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梨果木有核,青菜白菜有芯,在我家則以母親為圓心。
父親和母親的結合,就像兩個從不同方向滾進婚姻河床的石頭,隨波逐流,碰撞在一起,便有了我們兄弟姊妹六個。直到父親早年離開人世,走進陰曹地府,夫妻間的“戰爭”從未停止過。我們就在這樣的家庭“戰亂”中長大。
懂事以后,我才明白,父母吵吵嚷嚷的原因主要是母親被外婆包辦,嫁給了二婚的父親。而且,父親從小就吸食鴉片,吃糧不管事,一輩子都以放牛為生。備受煎熬的母親曾多次與父親鬧離婚,可望著眼睛亮汪汪的我們六姊妹,心慈的母親在村里人“靠不著丈夫靠兒靠女過”的勸說下,又揩揩眼淚,含辛茹苦,勉強撐起了整個家。
有了母親這個堅固的圓心,我們仿佛生活在一棵參天大樹下,風雨襲來有母親遮擋,天塌下來有母親頂著,簇擁著以母親為半徑,服從母親的安排,悉心耕耘著自己的家園。
家里的雞群,清晨出圈,傍晚歸家,總像一群孩子,緊追著母親。直到母親端來糧食,撒食的手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一粒粒冰雹般落地時,那些連飛帶跑前來啄食的雞,已經形成了不規則的圓圈,把母親團團圍住。
家里的豬崽被隔(賣)給鄰居喂養,本來已是錢貨兩清,有名有主了。而那些無知的豬崽,就像斷不了奶,離不開娘的孩子經常跑回家搶槽,母親總像對待我們一樣,割舍不下,讓豬崽吃個夠……那只身懷有孕的黃母羊,在山上已經丟失了兩天,全家人不知找了幾架山,都沒有蹤影,認為不是被人偷了,就是被豺狼吃了。正在惋惜時,第三天傍晚,那只黃母羊“咩咩”叫著,領著新出世的小羊羔,走進了院子。喜出望外的母親匆匆端來一碗黃豆,一邊喂母羊,一邊給小羊羔喂奶。
家里的那頭水牛“母子倆”深夜里神不知、鬼不覺地被賊偷走,早起的母親剛推開院門,就見那頭母牛領著小牛犢憂傷地站在門口。母親趕忙抱來當天全家人吃的菜,一邊喂牛,一邊解開牛角上拴著的索子。后來案子破了才知道,村里當晚被盜的幾頭牛,已經全部死在了屠戶的刀下,剮成了干巴。只有我家那兩頭牛被趕到對門坡頭公路上時,就怎么也趕不上農用車,死里逃生跑了回來。
家里那只天天以母親為伴,像我一樣經常跳進母親懷里、鉆進母親被窩里的大花貓,不知是誤吃了誰家投了毒的老鼠,被鬧得昏迷不醒。母親喂了不少解藥后,貓卻失蹤了。失望的母親正打算買下一只貓時,那只大花貓又“咪喵咪喵”叫著,出現在我家房頭上。
家里屋檐下的那窩燕子,每年春天都會如約飛回,銜泥補窩,開始孵蛋。到春播、春種開始插秧時,一窩還長著狗屎毛的小燕子,就扒在窩邊,扇著翅膀,搖搖欲試,準備出窩。好奇的我拎棵竹竿想去搗,卻被母親制止,并告誡我:“小燕子的窩搗不得,誰搗會遭報應,頭上生瘌癩呢。”
多少年來,不論是出嫁的大姐、二姐,上門的三哥,還是漂泊在異鄉的我,每當逢年過節、母親的生日,都會不約而同,以母親為圓心,像母親飼養的那些家禽六畜,沿著各自回家的半徑,從四面八方紛至歸巢。
責任編輯:張躍東
美術插圖:豐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