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改造筆記

五十平方米的老房子可以用來做什么？對于一對年輕的建筑師夫婦來說，它是你能想象到的全部。打破居室設計的“合理性”，用充滿家居夢想的想象力和建筑師獨有的精準專業，加減乘除、玩轉魔方，他們完成了對“家”這一概念物理和心理上最出色的闡釋。

打破設計的“合理性”

2011年11月20日，我拿到房子的鑰匙，和我的太太一起，與裝修的工人師傅坐在破舊的床板上討論裝修的可能性和進度。2012年5月20日，我親手為移門貼上最后一片軟木。整整六個月，像完成了一個儀式。家的改造終于完成了。

這個過程充滿了糾結，猶豫，爭論，兩人在一起鉆了很多牛角尖。最終變得仿佛螞蟻筑巢。因為早就過了和施工師傅約定的施工時間，于是在和他們交接之后，遺留下來的問題，點點滴滴，都是自己親自動手解決。或許作為建筑師，家是一個作品，總要想些大師的看法。而實際上，作為家的主人，我們放下了把她作為一個展品、一種財產的種種雜念。我們只希望量身定做一處真正的舒適、能夠卸下負擔、健康而平和的溫馨居所。

我們兩個人在討論設計的時候，最經常說的是，“兩個人居住的話只要……”，因為只有兩個人，房子很小，所以必須要在房子的功能上做到大幅度的合并和削減。傳統住宅的合理性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重要。因為商品房作為一種商品，為了更能順利地被銷售，被賦予了太多的“指標”，似乎只有全部達標，才能夠創造一個和諧溫馨的家庭。這些捆綁銷售的東西不知什么時候成為設計的合理性。但對于這么小的一處舊屋，如果還堅持這些套路，那似乎能做的只是重新粉刷的工作而已了。所以我們不追求慣有常識的合理性，不畏懼嘗試沒做過的想法，忍耐工期一再地延長，只為能夠讓家的理念實現。

模糊廚房、工作室和客廳的界限

我們的做法，首先便是把所有的隔墻、甚至廚房的墻全部拆除，回歸這個房間最初使的承重狀態。

于是，一個近20平方米的完整大房間就形成了，加上3平方米的陽臺，從入口看去，明亮而寬敞。通風與采光的問題也不再成為一個問題了。如何保住這個完整的大房間成了我們的渴望。我們想要在這里放置廚房，放置工作空間、起居空間、會客空間，甚至在有父母和朋友來訪的時候，有能夠臨時作為能睡覺的基本私密空間。這樣，臥室就可以非常純粹，不受任何干擾，這是我們想要的。

為此，我們嘗試了開放式的廚房。因為我們希望讓廚房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作用，不僅僅是烹飪，我相信它也可以加入起居生活空間里去。如果能夠把所有的廚房工作臺面，包括冰箱熱水器集約到一個L型的三角里，解放出一邊做活動吧臺，那餐桌就解決了。500mm深的吧臺桌兩人吃飯尺寸剛好，但如果人多一點，或者想同時作為工作桌，又太窄。所以，我們把吧臺材質換成更適合于工作以及就餐的材質——實木，并讓其可移動。通過簡單的組合，能將家具組合成滿足各種生活需要的狀態。如果能夠通過一個能簡單移動的家具，徹底模糊掉廚房和客廳的界限，那樣我們就能保住空間的完整性。于是，易于移動的家具成了后來我們一直在堅持的策略。

我們設計了兩個桌子，一個作為廚房的吧臺，同時也是三人餐桌；另一個桌子外觀尺寸完全一致，可以與吧臺嚴絲合縫地拼合成六人餐桌。它還多了一組抽屜，平時能夠作為工作臺。我們設計客廳的書柜的時候，小書柜的寬度剛好與之相符，能夠拼裝成一個電腦工作臺。這樣，這個區域就非常有趣而高效，廚房也是餐廳，餐桌也是工作桌。

起居室的六種可能

開放的廚房與兩個桌子已經完成了餐飲和工作的功能需求。算上臥室，其實兩個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已經解決。我還剩下一個非常完整的空間，解決的問題在于“客廳”的社交本質。它必須保持靈活性，能滿足兩人的起居，父母、朋友到訪，甚至以后的下一代的活動。客廳的靈活性，就是要促成從兩個人的起居到十幾人的聚會這各個方面的需求。

我們發揮了吊柜的作用，通過預埋各種高清線纜，能夠把一個高清投影儀嵌入吊柜里，然后把電動幕布和窗簾整合在一個窗簾盒里。我們設想能把起居室變成能播放照片和電影的迷你沙龍。于是有了各種空間的組合模式的假想。

沙發可以一分為二成為兩個矮坐塌，這個組合方式和我們對桌子的設想巧合地一致！兩個矮坐榻既可以變成雙人床還可以分開形成圍合了的兩排坐椅，也可以作為貴妃椅。它平時垂直于窗放置，和普通的沙發沒有區別。有好友來的時候，它可以被拆開，我們和朋友面對面而坐，十分友好；更有趣的是，當沙發平行于屏幕放置，作為貴妃椅的時候，這簡直是最棒的家庭影院設置！

按照空間尺度量身設計的家具和沙發以及多層簾子的隔斷實現了起居空間的六種空間組合模式。配合這些模式，家具的尺寸進行了無數次的微調。讓一切剛好嵌入其中。這六種模式中，平常模式、工作模式和家庭影院模式頻繁使用，會客模式、聚餐模式和臨時客臥模式在周末有社交活動的時候才會發生。

有關臥室的想象力

臥室是休息的地方，同時要儲藏衣物，除此之外，其實別無他用。我們遇到的棘手問題是，房間的墻垛寬度為40cm，如果做60cm深的標準衣柜的話，則必須退開臥室門一定的距離，進臥室的第一眼會看到衣柜的一個角，這非常別扭。后來，我們意識到，決定衣柜深度的因素只有衣服的寬度，可如果衣服不垂直于墻壁掛設，那么衣柜的深度將不受任何限制。 于是，我們想到使用35cm深的儲物系統，用簾子取代衣柜門，而用隔板代替衣柜的水平板，從而也省去了衣柜的豎向承重隔板。衣柜的概念變成了完全開放的儲物墻的概念。3050mm面寬的房間剛好可以分成3塊1m長的隔板，放置6組衣架，每組可以掛8件冬衣，所以這面墻，至少能懸掛48件厚衣服。而同樣模數化的儲物盒可以把物品精細分類、井井有條。

而臥室里的“大發明”就是那個寬3m、深2.2m的巨型床箱，我們稱之為mega-bed。它類似于榻榻米，原理卻是用兩組大號的舉床器將兩塊整板分別抬起。床箱的高度和寬度模數劃分是按照大號儲物箱設計的，一共可以放置16個，其中有四個可以隨時拖出來而不必通過舉起床板。有朋友親眼看到這個大家伙后驚嘆，這個大床不僅可以橫著睡也可以豎著睡，而豎著睡則變成了東北的大通鋪。我們其實沒有從大通鋪中汲取靈感。只是我太太有一個外號是“睡神”，一個能讓她翻滾個3、4圈不掉下去的床，應該才算是“依據使用者的行為方式量身定做的棲居空間”吧。

我們的改造手記

關于這個不到50平方米的房子，還有很多很多的細節：保留并翻新、并親自為之刷上木蠟油的老地板；整合了整面墻的移門；自主設計的門、窗套節點；用亞麻油畫布制作的窗簾與吊索的節點；細致如插座的排列，瓷磚的對縫等等。對我們來說，它們的故事比它們最終展現的效果意義要更大。

或許是開始一個新的家庭，或許是真正能夠掌控我們自己的設計，我們兩個人在改造這間老公房的時候，都認真到用盡全力。我常說再多給我一個房間我就會創意枯竭，因為似乎對于兩個人來說，這么大的房間真的足夠了。

接觸建筑已經十年，有可能建筑師會執著地相信好的建筑與人的幸福之間存在關聯，期望一個美麗的房子能夠提升我們的品位、改善我們的生活。可此刻的我也意識到某種知足。或許一種樸實的“適度”是最讓人舒服的，如果建筑的意義被抬得很高，效果往往適得其反，經濟的利益或許會永遠勝過建筑被期許帶給使用者的利益。最漂亮挺括的房子往往不象征著尊貴，而是象征著腐壞；對于不斷增加的面積和房間數量來說，本質上是把家的功能不斷細化、孤立、放大而已。它與家的凝聚力和幸福感沒有關聯。或許好的建筑是為使用者的本質而量身定做的。

盡管“文藝”和“小清新”這些詞在這個年代總是和“矯情”掛鉤，我也總是爭辯我的改造過程關注的重心是功能。但是骨子里覺得能夠親手創造這樣一個兩者兼有的家其實很好，因為或許這本來就是非常個人的價值判斷。作為家的主人，它的確帶給了我們一些積極的生活方式，我開始關注陽臺上的植物、開始重新做起西餐甚至雞尾酒，又有了看書的興致，并喜歡逐漸把東西整理得井井有條。我的太太開始泡茶、煲湯、軋制新鮮的果汁與豆漿、她還開始畫畫，并會有興致跟著我們新音響里流淌的音樂拉著我跳舞。當然，我們會因為房間偶爾出現的小問題爭執不休，可更多時候，會開始享受許久不曾體驗到的寧靜美好。這或許是，家的意義真的實現了。或許是，某種真實的感動在家的慢慢實體化之后一同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