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從汝南師范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被分配到嶺王中學任教。那個地方地處三縣交界,離鄉(xiāng)政府有二十多里,離我的家也有十多里地并且全是土路,是一個畢業(yè)前我連名字都很陌生的地方。當我騎著嶄新的自行車一路打聽著走到地方時,我的心涼了:這是一所村級中學,緊挨著村小,只有兩排破草房,學校里除了校長和會計之外,其他教師全是附近村莊的民辦教師,學校周圍全是村莊和莊稼地。
學校沒有寢室和伙房,老校長就住在辦公室隔壁的一個單間,門口長著一棵歪脖子大柳樹,柳樹上掛著一只黑黑的鐵鈴。老校長熱情地把我領(lǐng)進他的住室,他說學校全是老教師,這些教師在教學的同時還得種地,現(xiàn)在的教材知識越來越深,他們感到非常吃力。他多次向教管站要人,去年是分來兩個中師畢業(yè)生,連看一眼都沒來就調(diào)走了,希望我能留下來,能給后來的帶個頭。住就先和他住在一起,吃也吃一個鍋,另外,村里每月補助50斤小麥。為了歡迎我的到來,老校長還買了一只雞,讓全校13個老師喝了一頓雞肉面片。
放學后,整個校園一片寂靜,在昏黃的燈光下,我彈起了吉他。伴隨著清涼的音符,我的淚也默默地流了下來,感覺自己就像在波浪上漂浮的一片樹葉,一切都是那么無奈,自己分明是被發(fā)配到這個荒涼的地方。老校長就那么靜靜地聽,看我流淚。一直到我停下來,他才慢慢告訴我:“我非常理解你。其實,一個人就像一枚螺絲釘,在其他不需要的地方只能是一點廢鐵,只有在真正需要的地方,螺絲釘才能發(fā)揮自己的作用,成為一枚永遠閃光的螺絲釘,而不是一點廢鐵。”老校長的話讓我愣住了。
到了冬至那一天,正好下了一場大雪,一個陌生的男子找到我,自稱是我在校時一起寫詩的女友的父親。給我送來了以前我贈給女友的許多有關(guān)詩歌創(chuàng)作的書和詩集,冰冷冷地擲下一句話:“寫詩不能過日子。”那天,這場大雪也籠罩著我的感情世界。想想自己贈給女友的那么多書一本不少地又被送回來,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原以為是刻骨銘心,打開一看,只是輕煙一縷,往日的一切都是一場游戲一場夢。老校長看我沒魂似地呆了半天,夜晚就默默地準備了一盤酸辣拆散和一盤老花生米,從床底下拿出了兩瓶“永樂仙”酒。我真想一下子醉過去再也不要起來,因此喝得很猛。漸漸地麻木起來,連思維也僵硬起來,我真的無法讓自己從痛苦的泥潭中解脫出來。老校長仿佛年輕了許多,和我碰了一杯又一杯,下酒菜沒有了,老校長端著盤子來到落有厚厚積雪的柴垛前,用手挖了一盤雪,說:“這雪只是一般的雪,但放進盤里便成了菜,便成了皇帝也可能沒有吃過的涼拌自然雪花。快點嘗嘗!”我用手抓一把塞進嘴里,真的是冰涼爽口,酒意立刻消了許多。
我開始反省自己,值得死去活來嗎?這場感情游戲就是一場大雪,雖然有雪花,但雪花是不可能結(jié)果的。
1994年,鄉(xiāng)里把柏油路修到了學校門前;原來的村級中學變成了鄉(xiāng)級中學;借“普九”的光,學校又建起了教學樓和宿舍樓;老師幾乎都換成了大中專畢業(yè)生。由老校長做媒,我娶了他高考落榜的侄女,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后來,因為我成績突出,逐步走上了領(lǐng)導(dǎo)崗位……
每逢冬季下雪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老校長,想起那盤涼拌雪花。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插圖:摘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