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地球上沒有垃圾了

金屬一直很尷尬。尤其是鐵鋁銅鋼等無處不在，忠心耿耿的金屬，常常逃脫不了被棄之荒野的命運，還無法壯烈地死，重復著面目全非再重生再面目全非的不間斷循環。所以當有人拾起模樣不太樂觀的它們，視變老的它們為最美時，它們拂拭自己的斑駁傷痕，暢聲笑了。

廢品藝術的開場其實并沒有那么愉快。最初的起因常常是，那些人真的沒錢光顧其他材料了。因為是“廢品”，所以沒有投資，所以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創作。我們不確定地球上究竟誰是第一個將廢品應用進藝術創作的人，藝術史家們認為“廢品藝術”是現成品藝術后續發展的一個分支，也就是杜尚推銷著他的小便壺、畢加索拆下自行車把和車座組合成公牛頭之后。但老實說這倆藝術流派真沒多少因果關系。更多地只是時間、社會發展背景以及藝術家們選擇性的巧合。只能大致地說，在二戰之后，工業化大生產加速前進，同時到處都是垃圾、廢墟時，廢品藝術開始逐漸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譬如上世紀50年代的巴黎。那時，廢鐵是俯拾即是的東西。于是有人正因為沒錢購置青銅、大理石等材料以及鑄造設備，便將視線放到了這些鐵垃圾上。這是塞薩爾·巴爾達奇尼（César Baldaccini），他發明了采用電動壓縮機將廢舊汽車或是其他部件壓制成雕塑作品的方法。雖然塞薩爾被后來的藝術史家們認為是 “對傳統雕塑的顛覆”，“對達達主義現成品藝術觀念的繼承”，“對消費社會的批判”云云，但他最初使用廢品的理由就是因為自己窮困潦倒。他做夢也沒有料到，自己的這種創作方式竟然與當時歐美藝壇洶涌澎湃的波普藝術浪潮中藝術家們普遍采用現成品的做法不謀而合。1958年，塞薩爾偶然在一個廢舊汽車處理廠看見工人們用美式電動壓縮機將報廢的汽車壓縮成塊，他意識到這是一種可以借用到藝術創作中的好方法。于是他將這一手法運用在自己的廢品創作中。不過面對塞薩爾這種史無前例的壓縮藝術，最初人們還是難以接受。而這種壓縮汽車雕塑隨即變成了他的標志。

所以在廢品藝術剛剛興起的時候，人們并不買賬。當然這是新舊事物更迭的定律。再說個典型的例子。有著上千鐵人“孩子”的德國怪咖HA Schult，在第一次進行廢品藝術行動時就被逮捕。1969年6月的一個上午，他和另外兩位朋友在慕尼黑市中心東北角的Schackstrasse街用5噸報紙和150張淋上焦油的門口地毯“粉飾”了整條街。最終Schult被罰款500馬克，更不幸的是他另外一位朋友還被拘留了兩天。再后來，引發了市民們對他游行抗議的事件。“這比小孩亂丟一團紙屑更惡劣！狗屎，滿街的狗屎！”人們對他的行為表示不解和氣憤。但Schult“本性難改。”后來有一次，他又令當時一位在德國炙手可熱的足球明星家的垃圾風光了一把，垃圾是被他偷回家的。經過這么多偷雞摸狗的事件之后，Schult的創作卻也迎來了巔峰。那便是他創作了第一個廢工業垃圾巨人的時候。后來，越來越多。直到紐約、羅馬，甚至是長城，這些巨人隊伍浩浩蕩蕩闖進人流、“占領”名勝古跡，所向披靡的架勢實在令人感到震撼。

所以我們可以這么看，在1945-1960年間（或許還要更早），世界上各個角落至少有一些人開始不約而同地利用廢品進行創作，只是他們彼此不知。廢品藝術正式被定義為一場運動，是1961年英國評論家Lawrence Alloway看見藝術家Robert Rauschenberg在10年前 （1951年） 創作的一幅結合舊金屬以及機器殘頭斷臂的畫作后，輕輕吐出兩個詞“junk art”，這一創作方式才真正“官方”地成為一種藝術流派。那是在波普藝術浪潮興起前不久，以及它的“至親”惡臭藝術 （Funk art）剛剛誕生的時候。只是在這三場藝術運動中，廢品藝術卻一直不衰至今天，總是源源不斷地有人冒出來帶著幾件用廢品制作的雕塑、裝置或其他藝術品。同時它也大大刺激了民間藝術的增長。好比你去美國西部或是舊東德的村莊，一路上你也許就會看見一些當地居民用廢舊鐵盆或鐵鏟等物制作的路標和裝飾物。現在幼兒園老師們都熱衷讓孩子們利用廢品創作。其實就像有人說的，“廢品藝術”真正消亡的那天，是我們人類不再生產垃圾的時候。那是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