我想起了兩個月前陪同沈陽市文聯的藝術家們到部隊體驗生活時的情景。當著名作家木青、著名書法家李仲元等名家大師們穿上草綠色軍裝時，我看見他們都像孩子們一樣的激動、興奮，年邁的身體也比平時直挺了許多……我覺得，這可能就是當兵的魅力之所在。

幾度春秋，雖然當兵的歷史只是人生長河中短暫的一瞬，但卻是一段極為寶貴而特殊的經歷，因為在這段極其有限的生命里，他們曾經以熱血和真誠實踐了軍人對祖國的承諾，曾經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自己所摯愛的崇高事業。

吃完飯，分手了。分手前我又問他們一句：“你們會忘掉那個地方嗎?”老兵甲說：“這輩子我的感情恐怕一半是在家鄉，一半就在那個世界屋脊了。”此時，我看見3個老兵的眼睛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