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格里芬：每個人都拖著一個世界

在英格蘭中部，有一個被稱做 “黑色王國” 的地區，公路、鐵路與運河交織環繞著伯明翰西、北部周邊的小城鎮，藝術家布萊恩·格里芬（Brian Griffin）出生于此，自小便耳聞目睹周圍林立的工廠、高聳的煙囪、此起彼伏的工業噪音，以及戰后遺留的冷硬、蕭條氣氛。“在黑色王國的工廠叢林里，世界仿佛都是金屬做的，觸碰的每樣東西都冷冰冰。無論是玩耍、吃飯、睡覺還是上學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工廠里機器的交響樂：鍛造大錘是低音部，腳踏板是男高音，木桶碰撞好像女高音……當我掀開窗簾，有時候會看見夜空里閃著紅光，那是從山上的原橡木煉鋼廠壁爐里照射出來的。作為一名基督徒，我一度認為連天堂都是鐵打的。” 布萊恩·格里芬說。

16歲那年，布萊恩·格里芬輟學進入一座核電廠工作，從做管道工到機械工，不知不覺在工廠里待了3年多。他自覺枯燥，便加入了當地的攝影俱樂部成為攝影愛好者。21歲那年，對藝術的追求帶著他離開了故鄉，前往曼徹斯特理工學校專攻攝影藝術。1980年，格里芬成立了自己的攝影工作室，《黑色王國》系列作品是他為自己的記憶而拍攝的一個系列，帶有幾分“私影像”的性質。

《黑色王國》以一個16歲少年的視角，呈現了他記憶中的故鄉、家族賴以生存的工廠廠房，以及工人們的生活細節，糅合了溫情的記憶與荒誕的想象。布萊恩·格里芬從文藝復興時期大師卡拉瓦喬、工業革命時期現實主義畫家約瑟夫·賴特·德比，以及一些宗教繪畫中汲取了靈感，運用在《黑色王國》中，呈現出強烈的舞臺效果。他與自己的叔叔、嬸嬸親自穿上戲劇服裝，饒有趣味地講述工廠的故事，影像穿行在冰冷的機械和火熱的幻想世界之間。正如 《黑色王國》作品展策展人弗朗索瓦·赫爾貝所說，來自工人家庭的格里芬從未忘記工人們的辛苦勞作，這一切在他的作品中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而在作品 《制造業之死》 中，現實中的工廠已成廢墟，暗含著一個逝去的時代的氣息。法國學者列維·施特勞斯曾說：“每一個人身上都拖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帶著的那個世界去。”少年記憶與工業時代的印記重疊交織成的黑色王國，是布萊恩·格里芬將攜帶一生，不斷重返的國度。

S=surface B=布萊恩·格里芬

S：數字攝影是你慣用的拍攝手段嗎？

B：是的。我不喜歡彩色膠片，畫面太過真實。我喜歡使用高清數碼相機進行拍攝，捕捉到高質量、輪廓精確的畫面之后，做充分的后期處理，達到我想要的表現效果。我會細致地調控畫面每一個細節，“雕刻”出真人一般的 “雕塑”。數字攝影的這種自由度與膠片攝影完全不同。后者是捕捉某個瞬間，而我是對某個瞬間進行 “處理” 和再創作。

S：哪些藝術形式對你的攝影創作影響最大？

B：繪畫，尤其是西班牙、意大利的油畫，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還有德國的表現主義作品對我都有影響。我作品中的很多構想，包括構圖的靈感是來自于卡拉瓦喬的畫作，比如，人物置于前景，背景簡約晦暗，讓人物的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 《黑色王國》 中人物的造型感很強，在黑暗的背景襯托下，作品仿佛一個極具沖擊力的凝固瞬間，和雕塑藝術的效果相近。這也是我通常的創作方式。

S： 《黑色王國》 是你個人記憶的藝術再現嗎？

B：《黑色王國》所體現出的想法是，從一個孩子的視角去看那個工廠的世界，而非現實的空間。我從繪畫中獲取靈感，覺得可以把畫作轉換成攝影的語言。我仔細觀察畫作的光影運用，模仿不同角度、光線和基調。19世紀，攝影技術剛出現的時候，攝影就是在模仿繪畫，而現在我做的是類似的事情。

S：這是一些表現工人生活的作品，你本人在創作時是否懷有某種階級立場？

B：我來自一個工人家庭，自己在工廠周圍長大，我父母在工廠中度過一生，所以我對工人的生活再了解不過了。這個環境就是我自己的生活，無論是工人的尊嚴還是苦難，都是我切身的感受。他們有自己的美，自己的力量，和屬于自己的生活信念。年輕的時候，我自己和周圍人的階級論調很重，強烈認識到自己工人階級的出身，講著自己才聽的懂得方言，對其他人的輕視與評論非常敏感。不過，現在我年紀很大了，開始試著以浪漫化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

S：如何理解這一系列作品中的神秘基調與宗教元素？

B： 單從人物的服裝上就能看出一些宗教意味，比如披著藍色頭紗的溫柔女人，她柔美的姿態和神情模仿的是圣母瑪利亞。《媽媽的驕傲》里，面包片排列在男性的背上，在基督教的教義中，面包是肉，酒是血，食物構成了人的血肉之軀，這種安排其實就是種隱喻。

S：這個系列中包括了若干張食物的靜物攝影，為什么拍攝這些事物？

B：我拍了冷凍豬腳和香腸，這些都是我小時候常吃的傳統食物。在英國時，我常到肉店去找屠夫，拍那些生鮮的肉類，來表現工人家庭那種粗獷的飲食風格。那對扣在一起的香腸是我個人認為最棒的作品之一，去年我在巴黎和英國做展時都展出了這幅作品，色調、光線和角度都無懈可擊。深色和淺色的香腸環扣在一起，就像黑人和白人擁抱在一起，表達著不同種族之間的相親相愛，享受文化的自由開放與融合。

S： 《黑色王國》 對你個人而言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B： 我拍攝過不少受委托的商業作品，《黑色王國》與它們不同，是為我自己拍攝的。 《鏈條制造女工》中，女人舉著燙紅的烙鐵，堅定、強悍、充滿力量，能夠撐起整個家庭，那是我小時候對母親和工廠的勞動婦女的記憶。 《遙遠的風景》中，那座冰山是那時工人常在家里張貼的很俗氣、質量很差的風景畫，也是我兒時記憶中的工人生活的寫照。所有這一切，我在拍攝時都充滿了愛，充滿了溫暖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