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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華國鋒(五)

2012-04-29 00:00:00葉永烈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2年9期

“四人幫”暗中調兵遣將

針尖對麥芒,“四人幫”也在暗中調兵遣將。

1980年7月12日,王洪文在審訊中供認:

我得到許世友兒子的信后,首先找到毛遠新,把這封信給他看了。

我擔心地說:“看來他們真的要動手了,我們沒軍隊怎么辦?”

毛遠新想了想說:“北京軍區和衛戍區全靠不住,真的要有人鬧事,我們就被動了,最好的辦法,是盡快從沈陽軍區調兩個師來。”

我說:“調動部隊要有軍委命令才行。不然,李德生會聽你的?”

毛遠新說:“我給孫玉國打個電話,讓他直接下命令,以拉練的名義把部隊調到北京附近。”

我點頭表示同意,又擔憂地說:“遠水解不了近渴,關鍵時刻還得靠民兵。”

于是,我又找到北京民兵指揮部的馬小六和張世忠,讓他們連夜調集三千名武裝民兵,秘密駐進中南海東側的中山公園里,待命行動。同時,我又向北京公安局長劉傳新和公安部副部長祝家耀通報了這個情況,指令他們派出大量便衣警察和巡邏車,對釣魚臺、中南海、人大會堂等幾個重要場所進行重點守衛……

王洪文所說的“許世友兒子的信”,是他以非正常手段,截獲許世友兒子寫給北京朋友的一封信。信中說:

前幾天我見到爸爸,他對我說,主席逝世后,中國可能要發生內亂,主要是爭奪最高領導權。如果北京有人鬧事,他就率部隊北上,占領北京城,控制中南海和釣魚臺,把那幾個人全抓起來,統統殺掉。

爸爸說,這些“上海幫”壞透了,靠著有主席撐腰,恃權仗勢,橫行霸道,干盡了壞事,現在主席沒了,他們也快完蛋了。

爸爸還說,別看王洪文是軍委副主席、張春橋是總政治部主任,軍隊沒人聽他們的,槍桿子全抓在我們手里,他們只能調動幾個民兵師,成不了大氣候。

爸爸說,他只用一個軍,就能把上海民兵吃掉。他把六十軍擺在無錫,就是盯著上海的。

這封被截獲的信,使王洪文心驚肉跳。他不僅把信給毛遠新看了,而且還給張春橋看了。

無獨有偶,姚文元也收到一封信,使他坐立不安。不同的是,他不敢把這封信在“四人幫”中傳閱。

在1980年7月17日姚文元的《審訊筆錄》中,他便談到這封來信:

問:繼續交代向你提出的問題。

姚:好,今天交代我政治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的思想狀況。

先從1976年7月下旬說起,新華社的解力夫轉給我一封河南分社記者寫給我的親啟信,并要求我把此信轉給毛主席。這封信對我的思想有很大的影響。

問:信里寫的是什么內容?

姚:這位記者寫信反映河南省委組織部一位負責人,1976年初在北京養病期間,紀登奎的兒子去看他時講的一番話。這封信寫得很露骨,給我印象比較強烈的有:一,用很壞的語言攻擊毛主席的病,意思是說毛主席活不了幾天了;二,攻擊華國鋒總理沒有能力,說他現在雖然擔任了總理,但在工作上一邊向李先念問問,一邊向張春橋問問,這樣把兩邊的意見湊起來做工作,還特別攻擊他在外事工作上沒有經驗;另外,還有許多吹捧紀登奎的話,說他父親如何有能力,現在不高興多管事,不高興出主意了;四,他還說現在政治局是新派、老派之爭,說那些老派現在不開口,因毛主席還活著,只要毛主席一死,他們是要大干的,他們已經秘密串聯,做了準備,到時候立即宣布張春橋為叛徒,實行全國軍管,接下去就是血雨腥風之類的話;他還說老派、新派無論誰上臺都要流血;上海是新派的地方,死了多少人呀!老派上臺也要流血,但比較起來還是老派上臺好一些。紀登奎的兒子還對這個組織部長說:要他回去給省委打個招呼,對將來的事情要做好準備。這位記者還反映河南省委在聽到這個組織部長傳達后的情況,如劉建勛(河南省委第一書記)等人的態度。總之,給我的印象是寫信人了解了很多的秘密。

當時毛主席已經病重,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和華國鋒主席已搬進中南海。我看了這封信百感交集,一方面我不大相信,因為信中有些情況不確實,比如信中說毛主席患了喉頭癌,就不對。另一方面,又覺得是不是有某種根據。這里根據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就是有些小道消息常常夾雜些內部情況。我覺得不管怎么樣,毛主席逝世后,我的確有垮臺的可能。

這封信收到后,我思忖再三覺得不能轉給毛主席,因毛主席已經病重了。我又不愿轉給毛遠新。也沒有送給華國鋒主席,因為信里有些話是說他的。我更沒有想到送給江、張、王。這封信就一直壓下來了,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里。

那封來信,使姚文元預感末日的來臨。

面對審問,姚文元繼續答復:

姚:當時正是毛主席病危的時候,華主席、張春橋找我談話,要我和紀登奎負責準備文件,以我為主。我接受了這個任務,和紀登奎一起找了辦公廳的周啟才、李鑫等幾個人。在中南海準備文件,包括《告人民書》等一整套計劃,搞好后封存在那里。毛主席逝世那一天早晨,在中南海,我找了幾個宣傳單位負責人布置毛主席逝世后的宣傳工作。

問:你都找了哪些人?

姚:有新華社的朱穆之,《人民日報》的魯瑛,《光明日報》的莫艾,《紅旗》雜志的許健生,中央電臺的鄧崗。

談完話后,我又單獨把魯瑛留下來,我對他說:“這幾天要是你們到處找我,突然找不到我這個人了,你要繼續做好報紙出版工作,現在階級斗爭形勢還是很復雜的,要提高警惕,到底怎樣,還要看一看。”我想利用這種暗示的形式和他說我可能出事,但又不便講明,也不能把那封信的內容告訴他。我當時看他的樣子好像并不懂。不管我這話對他產生什么影響,我都要負責。

問:僅僅是紀登奎的兒子談話內容的一封信,就使你那么震驚嗎?還有什么其他原因?

姚:沒有這封信,我也會感到自己會被批判的。過去毛主席一直是保護我的。毛主席逝世后,我就聯想到毛主席說過的“四人幫”的問題上半年解決不了下半年解決,今年解決不了明年解決,我就擔心要解決到自己頭上了。但沒有這封信,我不會對魯瑛講那番話。

姚文元在1976年9月13日的日記中,寫及自己矛盾的心境,也寫及人們已經開始“疏遠”和“不滿”江青,還寫及張春橋“心情很不好,人也瘦了許多”。但是,姚文元聲言,他要“戰斗”:

上午同國鋒、洪文守靈;接待朝(鮮)、阿(阿爾巴尼亞)、羅(羅馬尼亞)等國使節,許多外賓在主席遺體前失聲痛哭,表現了各國人民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

不知為什么,江青沒有參加會見。后來她提出政治局開會,在會上,因為遺體問題和華吵起來。她的言詞很激烈,大家都不滿意,這樣下去會很危險。主席不在了,有些人已開始疏遠她。我不能這樣做,要努力幫助她,支持她,要對得起主席。

下午審新華社稿和電視臺的錄像,沒有江青的鏡頭,已讓鄧崗補上。《人民日報》社論又改了一稿,已送春橋同志。他,似乎有什么話要對我講,過幾日應找他談一談。

晚上,同英(引者注:指姚文元之妻金英)長談,重點國內形勢和黨內斗爭。她的政治嗅覺很敏銳,和我有同樣的預感。主席逝世,一些人可能會趁機鬧事,要提高警惕,要有所準備。我和英最擔心的是孩子,他們尚小,不諳世事,能經受得住殘酷斗爭的考驗嗎?

孩子,又是孩子,我近來為什么老想到孩子,為什么變得這樣多愁善感,這是意志消沉和怯弱的表現。我要振作起來,要充滿信心,為了孩子,也要勇敢地投入戰斗。

記住馬克思的一句名言:“我喜歡的生活——戰斗!”

“四人幫”都預感末日的來臨。王洪文和毛遠新都把希望寄托在孫玉國身上。

孫玉國,1969年3月,在中蘇珍寶島之戰中,由于英勇作戰,一戰成名。

1969年4月1日,當中共九大召開的時候,孫玉國連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成了九大代表。二十八歲的他,甚至登上主席臺,向大會報告珍寶島戰斗的壯麗場面。他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和稱贊。

1969年9月20日,中央軍委發布命令,授予孫玉國等十人以“戰斗英雄”稱號。他從連級干部被提升為副團長。

1973年,三十二歲的孫玉國被破格提升為黑龍江省軍區副司令員。

1974年,三十三歲的孫玉國晉升為沈陽軍區副司令員。

不久,孫玉國到中央讀書班學習。進入這個讀書班的學員,大都是要進一步提升。

后來,孫玉國在檢查中這么寫道:

“‘四人幫’為了拼湊資產階級幫派體系,搞封官許愿,讓我到總參當副總長。1974年3月,在中央讀書班期間,王洪文在讀書班負責人會議上利用集體封官許愿的陰謀手段,拉幫結伙說:‘在座的先給你們打個招呼,現在了解情況,將來調你們來工作方便,到時候調你們來,不來可不行 。’”

此后,王洪文幾度提議孫玉國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

孫玉國與毛遠新、王洪文過從甚密。正因為這樣,王洪文和毛遠新把孫玉國看成在軍隊系統中能夠“調得動”的人……

葉劍英看望華國鋒

華國鋒也在積極準備,跟“四人幫”對著干。

華國鋒開始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們的工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之中,除了“四人幫”之外,吳桂賢跟“四人幫”走得很近,華國鋒在策劃粉碎“四人幫”的行動時,避開吳桂賢,以免泄密。

9月16日,華國鋒召集李先念、吳德、陳錫聯、紀登奎、陳永貴等人在國務院會議廳開會。在會議中間,華國鋒試探性說:“毛主席提出的‘四人幫’的問題,怎么解決?” 華國鋒剛說完,紀登奎就說,對這些人恐怕還是要區別對待。這么一來,別的政治局委員就不便說下去了。

從那以后,華國鋒改變了策略,即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們進行個別串連,分頭做工作,而不是一起開會。另外,華國鋒把紀登奎也排斥在外。

華國鋒當時著急的是,自從9月13日李先念去看望葉劍英之后,一天天過去,沒有來自葉劍英的回復。深知要對“四人幫”采取行動,必須得到葉劍英這位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軍委副主席的支持。華國鋒很想去看望葉劍英,當面深談,但是在葉劍英沒有明確答復之前,華國鋒不便于給葉劍英打電話。

9月21日,對于華國鋒來說,是重要的一天。葉劍英打破沉默,親自來看望華國鋒。葉劍英很謹慎,讓司機開著轎車兜了幾個圈子,然后從華國鋒家運煤的后門進去。

葉劍英明確表示支持華國鋒的計劃,與華國鋒聯手共同粉碎“四人幫”,這對于華國鋒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華國鋒與葉劍英初步確定對“四人幫”采取隔離審查的方案,并決定把這個方案在可靠的高層同盟者中秘密征詢意見。

華國鋒還倚重吳德,因為吳德是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北京軍區政委,可以掌控首都局勢。

華國鋒不知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的政治態度如何。吳德告訴華國鋒,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絕對可靠”。對于華國鋒來說,有了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的支持,這一點非常重要。

華國鋒秘密召見了吳忠,向他進行了政治交底。吳忠當即表示:絕對聽從黨中央、華總理指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華國鋒之前,葉劍英也通過吳忠的老上司、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海軍政委蘇振華做通了吳忠的工作。吳忠請蘇振華轉告葉帥:只要我吳忠在,除了來自華總理和葉帥這個渠道的命令,任何人都休想調動衛戍區的一兵一卒。

有了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作為后盾,華國鋒的信心倍增。

9月22日,張春橋給上海市委書記馬天水寫信:

馬天水同志并市委有關同志:

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過早逝世,給我們造成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只有時間的推移,才能夠使我們深刻地感受到,失去毛主席究竟意味著什么。

上海是具有光榮革命傳統斗爭的城市,是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的起源地,也是一月風暴的發源地。毛主席始終認為,上海大有希望。現在,毛主席和我們永別了。你們要特別警惕黨內出修正主義,主要是中央,在上層。像林彪那樣的人物,確實大有人在的。

希望你們切實準備好對策。

張春橋視上海為“基地”。他把信交給王洪文的秘書蕭木帶給馬天水,提醒馬天水要做好準備,要“特別警惕黨內出修正主義,主要是中央,在上層”。

1976年9月26日晚,在國務院小禮堂審查關于紀念毛澤東的電影之后,華國鋒把李先念和吳德留下,在中南海武成殿會議室一起商議解決“四人幫”的實施方案。華國鋒指出:“早比晚好,越早越好。”這一次,華國鋒明確地說,要對“四人幫”實行隔離審查。李先念說,我們想到一塊了,這正是我想說而未說的話,無論怎么樣先把“四人幫”抓起來再說。吳德也表示贊成。他們商定,在國慶節之后,花十天時間做充分準備,然后就伺機動手,把“四人幫”抓起來隔離審查。

華國鋒請李先念把他的意見轉告葉劍英。華國鋒請吳德在北京做相關的準備。

9月27日,張春橋在給上海“基地”的指示中說:一、要警惕中央出修正主義;二、今后中央搞集體領導;三、《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不出了,可出單行本,先出接班人五項條件。

9月28日,張春橋再度向上海市委常委傳話:

階級斗爭形勢要經常分析,一方面要提高警惕,一方面要提高信心。馬克思主義剛出來時,中國這么一個大國還沒有人知道;后來到了列寧,中國懂得馬列的人也很少。現在毛澤東思想在中國在世界傳播了,比起那時候來懂得的人不知道要多多少,所以要建立信心。當然要看到曲折,看到資產階級還有力量,問題是誰掛帥。

老實說,上海還沒有真正經受過嚴重考驗,林彪、鄧小平要搞上海,都沒有搞成。林彪搞成的話,上海有大考驗,要打仗。

現在批文件與過去不同了,沒有人把關了。現在比列寧去世時好,那時斯大林威信不高,托洛茨基作過紅軍總司令,威望比斯大林高。

共和國第27個生日

1月8日,失去了周恩來。

7月6日,失去了朱德。

9月9日,失去了毛澤東。

三顆巨星的隕落,使1976年的國慶節黯然失色。人民的共和國在沉悶的空氣中度過自己的第27個生日。天安門城樓的觀禮臺空空蕩蕩。天安門廣場一片蕭索,金風吹落一片片枯葉。人民大會堂前的停車場,連一輛小轎車也看不見。

沒有浩浩蕩蕩的游行,沒有嘉賓滿座的國慶招待會,沒有火樹銀花般的燦燦焰火,沒有撼天動地般的歡呼聲……

唯一的慶祝國慶的儀式,是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大廳里,舉行了“首都工農兵學商群眾代表國慶座談會”。

那是國慶的前夜——9月30日,暮靄濃重,天安門華燈初放。

七時整,當時中國政治舞臺上的核心人物,依照極為嚴格的順序,魚貫步入天安門城樓上的大廳,“工農兵學商”各界代表紛紛起立致意。

領頭的是當時中國的一號人物華國鋒,留著平頭,壯實的身軀,一身中山裝。他是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由于毛澤東在病逝前為他題寫了最高指示“你辦事,我放心”,華國鋒成為毛澤東指定的接班人。

緊跟在華國鋒之后,便是當時中國的二號人物——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他不過四十一歲,留著小分頭,在這支高層領導人的隊伍里顯得格外年輕。在人們的心目中,他的接班人的地位,也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1976年那三次舉世矚目的追悼大會,充分顯示了他在中國政治生活中的地位:

1月15日,首都舉行追悼周恩來大會,由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主持,由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致悼詞。

7月11日,首都舉行追悼朱德大會,由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主持,由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華國鋒致悼詞(鄧小平已在4月7日被撤職)。

9月18日,首都天安門廣場舉行百萬群眾追悼毛澤東大會,站在天安門城樓中央主持大會的依然是王洪文,致悼詞的是華國鋒。

此刻,當他步入天安門城樓大廳時,不知因躊躇滿志,還是年輕心急,竟快步疾行,走到步履穩緩的華國鋒旁邊,并排而行,眼看著要超前一步。突然,王洪文意識到在這種氣氛嚴肅、講究順序的場合超前一步會招惹一場風波,他趕緊減緩步頻,縮短步幅,跟華國鋒拉開了一段距離,保持著“第二號”的位置。

在王洪文之后,是一位身穿軍裝、戴一副眼鏡的長者——葉劍英元帥。葉劍英當時的職務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軍委副主席兼國防部長,中國軍界的最高領導人。

葉劍英在出席這次會議之前,曾致電汪東興,了解當晚會議警衛工作情況。當葉劍英得知城樓上的警衛是由汪東興親自掌握的中央警衛團的部隊擔當時,葉劍英才最后決定參加會議。

在葉劍英之后,那長長的隊伍依次為:張春橋、江青、姚文元、李先念、陳錫聯、紀登奎、汪東興、吳德、陳永貴、吳桂賢、蘇振華、倪志福、徐向前、聶榮臻、陳云、譚震林、李井泉、烏蘭夫、阿沛·阿旺晉美、周建人、許德珩、胡厥文、李素文、姚連蔚、王震、余秋里、谷牧、孫健。

在毛澤東的巨幅畫像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北京市革命委員會主任吳德宣布開會。

按照事先審定的稿子、事先排好的發言順序,“工農兵學商”代表一個個念著稿子。

沒有掌聲,沒有笑聲,沒有口號聲,每一個與會者都端端正正地坐著,臉上毫無表情。

王洪文板著面孔,正襟危坐,擺開一副“領袖”的架勢。江青穿著大衣,戴著帽子,不時閉目養神。張春橋那雙三角眼,透過眼鏡片,悄悄朝葉劍英臉上“掃描”,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姚文元則低著頭在看稿子——因為這個座談會的報道要在明天的所有的中國報紙上以頭版頭條位置登出,作為“輿論總管”,他不能不把報道細細地推敲幾遍。

大廳里響起尖銳的女聲。那是以反對“師道尊嚴”而聞名全國的黃帥作為學生代表在發言。她已從小學生成為中學生了。

黃帥念完發言稿之后,吳德站了起來,對著話筒說道:“現在請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

頓時,王洪文轉過頭來,江青睜開了眼睛,張春橋的目光離開了葉劍英,姚文元也不再看清樣了,他們八只眼睛都注視著走向話筒的華國鋒。“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出現在這特殊的歷史時刻,包含著復雜的政治含義:它表明在毛澤東去世之后第二十天,中共中央主席依然空缺。誰當主席,還不得而知——是華國鋒,還是江青、王洪文?然而,第一副主席這“第一”兩字,又似乎表明華國鋒是名正言順的主席的繼任人。

作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雙眼一直緊盯著在那里念發言稿的五十五歲的華國鋒,對那“第一”兩字恨得直咬牙……

在歷年來中國首腦發表的國慶講話中,華國鋒這一回的講話最簡短,幾乎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同志們,今天,在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創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七周年的前夕,我們參加首都工農兵學商代表舉行的座談會。我們向同志們學習,向同志們致敬。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七周年的時候,我們更加懷念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繼承毛主席的遺志,把毛主席開創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進行到底。毛主席永遠活在我們心中!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當華國鋒結束了一分多鐘的國慶講話之后,座談會也隨之結束了。在那非常時刻、特殊時期,人民共和國的生日沒半點歡樂的氣氛。

王洪文坐上紅旗牌轎車,突然,他對身邊的秘書說:“明天,把攝影師喊來,給我拍幾張標準照!”

秘書茫然,但又不好向“王副主席”問“為什么”,只得點頭道:“好。一定照辦。”

王洪文急拍“標準照”

刮臉。吹風。對著鏡子照了幾次,直到滿意了,王洪文才去換衣服。

在10月2日,王洪文忽然急于拍攝“標準照”。

據1977年3月25日《光明日報》第三版發表的新華社記者述評《清算“四人幫”利用新聞照片反黨的滔天罪行》一文披露:在1976年10月2日,王洪文總共拍了一百一十四張照片,其中穿便服、中山裝的五十三張,穿軍裝的十六張,辦公照片二十一張,室外單人像二十四張!

一口氣拍了一百一十四張照片之后,王洪文叮囑攝影師:“今天就給我把照片送來!”

“這么急?”攝影師滿臉驚訝。

“只爭朝夕!”王洪文用毛澤東的詩句答復攝影師。說畢,狡詐地笑了一下,補充說道:“先是各印一張八吋的送來,我挑選一下。選中的,要仔細修版,要大量地沖印!”

“大量沖印?”攝影師又感到困惑。

“你去沖洗吧!”王洪文揮揮手,不作任何解釋,把攝影師打發走了。

這位奉命為王洪文急拍標準照的攝影師,便是杜修賢。

二十多年之后,杜修賢作了如下真切的回憶:

10月2日上午,王洪文叫我立即去釣魚臺那里一趟,也沒詳細交代是什么事情。反正我也習慣了幾十年不分節假日的工作日程,別人安睡休息的時候或許正是我緊張工作的開始,別人工作的時候沒準我縮在哪呼嚕聲正濃哩。

我們的汽車離王洪文的住宅樓還有百米遠的時候,就看見王洪文穿一身深藏青色的中山裝,筆挺地站在樓房外面。見我們的汽車開來,他朝著我們的方向迎了幾步,我心里微微地波動了一下,他難道是在等我?又是重要拍攝?因為這幾天王洪文幾次叫我為毛澤東遺體拍攝重要照片,我一聽是他的電話就條件反射想起重要拍攝。

王洪文和我握了一下手,就帶我大步往樓里走。走進樓里,他才站住對我說:“老杜,今天請你來是為我照幾張相。”

“噢……今天?”我一愣,“我沒有做準備啊,沒帶燈光。”

王洪文笑笑,不以為然,“沒關系,就用自然光拍。”

“自然光拍攝當然比較好,可是今天老天不太幫忙,光線不好啊。”我望望門外的天氣,覺得沒有把握。

“問題不大,今天可以照。”王洪文態度很堅決,儼然是攝影行家。

……

今天王洪文一反常態急切地要拍標準照,這能不叫我納悶嗎?再說主席才去世,就迫不及待要照標準像也不太合適呀!我不由得好奇地問:“怎么這個時候照,是不是有急用?”

王洪文嘿嘿笑了一聲,隱秘的眼神飛快地望我一眼,頭扭向一邊,用似乎開玩笑的輕松語調說:“開追悼會用啊!”

“啊呀,追悼會用也太年輕了嘛。”我也用開玩笑的口氣回敬了一句,但是心里暗暗吃了一驚,這話什么意思?多叫人膽寒!

王洪文帶我走到二樓,他沒有正面回答拍照片有什么急用,只是問我樓上的光線是不是比樓下好一些。我連測光表都沒有帶,大體目測了一下,怎么辦呢?事到如今不行也要行,就點點頭。

……

那天王洪文的標準照拍了好幾種,先是穿中山裝的,后又換上軍裝照了幾張。

這次拍攝,我覺得我差不多被折騰得散架了。因為我拍攝從來不用三腳架,又沒有帶閃光燈,每張照片我必須按動四分之一秒的快門,才能保證彩色膠卷的感光色度。四分之一秒,這幾乎是快門檔次里最慢的瞬間了,按快門時人的手是很難端得紋絲不動,穩如泰山。只要有一絲擺動,照片就虛了。等將王洪文的半身照片拍完,我的手臂已木然僵硬快沒知覺了。

王洪文一反常態急著要拍標準照的內幕,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才逐步披露出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

“開追悼會用”道出了他篡黨奪權而不惜破釜沉舟的決心。

當攝影師杜修賢忙于沖印照片的時候,王洪文忙著給上海掛長途電話。他用“洋涇浜”的上海話說道:“小廖嗎?儂勿要‘熱昏’!”

小廖,王洪文的貼身秘書——廖祖康,二十幾歲的小伙子。“文革”前,王洪文擔任上海國棉十七廠的基干民兵連長時,廖祖康便是王洪文手下的“兵”。那時的廖祖康,是上海國棉十七廠技校學生,基干民兵。廖祖康的養父廖士元,是上海國棉十七廠的木工。

在“文革”中,當王洪文在上海國棉十七廠揭竿而起的時候,廖祖康在技校也發起成立了“革到底”造反組織。他們同“造反”,共“戰斗”,建立“火線”之誼。

廖祖康頭腦靈活,頗有社會活動能力,被王洪文所看中。當王洪文成為“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司令”之際,需要“配備”秘書,他點名要了廖祖康。

王洪文青云直上,廖祖康一直緊隨左右。王洪文調往北京,成為“中共中央副主席”,廖祖康也就成了“副主席”的秘書。

前些天廖祖康請假回上海,因為他要在上海結婚了,婚禮定于10月7日舉行。

王洪文預感到總攤牌的時刻已經不遠。在如此關鍵的時候,他本來是不會讓心腹廖祖康離開身邊的。然而,他卻爽快地同意了廖祖康回滬。

喜糖和鮮花掩蓋了廖祖康此行的特殊使命。上海畢竟是王洪文的“基地”。軍機不可泄,無法用長途電話或信件傳遞。

離京前,王洪文給廖祖康面授機宜……

十年的“戰斗友誼”,使王洪文對廖祖康絕對信任。但是,他擔心這個小伙子被女人迷住而“熱昏”,耽誤了軍機大事。正因為這樣,他迫不及待地給廖祖康掛了長途電話……

雙方都在頻繁活動

也就在10月2日王洪文忙于拍攝“標準照”的時候,這一天對于華國鋒、葉劍英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

下午3時左右,葉劍英來到中南海南船塢一棟汪東興家。葉劍英已經從政治局的多次會議上,看出汪東興鮮明地站在“四人幫”的對立面,何況葉劍英對汪東興早在延安就認識,有著多年的了解。

汪東興曾經再三向葉劍英表示,應當是由他去看望葉帥,但是葉劍英說,還是中南海南船塢這個地方比較隱蔽,他去汪東興那里比較好。

葉劍英非常細心,他叮囑警衛參謀馬錫金,到中南海汪東興家,進、出不能走同一個門。比如從中南海西門進,出去時就要走中南海東門。

葉劍英與汪東興商議掃除“四人幫”的行動計劃。

緊接著,葉劍英又看望了華國鋒,告訴他重要動向——汪東興支持粉碎“四人幫”,希望華國鋒能夠盡快聯合汪東興,解決“四人幫”。

當天晚上,汪東興來到華國鋒在東交民巷15號的住地。華國鋒要求汪東興盡快制定解決“四人幫”的行動計劃。

也就是說,在10月2日這天,形成了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這“金三角”。這個“金三角”的形成,意味著解決“四人幫”的行動已經箭在弦上了。

在10月2日這天,華國鋒還來到吳德住處。吳德與華國鋒的住處只一箭之遙,來往很方便。吳德提出在解決“四人幫”時,應同時解決“四人幫”在北京市的爪牙如遲群、謝靜宜、金祖敏等人,華國鋒表示同意,并委托吳德、吳忠這“兩吳”對“四人幫”在北京市的爪牙采取行動。

這樣,華國鋒手中有了兩支至關重要的可靠的力量:汪東興掌控的中央警衛團,吳忠掌控的北京衛戍區部隊。

10月3日,紅旗牌轎車東行。

王洪文在北京東郊的平谷縣露面。

在天安門城樓大廳上,王洪文沒有撈到講話的機會。此刻,他借平谷縣的話筒說出心里的話。

他學著毛澤東當年的口吻,提出了一個四座皆驚的問題:

“中央出了修正主義,你們怎么辦?”

鴉雀無聲,無人敢于回答這樣的“尖端”問題。王洪文捏緊了拳頭,揮了揮,大聲地喊出了兩個字:

“打倒!”

王洪文自問自答之后,借這個話題加以發揮:

“別人搞修正主義,我要打倒他;我搞修正主義,你們也來造反。”

“最好是不出修正主義,但這只是個人愿望,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王洪文扳著手指頭,數了起來:

“建國以來,中國就出了高崗、饒漱石、彭德懷、劉少奇、林彪、鄧小平,不出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里,王洪文提高了聲調,把話講得再明白不過,如同一層窗戶紙一般,一捅就破,誰都可以聽清楚他的話的真正含義:

“今后還可能出什么唐小平、王小平之類,要警惕!”

“不只是鄧小平搞修正主義,出是可能的,不出是奇怪的。”

“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修正主義!”

王洪文一邊說著,一邊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堂堂的中共中央副主席,怎么忽地來到一個小縣城說這番話呢?

這里用得著當時流行的名詞,叫做“吹風”。所謂“吹風”,就是給下邊透點口風。

因為是在基層“吹風”,話就可以講得很隨便、很明白。只要在一個基層單位說了一番話,很快就會通過種種“內參”渠道把漏出的口風“吹”遍全國。

就在王洪文平谷“吹風”的前兩天,江青在清華大學吹起一陣風:

“我在主席逝世后的第一次中央會上,就控訴了鄧小平,要開除他的黨籍。沒有開除,只是‘以觀后效’,以后會有人為他翻案。”

“我也要向你們年輕人宣誓,一定要鍛煉好身體,和他們斗……”

王洪文、江青畢竟是“中央首長”,在“吹風”中只能透露一點風聲而已。那個“交白卷的英雄”張鐵生,毫無顧忌,在遼寧“吹風”時直截了當地說出了王洪文、江青的心里話:

“現在,我們的國家好像一個大家庭一樣,父親去世了,家里有老大、老二、老三,只能靠老大領著過日子。現在的問題是,老大是不是可靠?我說的充滿著擔心就在這里。

“華國鋒現在是第一號人物了,國家的一把手,已經是很顯赫了,但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在計委會上的講話,與洪文的講話就不一樣……華的講話對右字號的人是個鼓舞。

“總之一句話,目前,我對國家的領導人,對國家的命運和前途很擔心,尤其是對軍隊充滿了擔心。”

罵鄧小平,罵華國鋒,罵軍隊,王洪文和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結成了“神圣同盟”。人民共和國在二十七歲生日之際,處于最危險的時候。

在那些特殊的日子,“四人幫”活動頻繁。除了王洪文去平谷縣活動之外,9月28日,江青在遲群等陪同之下,去了昌平駐軍某部,張春橋去了通縣駐軍某部,王洪文還去了河北保定駐軍某部。

張春橋還曾兩次從釣魚臺到中南海江青住處長談。

葉劍英還提醒華國鋒,張春橋之弟張秋橋經常去昌平坦克六師活動,如果這個部隊的某些人支持“四人幫”,在關鍵時刻把坦克開進北京怎么辦?華國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找來吳德、吳忠商量對策,分析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并做好了應付最壞情況的充分準備。

事態嚴重化

10月4日,事態嚴重化了。

這天清早七時,正在熟睡的華國鋒,被秘書喊醒,告知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李鑫騎自行車趕來,有急事報告。

李鑫緊急求見華國鋒,就是把剛剛出版的《光明日報》送給華國鋒。

李鑫給華國鋒送來當天的《光明日報》,是因為在9月29日下午,華國鋒曾經約李鑫到國務院會議廳個別談話。李鑫說:“現在形勢很緊迫,‘四人幫’一伙要奪權,” 李鑫建議中央要對他們“采取果斷措施。”華國鋒最后表示同意,說:“你的意見很好,我要再同幾個同志商量一下。”華國鋒接著又說:“我很忙。我沒有時間看很多材料。你注意一下報紙輿論動向,有什么情況,馬上報告。” 李鑫正是根據華國鋒的指示,馬上趕來向華國鋒報告報紙輿論重要動向。

華國鋒一看這天的《光明日報》在頭版發表署名“梁效”的重要文章《永遠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便明白形勢相當緊張。

所謂“梁效”,也就是“兩校”的諧音。“兩校”,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也。這兩個大學的“大批判組”是受“四人幫”及其手下的干將直接指揮的寫作組,是“四人幫”的喉舌,人稱“幫喉舌”。從這“幫喉舌”開張到垮臺的3年之中,竟然炮制了219篇“幫文”。

這一回,“幫喉舌”在《光明日報》上用咄咄逼人的口氣寫道:

“按既定方針辦”,就是按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和各項政策辦,堅持以階級斗爭為綱,堅持黨的基本路線,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堅持無產階級國際主義,永遠沿著毛主席指引的道路走下去,走到底。這是保證我們的黨永不變修,我們的國家永不變色的戰略措施。篡改毛主席的既定方針,就是背叛馬克思主義,背叛社會主義,背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偉大學說。

10月3日,姚文元把魯瑛找到他家密談。姚文元告訴魯瑛“按既定方針辦”出了問題,一方面要他采取措施,在報上逐步減少“按既定方針辦”的提法,并要他通知新華社解力夫和光明日報莫艾把關;另一方面要他派人搞反調查。

魯瑛立即直接打電話給劉湘屏等人核對,同時派出崔奇、張沛進行反調查,調查華國鋒同志在計劃會議上傳達的毛主席的原話是怎么講的。姚文元還要魯瑛派的人質問谷牧同志,要他“講真話”,陰謀嫁禍于華國鋒。

1980年11月,原《人民日報》總編輯魯瑛在所寫的交代材料中,講到姚文元要他進行反調查一事:

10月3日,姚文元又把我找到他家中對我說:

“按既定方針辦出了問題,有人要借社論引用主席這句話大做文章,攻擊《人民日報》。”

“你不要小看這件事,從最近情況來看,表面上還是比較平靜的,但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今后還是要繼續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還是要繼續同走資派作斗爭。現在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有些反不起來了,有的可能要翻案。斗爭是長期的,復雜的。”

為了對抗華國鋒同志的批評,姚文元還指使我:一方面采取措施,在報上逐步減少“按既定方針辦”的提法,并讓我通知新華社的解力夫和《光明日報》的莫艾把好關;一方面又讓我派人搞反調查。

按照姚文元的旨意,我回到報社就直接打電話給劉湘屏(衛生部長、謝富治夫人)等人核對,同時派出崔奇、張沛四下活動,調查華國鋒同志在計劃會議上傳達的毛主席原話,陰謀嫁禍于華國鋒同志……

本來,篡改毛澤東指示的明明是“四人幫”,但是10月4日《光明日報》那篇“幫文”卻顛倒黑白,矛頭指向華國鋒,聲稱華國鋒“背叛馬克思主義”、“背叛社會主義”、“背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偉大學說”。

這篇“幫文”還殺氣騰騰地寫道:

任何修正主義頭子膽敢篡改毛主席的既定方針,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不言而喻,這“修正主義頭子”,指的就是華國鋒。

在10月4日清早,李鑫還向華國鋒報告一個重要信息:昨天,江青幾個人在釣魚臺吃飯,把他也請去。席間,江青問起毛遠新,從東北調來的部隊已經到達哪里……

由于李鑫在這關鍵時刻向華國鋒通風報信,所以后來李鑫受到華國鋒的重用。

關于李鑫在粉碎“四人幫”時曾出過力,原中共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主任吳江也曾這樣談及:

“在毛澤東逝世后,葉劍英實際上負有‘特殊使命’的重任,他身居西山,不露聲色,伺機而動。華國鋒與‘四人幫’則是你死我活的關系,火拼遲早要發生,除非華國鋒甘愿臣服于‘四人幫’,但華國鋒并不想臣服而想有所作為。在華國鋒左右,此時首先向華國鋒建議‘先下手為強’的是一個名叫李鑫的人……”

華國鋒立即給葉劍英打電話,說是有要事商量。

其實,葉劍英雖然住在玉泉山,也已經接到部下的電話,報告今天《光明日報》上異常動向。

“四人幫”不光是從東北調動部隊向北京進軍,而且“四人幫”的“基地”、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不知道從哪里吹起一陣風:10月10日是“中華民國”的“國慶節”,蔣幫預定要在這一天“反攻大陸”。

盡管海峽風平浪靜,可是,上海的民兵已開始集結,加強值班——理由是“名正言順”的,為了“備戰”,為了粉碎來自海峽彼岸的突然襲擊。

令人費解的是,上海民兵并沒有殺向海防前線,卻在東海艦隊機關附近修筑工事。

坐鎮東海艦隊司令部的,是一位年逾花甲、目光炯炯的軍人。他和士兵一樣,穿著沒有軍銜的藍色制服,而在二十一年前——1955年,他被授予上將軍銜,他,原名蘇七生,湖南平江人,1930年入黨。如今,他名喚蘇振華,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第一政委。他在天安門城樓上出席了那個國慶座談會之后,知道上海情況異常,奉葉劍英元帥之命,急匆匆飛回了黃浦江畔。

10月4日,蘇振華上將給葉劍英元帥打來電話,報告上海民兵不正常的集結。

“注意他們的動向!”葉劍英馬上意識到,這表明上海的民兵在準備動手。

兩天前——10月2日,東北方向已發現異常行動:江青的親信、毛澤東的侄子毛遠新,身為“遼寧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曾通知孫玉國把沈陽部隊一個裝甲師調往北京。

葉劍英獲悉之后,立即去電,命令該裝甲師停止前進,返回原地……

眼下,刀光劍影在上海閃動。

對于華國鋒來說,10月4日活動頻繁的一天,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天。

由于李鑫報告了“四人幫”的重要動向,華國鋒意識到必須先下手為強。

那天下午,華國鋒約了吳德商議行動計劃。下午5時,吳德剛從華國鋒那里回家,又接到華國鋒的電話,要他馬上再來一趟。吳德隨即趕去,原來是汪東興來到華國鋒家。

汪東興說,葉劍英接到華國鋒的電話之后,在下午又一次來到中南海,在汪東興家進一步商量了拘捕“四人幫”的方案。

汪東興提出,動用8341部隊解決問題。葉劍英向汪東興詳細詢問了8341部隊的情況,完全贊同依靠這支部隊來解決“四人幫”問題。他要求汪東興先擬訂一個具體行動方案,再同華國鋒一起商定。商定好后,再由汪具體承辦。

汪東興隨即來到華國鋒家,轉達了葉劍英的意見之后,與華國鋒、吳德細細商討。這樣,10月6日晚上動用8341部隊解決“四人幫”的行動方案浮出水面。

正因為這樣,后來汪東興回憶說,10月6日粉碎“四人幫”這件事是10月4號下午決定的。

當天深夜,華國鋒又悄然來到汪東興家,密商10月6日行動方案的種種細節,談了四小時之久。他們甚至連拘捕“四人幫”之后關押的地點都商量好了。通常,在北京關押重要犯人之處是秦城監獄,但是且不說秦城監獄遠在昌平,而且在拘捕“四人幫”之后押往那里,那里還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必須就近在北京城內找一個安全、可靠的關押場所。華國鋒和汪東興不約而同地認為北京一處地下工程是最合適的關押“四人幫”的場所……

悄然的搏斗

10月5日,葉劍英案頭的紅色電話機里,又傳來蘇振華急促的話音:“上海民兵闖入吳淞口炮臺!”

“他們奉誰之命?”葉劍英用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問道。

“奉王洪文的手令!”蘇振華說道,“上海城里的紅紙被搶購一空,據說,準備慶祝‘盛大的節日’!”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入吳淞口炮臺!”葉帥對著電話話筒,大聲地吼道。

“是,堅決執行您的命令!”蘇振華非常干脆地答道。

掛上電話,葉劍英憤憤地說了一聲:“又是這個王洪文!”王洪文,已是葉劍英的老對手了。9月9日,毛澤東去世之后,就是這個王洪文忽然離開了北京城里,搬到離市區四十公里的西山住了下來。

說實在的,西山之美在深秋和嚴冬,向來以“香山紅葉”和“西山晴雪”而著稱。這時,葉子未紅,天上沒有一片雪花,王洪文搬來干什么?

哦,王洪文把足球場上的“盯人戰術”用到這兒來了!9月23日,他在緊挨著西山腳下葉劍英那座寬大的十五號庭院的一座二十五號高樓里,住了下來。從早到晚,可以清清楚楚看見院子里的一舉一動,就連進進出出的轎車的號牌都可以準確無誤地記錄下來。

王洪文雖然對第一副主席華國鋒橫豎看不順眼,然而他心目中的頭號威脅,卻是手握重兵、與“四人幫”有著切齒之仇的葉劍英。何況,葉劍英也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而且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盡管王洪文常常穿著軍裝在公眾場合露面,以表示他也是軍人,可是,他怎能與葉劍英在軍內的影響相比?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前,汪精衛企圖借開會之機逮捕葉挺、賀龍,正是葉劍英得訊急告葉挺、賀龍轉移,使南昌起義順利進行,從此才有了中國人民的軍隊。那時候,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王洪文其人……

確實,在北京西山,醞釀著扭轉中國命運的大計。

六年之后—— 1982年,《人民日報》高級記者紀希晨為此專門采訪了葉劍英。紀希晨這樣寫道:

這是一個難忘的日子:1982年11月24日上午九時多,我們走進西山腳下一座幽靜寬大的庭院。院內果園茂密,青松挺拔;院外群山起伏,楓葉紅漫,天高地闊,氣象萬千,雄偉的氣勢,使人感到心胸開闊。

稍停,葉帥來了,盡管他坐的是輪椅,但氣色很好,穿一套藍色海軍便服,被人推進會客室。葉帥坐在輪椅上,他那安然的神態,紅潤的臉容,稀疏如雪的銀發,寬闊而突出的前額,白眉下炯炯發光的眼睛,顯示出一個將帥剛強的性格,果斷、機智的氣質。我們擁上前去,向這位八十六歲的老帥問好,祝他健康長壽。

葉帥仰靠在輪椅上,拉著我的手,用濃重的廣東口音說:“人民日報的同志,日夜辛勞!”

記者說:“葉帥在粉碎‘四人幫’的斗爭里,為黨為人民立下了大功,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

葉帥笑了,謙虛地說:“我沒有做什么。”

記者問:“葉帥曾講過,粉碎‘四人幫’如同下一盤棋,請葉帥談談您是怎樣走這一盤棋的?”

葉帥聽了秘書小張的“翻譯”,臉微微向上仰望,雪白的長眉下,他那兩只深深的眼睛,在琺瑯質眼鏡下閃動著熠熠的光亮。這雙善于觀察風云的眼睛,看去顯得特別機敏、剛強、蘊藏著深沉博大的思想,烈火似的力量。他閉目想了想,神情激動地回憶道:

“那個時候李先念同志來咧,講現在的形勢是你死我活。那時候確實是你死我活。敵人也是一樣,只有我們死,他們才能活。(葉帥感情激動,聲帶泣音)所以王洪文直接從城里搬到西山,住在我的隔壁。王洪文住二十五號樓,我住十五號樓。我感到我們危險時刻到了。王洪文把我當作跟蹤對象,他來是專門對付我的。……

“那時候,我經常朗誦《放鶴亭記》:‘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久留。’后來,我就搬到玉泉山。過了一天,王洪文又質問汪東興:‘汪東興!你為什么讓葉劍英搬到玉泉山?’汪東興說:‘那是他自己的房子,主席給他的。’有一次,我病了,要清靜環境,主席在機場對我說:你搬到玉泉山。

“我搬到玉泉山九號樓,王洪文很警惕,對我很注意。我到玉泉山后,得到我們自己的情報,說上海的紅紙已經賣光了。他們在迎接偉大的節日。

“這是說瞎話。有些找他(王洪文)的人,也向我匯報。當時我沒有講什么話,只講了一句: 哎呀!我不知道他們來得這么快呀!我想:要快打慢!一下決心就干,就把他們抓起來。抓王洪文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沒想到你們來得這么快。’對他們的活動我早有察覺,但沒料到他們要在十號搞政變。

“‘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久留。’當時我念這一句詩,我的機要秘書張燕還沒有什么體會。她后來說:‘我這會兒才知道你為什么老念這一句。’因為王洪文來了,我不可久留呵!”

張燕在一旁幫助解說,引起一陣笑聲……

李先念的轎車,出現在北京西山。

聶榮臻的轎車,也出入于北京西山。

據聶榮臻在1986年11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回憶:

“在西山,劍英多次與我議論,黨和國家的命運危在旦夕,必須解決‘四人幫’的問題,否則我們幾十年流血犧牲得來的革命成果將會逐步喪失,但由于江青的特殊身份,只能等待適當時機,采取非常措施解決……”

王震也來了,他的話直來直去,半點拐彎都沒有:“為什么不把他們搞下去呢?一搞下去不就解決問題了嗎?”這位“王胡子”,還像當年在延安時一樣爽快。

陳云、鄧穎超,也找葉劍英輕聲商議大事……

“諸葛一生惟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毛澤東曾用這樣的詩句,稱贊過葉劍英。葉劍英在西山不斷地踱著方步,陷入縝密的思維運籌之中。擺在他面前的難題,不僅僅是如何對付“四人幫”,還有一道同樣牽涉全局的一步棋:怎樣對待華國鋒?

王洪文在北京西山給上海的王秀珍打電話,強調說:“你們要提高警惕,斗爭并未結束,黨內資產階級是不會甘心失敗的,總有人會抬出鄧小平的。”王洪文要上海搞40萬民兵,而且還要用大炮武裝民兵。

不久,楊成武的轎車出現在西山。

楊成武此行的使命,聶榮臻這么敘述過:

“我通過楊成武同志,將我對‘四人幫’問題的擔心和必須先下手的意見轉告給劍英。……”

王洪文的眼睛,不時“掃描”著葉劍英院子。

抽著煙,王洪文也踱起方步來。他在猜度著:葉劍英下一步棋是什么?

就在這時,王洪文得到一份“遲到 ”的情報:葉劍英在幾天前已經搬離西山了!

王洪文氣急敗壞,他的“盯人戰術”徹底告吹!

“狡兔三窟喲,我要立即搬家。你告訴聶總,也要注意安全。”那天,葉劍英悄然附在楊成武耳朵邊,說了這句話。不久,葉劍英就從北京西山消失了!

王洪文無法“盯哨”葉劍英,無可奈何。

華、葉、汪“金三角”

在葉劍英離開了西山之后,“盯人”的王洪文討個沒趣,也離開了西山,搬回釣魚臺。這時,葉劍英卻又不聲不響回到西山!

10月5日,是粉碎“四人幫”的前夜,也是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三人最后拍板10月6日行動方案的日子。

此前,先是葉劍英與汪東興研究行動方案,然后是汪東興與華國鋒商討行動方案,雖然方案已經大體決定,但是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三人尚未當面一起確認行動方案。

最初商定的方案是在國慶節之后經過10天的準備然后動手,由于形勢緊迫,在10月5日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決定提前到明天——10月6日晚上行動。

這天上午,先是汪東興來到華國鋒家商談,確定行動小組的分組名單以及行動紀律等。

這天下午,華國鋒在汪東興陪同之下,來到秘密的地下工程視察。按照事先商定的行動方案,在拘捕“四人幫”之后,把“四人幫”關押在這里。細心的華國鋒,連關押“四人幫”的地方都要親自過目,看看是否安全,能否做到萬無一失。

檢查了地下工程之后,華國鋒對汪東興說,經過這五天的準備,如果不出意外,成功是有把握的。

10月5日下午3時,正在唐山指揮抗震救災的陳錫聯,突然接到華國鋒要他立即回北京的電話。下午3時45分,陳錫聯乘飛機抵達北京。

陳錫聯匆匆回到家里,然后直奔離他家不遠的華國鋒家。華國鋒正在等他,告訴他:“四人幫”已經發出了篡黨奪權的信號,因此他們也要趕緊動手。華國鋒還說:葉帥也來找過他,他已經決定明天晚上行動。說著,華國鋒做了一個抓的手勢。陳錫聯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趕緊去做相應的準備工作。

接著,華國鋒、汪東興分別乘車前往西山葉劍英住處。

在極端秘密的氣氛中,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聚首在西山,作出了歷史性的決定:在10月6日晚上逮捕“四人幫”,挽救黨,挽救人民,挽救人民共和國!

“要快打慢!快打慢!”葉劍英提出了“快打慢”戰略決策。

盡管在毛澤東去世后,要對“四人幫”采取“非常手段”早已在中共高層開始醞釀,但是,作出在1976年10月6日對“四人幫”采取“非常手段”的決定是三個人,即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華國鋒、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葉劍英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汪東興。“中央的決定”,實際上就是由他們三個人作出的。

筆者采訪過葉劍英之侄、當時生活在葉劍英身邊的葉選基。

葉選基說,葉劍英為人剛直,敢作敢為。在與張國燾的斗爭中,葉劍英便在關鍵時刻不顧一切挺身而出。這次,在與“四人幫”的斗爭中,又一次顯示了他的剛強性格。葉劍英又是一位“儒將”,有勇有謀,運籌帷幄。

葉選基說,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這三人,在當時“三足鼎立”,構成“金三角”,缺一不可。

華國鋒是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當時的最高領導人,毛澤東指定的接班人。沒有華國鋒的參加,拘捕“四人幫”很難以中央的名義進行。

葉劍英德高望重,在老干部中廣有影響,而且當時是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手握軍權。沒有葉帥的參加,軍隊不支持,也無法成功。

汪東興則掌握著中南海的控制權,在中南海拘捕“毛的遺孀”,沒有汪東興的參與是很難進行的。

正因為這樣,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三者缺一不可。

也正因為這樣,人們說:“綠葉扶紅花,灑上水汪汪。”

綠葉之“葉”,葉劍英也;

紅花之“花”,即“華”,華國鋒也;

“水汪汪”,汪東興也。

汪東興說,在拘捕“四人幫”行動中,葉劍英和華國鋒是“導演”,他是“主角”。

在當時的中國政壇上,汪東興是個不顯山露水的人物。其實,他的資歷頗深,早在延安時期便已在毛澤東身邊工作,多年負責毛澤東的機要和安全保衛工作,中南海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汪東興政治道路而言,有三次重要的升遷:

一是1965年11月10日,那篇揭開“文革”大幕的“宏文”——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發表于上海《文匯報》。也就在這一天,從1949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建立起就擔任主任的楊尚昆,被作為“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反黨集團”成員之一,撤銷了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之職。原本是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的汪東興接替了他。從此汪東興擔任這一重要職務達十三年之久,直至1978年12月由姚依林接替了他。汪東興在1977年曾說,現在了解“文化大革命”全過程的就只有我一個,毛主席的指示手稿我都有。汪東興此言,道出了他多年擔任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以及后來進入中共中央政治局)而深知的中共高層內幕,尤其是“文革”內情。

二是在1969年的中共九屆一中全會上,汪東興當選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從此,汪東興進入中共中央高層領導核心圈。

三是在1973年8月的中共十屆一中全會上,汪東興當選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這樣,他的政治地位益發顯得重要……

關于拘捕“四人幫”,汪東興與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有過兩次談話,一次是1984年6月15日在醫院里談話,另一次是在1985年6月。這兩次談話的內容,有重復之處,又有互相補充之處。為了讀者閱讀方便,現根據兩次談話的原文,調整順序,刪去重復,加以整理。下面所引汪東興關于拘捕“四人幫”的談話,均出自這兩次談話,不再另注。

汪東興說:

這件事是10月4號下午決定的。

逮捕“四人幫”的方案,是10月4日晚上11時至5日凌晨三時,華國鋒來我家,與我反復討論后由華國鋒批準的。

我們設想的行動方案,即:以在懷仁堂正廳召集政治局常委會的名義解決。(華、葉、王、張四人是常委)當時我發了文件(通知):一是審議毛選五卷的清樣;二是研究毛主席紀念堂的方案和中南海毛主席故居的安排。

姚文元不是常委,就在文件上特定寫明請他來做會議的文字工作,把姚文元也從釣魚臺或住地調到懷仁堂。

江青、毛遠新本來就住在中南海,遲群、謝靜宜等人由衛戍區負責解決。

5日上午九時三十分,我只身來到華國鋒的中南海秘密住處,向他匯報了這次行動的人選名單和具體部署,吃罷午飯,稍作休息,我和華國鋒便分別乘車駛出中南海,直奔玉泉山九號樓葉帥家,最后共同研究行動方案,以便取得統一認識。

為了避人耳目,華國鋒驅車來到北京醫院,在院子轉了一圈,又從后門出來,直奔城外。在西山腳下第一道哨卡處,華國鋒追上了正在路旁等候的我,在我身旁還站著一位體魄魁梧的年輕軍官。我介紹:“這是張參謀,是葉帥派來接我們的。”

張參謀向華國鋒敬禮,也不言語,轉身上一輛車窗上貼著張白紙紅字“特別通行證”的吉普車上。華國鋒和我的車緊隨其后,沿著崗哨森嚴、蜿蜒寂靜的山路徐徐而上,不一刻,便來到九號樓前。

華國鋒下車,見穿著軍裝的葉帥手持竹杖,站在臺階上迎候。

華國鋒忙上前,一面握手,一面關切地問:“聽說葉帥病了,要緊嗎?”

葉帥說:“山上風大,昨夜著了點涼,體溫有些高,醫生不許亂動,只好勞你跑一趟。”

華國鋒笑容滿面,真誠和恭敬地說:“葉帥是老前輩,我來看你也是應該的。”

接著,我們一起走入客廳。

葉帥入座后,問華國鋒:“你來這里別人知道嗎?”

華國鋒說:“葉帥放心,我是秘密行動,繞道而來。”

葉說:“那伙人眼睛多得很,只怕你是繞不過他們的喲!”

這樣,5日下午四時,華國鋒和我帶著行動方案,一起上玉泉山九號樓葉劍英家,與葉帥反復討論后,三人作出決定明天(6日)晚上八時就動手。

葉劍英所說的“昨夜著了點涼”,恐怕是遁詞。這次談話極度機密,把華國鋒和汪東興請到玉泉山,相比來說,比北京城里安全。

關于這次三人會談的具體內容,汪東興所說不多。

筆者還曾與《人民日報》老記者紀希晨交談過。紀希晨曾在1982年11月24日采訪過葉劍英。紀希晨后來在《十月春雷》中這樣寫及華國鋒、汪東興在1976年10月5日下午前往北京玉泉山與葉劍英密談的情形:

葉劍英深謀遠慮地說:“這是一步險棋,是關系黨和國家命運的決戰。行動要果斷,更要周密,必須萬無一失。”

華國鋒完全同意葉劍英的意見。他說:“我們這是執行黨和人民的意志,執行毛主席的遺志。對解決‘四人幫’的問題,毛主席早就有交待。”

汪東興談了他準備好的具體行動方案。從執行人員的挑選、隔離審查的地點、時間,以及每個細節的詳細安排。他神情嚴肅地說:

“這件事,要絕對保密,行動要越快越好。時間拖得越久,越危險!”

命運的決戰,需要有果斷的決策,這既需要智謀,更需要膽略和魄力。他們原定10號左右動手解決,后來,考慮到拖得越久越危險,越容易走露風聲,于是,三人當機立斷,一致決定:明天動手!

就這樣,葉劍英、華國鋒、汪東興在玉泉山決定了改變中國命運的日子—— 1976年10月6日。

橫掃“四兇”

改變中國命運的一天

改變中國命運的一天終于到來。

10月6日下午,當時國務院科教組副組長,“梁效”寫作小組主要負責人之一、“四人幫”手下干將遲群,在清華大學說:“形勢大好”,“肯定在某一歷史階段,可能出現反復,無非進行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了。”“我們很有希望,大有作為,因為有年輕一代。”“如果鄧小平還在掛帥,主席逝世了,那不更復雜嗎?”

就在遲群吹噓“形勢大好”的時候,“四人幫”的末日來臨了。

汪東興回憶說:“6日上午,經過華國鋒簽字同意,我用中央辦公廳名義發出了開會通知。”

汪東興是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對于發這類會議通知,可以說是駕輕就熟。這一回,汪東興發出的通知全文如下:

根據華國鋒同志的建議,茲定于10月6日晚八時在懷仁堂一樓召開政治局常委會,主要議程:

一,審議《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清樣;

二,研究毛主席紀念堂的方案和中南海毛主席故居的保護措施。

因部分文獻需要改動,請姚文元同志列席會議。

(簽字):汪東興

中共中央辦公廳

1976年10月6日

發出會議通知,只是諸多準備工作中的一項。汪東興依靠中共中央辦公廳的三位副主任,即李鑫、張耀祠、武健華,完成一系列絕密的工作:

調兵遣將,宣布紀律——挑選絕對可靠中央警衛團的干部,內中大都是團以上干部,參加行動。進行戰前動員,宣布紀律,進行宣誓;

人員分組,明確任務——負責抓捕王、張、江、姚各一組,每組三、四人。拘捕江青小組特地配備兩名女警衛。這一小組還負責拘捕毛遠新;

踏勘現場,模擬練習——有關小組對懷仁堂的地形進行實地踏勘,比如捕人時走廊要突然關燈,燈的開關在哪里,都要一清二楚。捕人時如何格斗,也進行了模擬練習。

這四個行動小組的成員是①:

第一組:組長李廣銀,組員霍際隆、吳興路、王志民,負責解決王洪文;

第二組:組長紀和富,組員蔣廷貴、徐金升、任子超,負責解決張春橋;

第三組:組長高云江,組員黃介元、馬盼秋(女)、馬曉先(女)②,負責解決江青;

第四組:組長滕和松,組員康海群、張云生、高風利,負責解決姚文元。

另有李連慶小組負責就地隔離毛遠新。

為了保密,汪東興在中南海南樓分四批召見行動小組成員,各個小組互不見面,互不知道。

汪東興分批向各行動小組下達任務,并宣布三項紀律:

第一,要絕對保守機密。萬一泄密,敗壞了黨的大業,那就非同小可,要給以最嚴厲的制裁;

第二,要堅決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任何人不得擅自開槍。我們要爭取不響槍、不流血、解決問題。這是上策;

第三,明確任務,嚴守紀律。從現在起,以行動小組為單位活動,組長負責,任何人不得擅自對外聯系,包括家人、親人在內,隨時做好戰斗準備。

汪東興后來回憶說:

具體工作我做得多一點,因為我情況熟悉一點,又管一些軍隊和辦公室,方便一點。應該由我做,應該做好。

在做具體工作時,我主要依靠了辦公廳的三個副主任李鑫、張耀祠、武健華。如果說我做了一點工作的話,沒有這三個人是不行的。

當時我沒有考慮自己的危險,不應該考慮這些了……

一位在葉劍英身邊擔任多年貼身衛士的張參謀,參與了這次行動。在1982年11月24日上午,他回憶10月6日的準備情形:

我是執行具體任務的。是葉帥派我去的。那時葉帥決心大,行動快,“四人幫”準備10號搞政變,我們提前在6號晚上八點(行動),名義是開政治局常委會,地點(選)在中南海懷仁堂。

事先都做好了準備。因為是突擊任務,要絕對保密。早上把我從家中叫來,集合到中南海一所院子里。臨走時,我對愛人說:我有任務,要到外地出差,時間可能長一些,幾個月,半年說不準,我不能給你們打電話,也不能給你寫信,你不要找領導打聽,也不要告訴孩子們。我這次是秘密行動。

等我趕到指定地點,一看在場的都是一些熟悉的同志。每個人都帶著武器,神情也特別嚴肅。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執行什么任務,但已預感到要發生一件大事。所有到場的人,都立即斷絕同外界的一切聯系,也不許到別的屋子隨便走動。

不一會,汪東興來了。他數了數到場的每一個人,宣布了幾條紀律,接著就對我們進行動員,說江青一伙壞蛋要搞資本主義復辟,要搞垮我們的黨,我們都是共產黨員,要堅決聽從黨的指揮,要用鮮血和生命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開創的無產階級政權。

隨后,他就領著我們宣誓。誓詞很短,大意是我們都是共產黨員,要服從命令,保守機密;要勇敢戰斗,不怕犧牲;要誓死保衛黨中央;中央叫我們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

宣完誓,汪東興又進行了具體分工,把我們分成幾個小組,按人頭四個人抓一個,還在大廳里作了演習。

汪東興布置完工作,問道:“你們還有什么問題?”

這時候,有人問:“如果有人開槍怎么辦?”

汪東興非常明確地回答:“如果有人開槍,你們就往死里打,打死了你們沒有責任!”

為什么有人會提出這一問題呢?

這主要是針對王洪文來說的。張春橋、姚文元是“秀才”,不會動手開槍。但是,王洪文那時身邊常帶短槍。他經常到靶場練槍,據說槍法還可以。

另外,還考慮到毛遠新。那時候,毛遠新也身邊帶短槍。

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毛遠新都有警衛,警衛都帶槍。

各個行動小組除了配備了手銬之外,還都帶了毛巾。那是防備拘捕的對象倘若叫喊,就用毛巾堵他們的嘴巴。

根據汪東興的命令,警衛們分三批秘密開進了懷仁堂,悄悄埋伏下來。

葉劍英那天在玉泉山九號樓。盡管葉劍英是當天的行動的“導演”,但是他不露聲色,連他的機要秘書、警衛參謀都不知道這一絕密行動計劃。

10月6日上午,葉劍英的工作一切照常。他像平常一樣聽秘書匯報,批文件,讀書,看報,甚至還照常學英語。

在這大決戰前夕,葉劍英守口如瓶,處之泰然。

據葉劍英的機要秘書王文理回憶,約13時,華國鋒總理辦公室曹秘書打來電話通知,晚上8時在懷仁堂開政治局常委會,請葉帥提早一些時間到達。王文理當即向葉帥作了匯報并告警衛參謀馬錫金準備。

王文理回憶說,在10月6日下午三時半,紅機電話響了,意味著有重要的電話進來。

電話是汪東興打來的。他以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的身份通知“葉辦”:“晚上八時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請葉副主席提前一個小時到達。”

當機要秘書向葉劍英報告了這一電話內容之后,葉劍英說:“準時赴會!”

這時候,“葉辦”才開始著手晚上赴會的準備工作。

下午3時多,司機趙紹賢開來“紅旗”牌大轎車,葉劍英動身從玉泉山的住地來到他的辦公室所在地——軍事科學院2號樓。

十八時一刻,警衛參謀“馬頭”護送葉劍英上車。“馬頭”叫馬錫金,是從中央警衛局調到軍委警衛局擔任葉劍英的貼身警衛。剛來的時候,大家都喊他“小馬”,后來因為又來了一個姓馬的女護士,于是葉劍英就喊他“馬頭”。葉劍英喜歡取綽號,叫他身邊工作人員“old王”、“老和尚”、“teacher-蛐蛐”等等。“馬頭”也是葉劍英給馬錫金取的綽號。

“紅旗”牌轎車駛出軍事科學院,坐在后排的葉劍英問道:“‘馬頭’,你看看,機場的飛機還都在嗎?”

那時候,從西山可以清清楚楚看見西郊機場停機坪。“馬頭”數了一下,整整18架三叉戟飛機。葉劍英一聽就明白,所有的飛機都在那里,沒有人乘坐飛機外出。因為那里原本有20架三叉戟飛機,自從1971年林彪叛逃時乘坐一架三叉戟飛機摔在蒙古溫都爾汗,另外還有一架出了事故,所以從20架減少到18架。

葉劍英怎么會關心起西郊機場的飛機呢?“馬頭”不明白。

據“馬頭”回憶:

車子開到木樨地的時候,葉帥問:“‘馬頭’,你注意一下,釣魚臺方向,有沒有紅旗車過來?”

開到六部口的時候,葉帥又問:“‘馬頭’,你對中南海熟不熟?”

我說:“熟呀!”

他問:“懷仁堂有沒有后門?”

我說:“有后門!”

他又問:“能進車嗎?”

我說:“能進車!”

我當時覺得,今天怎么啦?葉帥怎么提出這么一大堆的問題來?

晚7時20分,葉劍英到達懷仁堂。

平常葉劍英來懷仁堂開會時,總是華國鋒的車停在左邊,葉劍英的停在右邊。這一次葉劍英的車尚未停穩,便立即被門口的警衛人員指定到另一處停放。

葉劍英在下車時,他關照司機趙紹賢說,他在懷仁堂開會的時候,務必坐在車內等候,不要離車。葉劍英如此仔細的關照,使司機老趙覺得有點不同平常。

此前,華國鋒已經抵達懷仁堂。

這時候,懷仁堂里早已森嚴壁壘。三個行動小組已經各就各位。

在葉劍英步入懷仁堂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警衛參謀“馬頭”按照慣例,在葉劍英下車之后,手持葉劍英的公文皮包,緊隨其后,步入會場。

往常,“馬頭”隨葉劍英進入會場,待葉劍英坐定,他把公文包放在葉劍英面前,然后退出會場。“馬頭”隨葉劍英到過各種會場,都是這么個“程序”。不光葉劍英如此,其他中央首長也是如此。因為首長幾乎不自己拿公文包的,總是由警衛參謀、警衛或者秘書持包。持包者護送首長進入會場,給首長放好包之后退出會場。這也是出于對首長安全的考慮,出于對公文包中重要文件的安全的考慮。會場往往設有專門的警衛、秘書休息室。當首長們在會場開會,警衛們、秘書們便在休息室里恭候……

然而,今天的懷仁堂卻有點反常:當“馬頭”隨葉劍英步入懷仁堂時,卻被守在門口的中央警衛局的丁志友擋住!

原來,汪東興作了特殊規定,除了首長本人之外,任何警衛、秘書不得入內。不言而喻,這一規定出自今天這一特殊情況的安全考慮。

正因為這樣,連“馬頭”也被拒絕入內。

“馬頭”并不知道今晚的特殊情況。他堅持要進入懷仁堂,便與警衛科長發生爭執。“馬頭”無奈,只得把公文包遞給葉劍英,而葉劍英怕耽誤時間,沒有接過公文包便徑直往懷仁堂正廳走去。公文包一滑,從“馬頭”手中掉下,啪的一聲落地,頓時驚動了里面執行埋伏任務的人。

這時,丁志友只得隨機應變,讓拾起公文包的“馬頭”進入會場,并叮囑他一放好包馬上退出會場。

“馬頭”照辦了。他意識到今天的懷仁堂情況異常,但是他并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樣的大事……

張春橋首先就擒

就在“馬頭”悻悻地退出懷仁堂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中央警衛局副局長、8341部隊政委武健華,便對他說:“今天是怎么了?車也被調走,人也被趕了出來!”武健華當即對“馬頭”說:“你的位置在里面,進去吧!”

于是,武健華帶著“馬頭”進入懷仁堂的會議廳,把他交給汪東興安排。“馬頭”回憶說,懷仁堂的會議廳大概有200多平方米,中間是一張很長的條形桌,華國鋒朝南而坐,葉劍英正在他的對面。

早早在懷仁堂正廳等候并指揮現場警衛的是汪東興。

當華國鋒、葉劍英先后來到懷仁堂正廳坐定,他們請汪東興也坐下來,汪東興搖了搖手說:“我不是常委,我就不坐了。”

那天晚上,掛帥是華國鋒、葉劍英,做具體工作的是汪東興。

汪東興隱蔽在屏風后面,觀察著動靜。

“馬頭”與另外兩個警衛秘書、華國鋒的一個秘書、兩個警衛跟汪東興一起,隱蔽在屏風后面。

19時55分,第一個來到的是張春橋。他一進入懷仁堂正廳,順順當當,立即被捕……

就在這天上午,一份從上海送來的“張春橋同志親啟”的“絕密”件,到了張春橋手中。那是徐景賢派交通員乘飛機送來的。那“絕密”件與當時的劍拔弩張的政治形勢無關。那是張春橋飛黃騰達之后,他的有“歷史問題”的妻子文靜便成了他的政治包袱。張春橋決定與文靜秘密離婚,并委托徐景賢在上海為他遴選才貌雙全的女秘書。這天送到張春橋手中的,便是一位被徐景賢選中的女秘書的檔案。后來徐景賢說道:“一幕我為張春橋‘找伴’的戲劇,剛剛開場,就落下了帷幕。”

據葉劍英秘書王文理回憶,在10月6日上午,他一上班,就接到張春橋辦公室嚴某電話,稱張春橋要來看葉帥,經請示葉帥之后婉言回絕了。

就在這天下午,姚文元前去釣魚臺看望張春橋,作了長談。

1980年7月17日,姚文元秦城監獄面對審判員的提問,談了10月6日下午去釣魚臺看望張春橋時情況和談話內容:

我問張春橋,你在這一段時候(間)和國鋒同志相處,你覺得怎么樣?

張說:“我覺得一般還是能合作的,就是不大交心。”

他還說:“我對國鋒同志講了,我有主意盡量向你提出來,我的主意可能是錯誤的,但我絕不會出壞主意。”

這是張春橋的自我表白。

他還說,他曾多次勸華主席要和江青搞好關系。

當時我也勸張春橋說:“對華主席還是要幫,這是大局。”

他冷冷地說了一句:“盡量幫吧。”

現在我認識到:我當時找張春橋是錯誤的。

當時張春橋還講了一件事,他說:那個批鄧的小冊子,華主席壓了很長時間沒有批,是他催了幾次才批下來,還說那幾本東西他(華國鋒)根本沒有看。張春橋講這番話是攻擊華主席批鄧不積極。這正說明了華主席對批鄧采取了抵制的態度。

另外,我們還談到江青。

問:你們都談了什么?

答:張春橋問我最近和江青的關系怎么樣了?我說:還好,比較緩和了,內參的問題做了新的處理。張春橋希望我主動去看看江青,和她搞好團結。

問:內參是怎么回事?

答:毛主席逝世后,新華社有篇內參,把江青怎么找手工藝工人做花圈(是給毛主席送的),怎么講文冠果是“文官國”,說得比較具體。不知哪些話江青不滿意,對我發了很大的脾氣,又把新華社記者找到她家里,要他們重新寫了才算完事。

問:張春橋還說些什么?

答:張春橋還談到出版毛選五卷的事,他說:“已找李鑫談過了,我對出版毛選的具體意見給華國鋒寫了信。”隨后,張春橋又攻擊葉副主席。

問:他說些什么?

答:張春橋說:“最近葉劍英接見了一個美國人,有個外事記者,你見到了嗎?”我問:“是9月27日他會見美國前國防部施萊辛格那一次嗎?”張春橋點點頭說:“他把楊成武也叫去了,講的還是過去那一套。這些人,要改變觀點也難呢?我附和著說:“那個記錄我看過了,強調的還是海軍。”

問:這是什么意思?

答:葉帥過去(1973年)接見基辛格時談過海軍問題,表示愿意和美國合作,為此他受到了毛主席的批評。我的意思是說葉帥太強調海軍的作用了。最后張春橋說:“我想總要開三中全會吧,但還沒有考慮好,你有什么想法?”我說:“華國鋒當主席,應當在三中全會上正式通過,現在政治局辦事的人太少,工農都有了,能不能增加一些革命知識分子的干部。”但我并沒有提出具體對象。現在看來,我的后一個意見是非常錯誤的,因為當時政治局首先應該增加老同志。張春橋對我提的這兩條沒有什么反應。我當初還想談社論問題,但他總是談別的事情。后來我把那封信(引者注:指紀登奎的兒子的一封信,見后文)中的一句話告訴了張春橋,我說:“我接到一封信,里邊說毛主席逝世后,可能立即宣布某某某是叛徒。這種問題并不一定是真的,但應提高警惕。”我沒有告訴他名字(引者注:那封信中是說張春橋)。他聽了后,也沒有什么反應。這次我同張春橋的議論是“四人幫”的幫派活動,是違反組織原則的。當天晚上,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就一舉粉碎了“四人幫”。

張春橋和姚文元談畢,吃過晚飯,前往懷仁堂。

張春橋和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走下車,朝懷仁堂走去。他的警衛“大熊”,緊緊跟隨在張春橋后面。

在研究抓張方案的時候,人們的注意力并不在張春橋本身,卻是在反復琢磨如何對付張春橋身邊的這只“大熊”。

“大熊”是跟隨張春橋多年的貼身警衛。此人人高馬大,腰圓臂粗,會幾套拳腳,三五個人難以對付。另外,此人雙槍,左右開弓,槍法嫻熟,十發九中。

“大熊”對張春橋忠心耿耿。

據云:

在1967年春天,張春橋被數萬造反派圍在一幢小樓里,兩天兩夜出不來。他聞訊帶領一班偵察兵連夜趕去,將張春橋往掖下一夾,從二層樓破窗而躍,只身殺出重圍,救了張春橋一條性命。從此,他深得張春橋的信賴和寵愛,成為張春橋的警衛參謀,日夜不離左右。他對張春橋也是忠心耿耿,唯命是從。

據說1970年中央在廬山開會時,有一天晚上林彪找張春橋談話,久去而不歸。他不知聽誰說林彪有暗算張春橋之心,一時性急,揮拳擊倒四、五個衛兵,硬是破門而入,沖進客廳,搞得賓主好不尷尬。張春橋嘴上雖嚴厲痛斥,心中卻大加贊許。

十大以后,張春橋升為政治局常委。汪東興幾次提出要給他調換兩個年輕、英俊的警衛,張春橋都堅決不同意,一直將“大熊”留在身邊。

國慶節前夕,汪東興經與華國鋒、葉劍英多次密謀,決定采用武力手段除掉“四人幫”。為保證這一計劃順利實施,汪東興主動批準“大熊”回老家探親。

不料,“大熊”才離開幾天就被張春橋秘密調回來。顯然,張春橋已經預感到某種危險,暗中加強了戒備。

這只“大熊”的意外出現,不能不引起汪東興的憂慮,如果出手不利,被他察覺,后果不堪設想。

果真,那天在抓捕張春橋的時候,差一點出了大事──危險就出在“大熊”身上!

當張春橋的轎車一到,負責抓張的“第一行動小組”,馬上開始行動。

張春橋走進懷仁堂大門,“第一行動小組”負責人紀和富就迎了上去,恭敬地朝他行個禮:“首長好!”

據紀和富回憶,當時張春橋上下打量著他,冷冷地問:“國鋒同志和葉帥都到了嗎?”

紀和春說:“到了,正在會議室等您。請隨我來。”

這時候,“大熊”緊跟在張春橋后邊,想跟著進去,被兩名衛兵攔住了。

1982年11月24日,葉劍英的警衛參謀這樣講述道:

汽車響了。張春橋第一個走進懷仁堂大門,在他身后緊跟著警衛員“大熊”。

張春橋好像察覺有點不太對勁,兩眼盯著紀和富警覺地問:“怎么回事?”

紀和富解釋說:“首長的隨行人員都在外面大廳里休息。”

張春橋遲疑了一下,對“大熊”擺擺手:“你就在這里等我吧。”說完,就隨紀和富朝里走去。

這樣,終于把“大熊”甩開了。

張春橋失去了“大熊”的保護,抓他就易如反掌。

當張春橋走進懷仁堂正廳的東側門,進了小門,剛拐了兩個彎,走廊的燈便突然滅了。

在黑暗之中,徐金升、紀和富從左、右兩側立即撲上,把張春橋兩臂扭住,把頭按下。蔣廷貴、任子超也上前幫忙。張春橋一見勢頭不對,沒有反抗,也沒有大叫,只是驚恐地連聲喊道:“你們要干什么?干什么?”一只大手把他的嘴也捂住了。還沒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行動小組的紀和富、徐金升兩人把他左右雙手挽起,架到大廳里。

據青野、方雷:《鄧小平在1976 》下卷(春風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所載行動小組的回憶是這樣的:

我們把張春橋架到里面,華國鋒和葉劍英同志坐在那里。

張春橋眨巴眨巴眼睛,只見華國鋒和葉劍英坐在沙發上,目光威嚴地逼視著他;汪主任握著手槍站在屏風后,烏黑的槍口正對著他。

張春橋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脖子一梗,惡狠狠地問:“你們憑什么抓我?”

華國鋒起身,手里拿著一張事先寫好的《決定》大聲念道:

“張春橋你聽著:最近一個時期,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趁毛主席逝世之機,相互勾結,秘密串聯,陰謀篡黨奪權,犯下了一系列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行,中央決定對以上四人進行隔離審查。中共中央。1976年10月6日。”

華國鋒念完,紀和富就給張春橋戴上手銬,把他從后門押走了。

又據2010年7月19日《北京日報》發表的《中央警衛:我們參與抓捕“四人幫”的全過程》(記錄整理者辛恕翰、姜曉)一文,參加拘捕張春橋的徐金升(當時任中央警衛團一大隊三中隊中隊長),蔣廷貴(當時任中央警衛團二大隊大隊長)回憶說,華國鋒當場向張春橋宣讀的命令是這樣的:

張春橋,你不顧中央的一再警告,繼續結幫拉派,進行非法活動,陰謀篡黨奪權,對黨對人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中共中央決定,對你實行隔離審查,立即執行!

就這樣,張春橋第一個落網。張春橋被從懷仁堂東門押出,坐上了紅旗轎車,押送到地下工程的隔離室。這是臨時關押處,是汪東興想出來的主意。

汪東興對中南海了如指掌。他知道,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隨著中蘇關系的緊張,在毛澤東所住豐澤園后門,秘密地建造了一個防空洞。這樣,在面臨特殊情況之際,可以把毛澤東安全地轉移到這里。

這是一個長期空置而又人們所知甚少的地下室。把“四人幫”臨時關押在這里,可以說是絕好的去處。即便江青大喊大叫,外面也聽不見。何況把“四人幫”關進去之后,插翅難逃。

張春橋第一個被押進了地下室。

就在順利地解決張春橋之后,差一點出了大婁子!

這婁子便出在張春橋的警衛“大熊”身上。

1982年11月24日,葉劍英的警衛參謀這樣講述道:

就在抓張春橋的同時,在前大廳還發生了意外的情況。張春橋的警衛員“大熊”被攔后,有人把他領到一側耳房休息。

他進去后,見屋里還有幾個警衛團的同志,因為彼此都是老熟人,他也沒介意,隨便打個招呼,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一面喝茶一面閑聊。

這個“大熊”別瞧他長得五大三粗,人還特別機警。他嘴巴哼哼哈哈應酬著,耳朵卻緊聽著外面的動靜。可能是抓張春橋時有些響動,他“忽”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在座的一位警衛團副團長見時機已到,便朝眾人使了個眼色。幾個小伙子剛要撲過去繳“大熊”的槍,沒想到這家伙眼疾手快,搶先拔槍在手,猛轉身把槍口對準了眾人:“不許動!誰要過來我就打死誰!”

大伙一下全愣在那了,誰也不敢動。

副團長就說:“大熊,你放下武器,中央已決定要逮捕張春橋。”

“大熊”說:“我只聽汪主任的,他讓我交槍我才交。”

副團長只好給汪東興打電話,把情況簡單報告了一下,然后把話筒遞給“大熊”。

只聽汪東興大聲說:“現在張春橋已被抓起來了,我命令你,立刻把槍交出來,聽候組織安排。”

“大熊”立正回答:“是!我服從命令。”

隨后,“大熊”就把手槍放在了桌子上。

倘若當時“大熊”開了槍,后果就不堪設想:

這槍聲馬上會驚動正朝懷仁堂趕來的王洪文和姚文元,而且會驚動住在中南海的江青和毛遠新。一旦他們有所戒備,那就會發生流血事件了……

順利解決了張春橋,士氣大振。

王洪文被捕時大吼一聲

在張春橋之后,第二個到來的是王洪文。

1990年7月15日,筆者在北京曾采訪了“王辦”工作人員米士奇。

米士奇,常被人說成是“王洪文秘書”。他再三向筆者聲明,他當時只是“王辦”的工作人員。

米士奇,當年人稱“小米”,如今成了“老米”。據他回憶,王洪文在落入法網之前他在看電視!

米士奇說:

“10月6日晚上,王洪文在北京釣魚臺住處。電視室在王洪文辦公室旁邊。本來,我一個人在看。王洪文從辦公室里出來,看了一下手表說還早,就坐下來跟我一起看電視。

“看了一會兒,快八點了,警衛員王愛清對王洪文說:‘王副主席,該走了!’

“王洪文站了起來,我看著他走出去……”

就這樣,王洪文坐著轎車前往中南海懷仁堂,出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

從米士奇的回憶可以看出,王洪文在來到懷仁堂之前,一點也沒有想到,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

比起張春橋來,王洪文年輕力壯,而且身邊可能帶槍,不那么好下手。所以,行動小組在對王洪文下手之前,作了充分的準備。

據汪東興回憶:

關于行動的情況是這樣的:

1976年10月6日晚上八時,我們在懷仁堂正廳召開政治局常委會。

當時,華國鋒、葉劍英同志就坐在那里,事先我已寫好一個對他們進行“隔離審查”的決定,由華國鋒宣布。我負責組織執行。

張春橋先到,宣布決定就順利解決了。

接著來的是王洪文,他有一點掙扎,當行動組的幾個衛士在走廊里把他扭住時,他一邊大聲喊叫:“我是來開會的!你們要干什么?”一邊拳打腳踢,拼命反抗。但很快就被行動小組的同志制服了,扭著雙臂押到大廳里。

華國鋒同志把“決定”又念了一遍。

還沒等他念完,王洪文突然大吼一聲,掙脫開警衛人員扭縛,像頭發怒的獅子伸開雙手,由五六米遠的地方向葉帥猛撲過去,企圖卡住葉帥的脖子。

因為雙方距離太近,我也不能開槍。就在他離葉帥只有一兩米遠時,我們的警衛猛沖上去把他撲倒,死死地摁住,給他戴上手銬。

隨后,幾個人連揪帶架把他抬出門,塞進汽車拉走了。

又據文獻紀錄片《共和國元帥──葉劍英》一片中,行動小組成員面對攝像機回憶:

“到了七點半,粉碎“四人幫”的戰斗就開始了。王洪文來了,和我正好相遇。我掃了他一腳,把他壓在地上。”

王洪文的警衛,被擋在懷仁堂正廳之外。

王洪文的警衛剛被領到警衛休息室,還沒有等他坐下,就被下了槍……

這樣,王洪文第二個被押進了中南海地下室。

王洪文被捕之后,釣魚臺并不知道懷仁堂里的劇變,“王辦”還以為王洪文正在懷仁堂開會呢!

據米士奇告訴筆者,到了夜里十一時左右,他吃了夜宵,洗過澡,正準備回家。這時,他忽然見到中央警衛局副局長鄔吉成來了。往常,鄔吉成跟“王辦”沒有什么工作聯系,他來干什么?

鄔吉成發出通知:“王洪文辦公室全體人員,集中在釣魚臺十六樓,出席緊急會議!”

等到“王辦”人員到齊,鄔吉成宣布中共中央辦公廳命令,米士奇才知道王洪文已經被捕。

命令說:“王辦”工作人員要參加學習班進行學習。全體留在釣魚臺,不準回家,不準對外聯系。

米士奇當即表態:“擁護中辦命令,執行中辦命令。”

就這樣,米士奇度過了那個難忘的夜晚……

第二天,米士奇就寫了一份揭發“反黨分子王洪文”的材料,交給中共中央辦公廳。

姚文元也被順利解決

在張春橋、王洪文被捕之后,最后一個在懷仁堂落網的是姚文元。

為了拘捕姚文元,事先制定了兩套方案:

一是通知姚文元來懷仁堂開會,現場解決;

二是姚文元如果不來懷仁堂,就讓北京衛戍區吳忠司令員帶領行動小組去他的住地解決。姚文元當時住在北京西城區按院胡同,住地警衛是北京衛戍區某部擔負。

在兩套方案中,力爭用第一套方案,因為在懷仁堂解決比較方便。考慮到姚文元不是政治局常委,所以汪東興在起草會議通知時,特地加了一句:“因部分文獻需要改動,請姚文元同志列席會議。”

由于不知道姚文元是否會到懷仁堂出席會議,所以解決姚文元的小組和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吳忠一起隱蔽在中南海交通科南面流水音小橋處待命②,做好兩手準備。

姚文元收到了10月6日晚八時在懷仁堂一樓列席會議的通知,他也就去開會了。然而,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赴會!

姚文元是怎樣度過他“政治生命的最后一天”── 1976年10月6日的呢?

在1980年7月17日姚文元的《審訊筆錄》中有這樣一段記錄:

問:主席去世后,你和江青有什么接觸?

姚:除了幾次在會議上的接觸外,我同她沒有單獨接觸過。哦,就是主席的靈(遺體)從中南海移到大會堂的那天晚上,江青打電話通知我去,在主席的遺體前照了張像。

問:去照像的都有哪些人?

姚:有江青、張春橋、王洪文、毛遠新、陳錫聯,還有華國鋒主席。

問:有汪東興嗎?

姚:我記得沒有汪東興。

問:你是怎么知道要去照像?

姚:先是江青打電話叫我找新華社的杜修賢,因杜是攝影記者,我想找他就是要照像。江青讓我找到杜修賢后一起到中南海去。到那里后,幾個人就一塊照了像。后來,江青又和毛遠新單獨照了幾張。

問:江青找你去照像說明了什么問題?

姚:如果是為了加強團結,應當找全體政治局委員一起照,或是政治局常委一起照。江青叫我、毛遠新、陳錫聯去參加,這幾個既不是全體常委,也不是全體政治局委員,這是不正常的。

問:10月6日下午,你同張春橋談完話還有哪些活動?

姚:我從張春橋那里出來已經很晚了,就直接回到家里。我的情緒很不好,總有一種恍惚不安的感覺。吃晚飯時,我對小女兒說:“如果爸爸死了,你們不要難過。”當時孩子嚇壞了,不懂我這話的意思,我便安慰她說:“活著的人都是要死的,爸爸也不例外。”孩子說:“你思想反動了。”我當時也沒有多做解釋。今天回憶起來,我的這些話,我的這種不安的想法,雖然是受了那封信的影響,但如果我自己思想上堅決相信黨,相信人民,同“四人幫”徹底決裂,就不會說這種話的,由于我沒有徹底決裂,所以我覺得自己的前途很危險,生命也不行了。盡管想把毛主席逝世后的工作做好,因為有這種心情,就不能不出錯誤。那天晚上,我就是帶著這種心情離開家的。

就這樣,10月6日晚上,姚文元離家時,連帽子都忘了戴。當妻子金英拿著帽子趕出去的時候,姚文元已經上車走了。

獲知姚文元離家的消息,隱蔽在中南海交通科南面流水音小橋處的第四行動小組的滕和松、康海群、張云生、高風利,立即駕車到達懷仁堂東廳埋伏。吳忠司令員則回去北京衛戍區。

當姚文元到達懷仁堂的時候,張春橋和王洪文已經落網,但是姚文元全然不知。

姚文元一下車,第四行動小組的康海群就跟隨姚文元進了懷仁堂,而滕和松則在懷仁堂里示意他到東廳。姚文元一進東廳的門,埋伏在門的兩側的張云生和高風利立即上前把姚文元的雙臂扭起,下壓雙肩,押到中央警衛局副局長兼中央警衛團政委武健華面前。

比起張春橋、王洪文來,姚文元的“待遇”差了些,不是由華國鋒親自向他宣讀隔離審查的命令,而是由武健華代為宣讀中共中央的決定。這是因為在解決了張春橋、王洪文之后,華國鋒對葉劍英說:“還要我們出面嗎?”葉劍英說:“免了吧。”于是,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決定,此事由在場的武健華來代為宣布中共中央的決定。

姚文元一聽,大聲喊道:“誰讓你們干的?誰讓你們這樣做?”

武健華置之不理,很干脆地說:“押走!”

第四行動小組組員架著姚文元朝東廳的北門走去,姚文元依然大喊:“我有話要說,我有話要說!”“你們是哪個部隊的?”“誰指使你們干的?”“你們為鄧小平翻案!”

姚文元還喊他的秘書兼警衛:“小朱快來呀!”

第四行動小組的高風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毛巾塞進姚文元的嘴巴,這位“輿論總管”才沒了聲音。

出了懷仁堂之后,姚文元同樣被押上一輛紅旗牌轎車,駛向那個地下室,隔離起來。

汪東興回憶在抓了張春橋和王洪文之后,是這樣說起抓姚文元的過程的:

姚文元住在家里,他那地方是由衛戍區管的。因此,我事先請吳忠同志在我辦公室等著,如果他不來懷仁堂,就讓吳忠帶人去他家里解決。

結果,姚文元也來了。

我怕再發生意外,經請示華國鋒和葉帥同意,沒有讓他進正廳,只讓人把他領到東廊的大休息室,由警衛團一位副團長向他宣讀了中央決定。

他聽完后好像很鎮靜,沒有爭辯,也沒有反抗,只說了聲“走吧”,就隨行動小組的幾名衛士出了門。

姚文元解決后,我就打電話給吳忠,讓他回家去了。

就這樣,姚文元也被順利解決了。

“輿論總管”在覆滅前夕,一邊指令全國各報轉載《光明日報》在10月4日發表的“幫文”《永遠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一邊又在一篇經他三次審改的更惡毒的黑文上,寫了如下“批示”:

“10月8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見報。”

可是,這一回“輿論總管”的指揮失靈了。10月8日,《人民日報》并未在頭版頭條發出那篇文章。

因為就在姚文元寫完那條“批示”不久,他成了階下囚。

據武健華回憶,1976年10月6日晚上在中南海懷仁堂,從19:55抓捕張春橋,到8:35拘捕姚文元,前后只用了35分鐘,就干脆利落地解決了“四人幫”中的三個。

晚上9時以后,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三人離開中南海懷仁堂,前往玉泉山。

晚上10時,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就準時在玉泉山9號樓召開。

與此同時,第三行動小組在中南海拘捕了江青以及毛遠新。

就這樣,不費一彈,未流一滴血,四顆“災星”被一舉掃落!

毛遠新拒絕交出手槍

至于江青,她不是政治局常委,沒有通知她前來開會,對她實行單獨解決。

第三行動小組在中共中央辦公廳三位副主任李鑫、張耀祠、武健華的率領下,直撲毛遠新和江青在中南海的住處。

1984年4月,汪東興在接受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的人員采訪時,曾講了這樣的話:

……中央能順利地解決了“四人幫”反黨集團,有一個人是立了大功的,那就是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李鑫同志。當時,張春橋、江青密謀篡黨奪權,采用封官許愿的手段拉攏他,妄圖控制中央警衛團,搞反革命政變。李鑫同志冒著危險,及時把“四人幫”的陰謀告訴了我;我又連夜報告了華國鋒同志。促使華國鋒下了最后決心,采取斷然措施,一舉粉碎了“四人幫”。10月6號那天晚上,李鑫親自帶著幾名戰士沖進中南海“201”號,強行逮捕了江青和毛遠新……

除了李鑫之外,完滿執行拘捕江青這一重大任務,張耀祠也是立了大功的。

張耀祠,早在他十六歲——1932年,便已在紅都瑞金為毛澤東站崗。后來,他在毛澤東身邊工作多年,直至毛澤東去世。1953年5月,張耀祠出任中央警衛團團長、中共中央辦公廳警衛局副局長(局長為汪東興),負責北京中南海等中共中央首腦機關的安全保衛工作。雖然名為中央警衛團,實際上是師的編制,他是師長。1955年,他被授予大校軍銜。1964年,升為少將。2010年10月30日,張耀祠在江西南昌因突發心臟病搶救無效不幸逝世,享年95歲。

張耀祠將軍是8341部隊負責人。海外稱8341部隊為中國的“御林軍”,因為中南海以及北京重要黨政機關是由8341部隊負責保衛的。

筆者曾于1991年5月、1992年10月、1994年5月三度飛往四川成都,采訪了調往那里工作的張耀祠將軍。

據張耀祠告訴筆者,他是在1976年10月6日下午三時,接到汪東興的電話,要他馬上去一下。

汪東興作為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是張耀祠的“頂頭上司”。他和汪東興都在中南海辦公,他很快就來到汪東興那里。多年來,他一直是汪東興的副手,常到汪東興那里。這一回,汪東興的神情嚴肅,意味著有重大的任務下達。奉命來到那里的,還有中共中央辦公廳警衛局副局長武健華。

果真,汪東興以命令式口吻對張耀祠說:“中央研究決定,粉碎‘四人幫’!”

張耀祠一聽,感到頗為振奮。他早就知道,毛澤東主席曾多次批評過王、張、江、姚“四人幫”。

汪東興繼續說道 :“分四個小組行動,對‘四人幫’實行隔離審查,你負責江青小組。你準備一下,今天晚上八時半行動——你順便把毛遠新也一起解決!”

就這樣,張耀祠接受了這一歷史性的使命。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制定的“10·6”行動計劃。

張耀祠作為8341部隊負責人,對于中南海了如指掌。當然,他對江青和毛遠新的住處,也極為熟悉。那時,江青雖然長住釣魚臺,但近來住在中南海春藕齋西側萬字廊201號,而毛遠新則住在中南海怡年堂后院,離江青住處很近。

第三行動小組事先隱蔽在春藕齋后院東門外。

張耀祠向筆者回憶說,他是在晚上八時半,帶領著幾位警衛前往毛遠新住處。毛遠新當時所住中南海怡年堂后院,跟江青住處很近。

當時,張耀祠穿便衣,連手槍都沒有帶。警衛們則穿軍裝,但也沒有帶手槍。筆者問張耀祠,執行這樣重要的使命,怎么不帶手槍?他笑道,四周站崗的警衛們,全是我的部下,還怕毛遠新、江青鬧事?抓他們易如反掌!

在毛遠新那里,張耀祠遇上了小小的麻煩。

那時,毛遠新和他的兩位從沈陽帶來的警衛一起,住在中南海豐澤園的頤年堂。那本是毛澤東接待客人以及開會的地方。他是毛澤東的侄子,所以住在這個外人難以涉足的地方。

在毛澤東病重期間,毛遠新擔任毛澤東的聯絡員。這聯絡員名義上只是聯絡聯絡而已,實際上權重一時。因為聯絡員成了重病中的毛澤東與中共中央政治局之間唯一的聯絡通道。毛澤東的“最新最高指示”靠毛遠新來發布,政治局會議的情況靠毛遠新向毛澤東傳達。

毛遠新的妻子全秀鳳,當時在沈陽。筆者后來在上海采訪毛遠新時③,見過這位秀麗的紡織女工。

10月6日,吃過晚飯之后,毛遠新給妻子打過一個長途電話。接著,便坐在那里看電視。

就在這時候,李連慶突然走了進來。

汪東興選派了李連慶前去執行拘捕毛遠新,一方面因為李連慶在汪東興手下工作多年,忠實可靠;另一方面李連慶跟毛遠新也很熟,派他去執行任務比較方便。

毛遠新見到李連慶,問道:“老李,有什么事?來,一起看電視。”

李連慶答道:“想給你換個地方。”

毛遠新:“換到哪里?我得收拾一下。”

李連慶說:“不用了,現在就走。”

這時候,毛遠新聽出李連慶話里的意思。張耀祠等人就一擁而入。

一進去,張耀祠便向毛遠新宣布:根據中央的決定,對他實行“保護審查”(張耀祠特別向筆者說明,對毛遠新跟“四人幫”有所區別,不是“隔離審查”,而是“保護審查”),并要他當場交出手槍。

毛遠新一聽,當即大聲說道:“主席尸骨未寒,你們就……”

毛遠新拒絕交出手槍。

張耀祠身后的警衛們當即上去,收繳了毛遠新的手槍,干脆利落地把他押走了。

江青被捕時雙目怒視

在解決了毛遠新之后,張耀祠便和李鑫、武健華帶著中央警衛局處長高云江、行動組員黃介元以及女警衛馬盼秋前往江青住處。

在“文革”中,江青長住釣魚臺賓館,但在中南海萬字廊201號也有她的住處。毛澤東病重期間及去世后,江青不住釣魚臺,住在中南海。

張耀祠先去找馬曉先。馬曉先是江青的護士。1962年馬曉先畢業于護士學校,被分配到北京醫院高干病房工作。1968年2月17日,中南海成立保健處,馬曉先從北京醫院調往那里。她先后擔任朱德、董必武、李富春的護士。從1974年3月起,擔任江青的護士。

那天晚上,馬曉先已經下班,穿著拖鞋,正在洗衣服,張耀祠來找她,要她換一雙鞋,一起到江青那去一趟。事后才知道,張耀祠在拘捕江青時,把馬曉先帶上,為的是萬一江青暈倒或者發生急病,馬曉先可以施行急救。

江青那里,由于工作關系,張耀祠常去,有時一天要去一兩趟。正因為這樣,張耀祠對那里很熟。在路上,張耀祠遇見江青的衛士周金銘(警衛科派去的警衛參謀)。周金銘已經事先得知要拘捕江青。這是因為江青打算翌日——10月7日去清華大學之后要去天津,所以在10月6日晚飯后周金銘去中南海南樓準備向汪東興匯報,并為江青備車。在那里,周金銘遇見汪東興的秘書孫守明。孫守明說,汪東興正好有事要找他。汪東興把當晚要拘捕江青的決定告訴了周金銘,并要周金銘嚴守機密,監視江青,并配合行動。周金銘在見到張耀祠及第三行動小組之后,馬上主動交出了武器。

張耀祠問周金銘:“在不在?”

不言而喻,這是在問江青在不在屋。

周金銘回答說:“在。”

于是,張耀祠讓周金銘帶路,一伙人走向201院。張耀祠朝江青住處門口的警衛點點頭,就進去了。

周金銘、馬曉先帶著張耀祠、武健華、李鑫以及第三行動小組進入201院。

當時,江青剛吃過晚飯,正在沙發上閑坐,腿上蓋了一條小方毛毯,面前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文件、文具。

在張耀祠剛進來的時候,江青朝他點了點頭,仍然端坐著。但是江青一看張耀祠身后還有那么多人,事先沒有向她通報就進來了,生氣了。她意識到情況異常,便對面前以半圓形隊形圍著她的張耀祠等人質問道:“你們要干什么?”

今日非比往常,張耀祠在江青面前站定,以莊重、嚴肅的口氣,向她做如下宣布:

“江青(往日,他總稱之為‘江青同志’,這一回忽地沒有了‘同志’兩字,江青馬上投來驚詫的目光),我接華國鋒總理電話指示,黨中央決定將你隔離審查,到另一個地方去,馬上執行!”

“你要老實向黨坦白交代你的罪行,要遵守紀律。你把文件柜的鑰匙交出來!”

張耀祠告訴筆者,他當時說的,就是這么兩段話。內中“你要老實向黨坦白交代你的罪行,要遵守紀律”一句,是他臨時加上去的,其余全是汪東興向他布置任務時口授的原話。

江青聽罷,一言不發,仍然坐在沙發上。她沉著臉,雙目怒視,但并沒有發生傳聞中所說的“大吵大鬧”,更沒有“在地上打滾”。張耀祠說,那大概是后來在審判江青時,江青在法庭上大吵大鬧,通過電視轉播,給人們留下很深印象,由此“推理”,以為拘捕她時,她也會如此“表演”。

張耀祠說,江青當時似乎已經意識到,她會有這樣的下場。正因為這樣,江青對張耀祠所宣布的中央命令,并沒有過分地感到意外。

江青要求張耀祠把剛才宣布的隔離審查的決定,重新再講一遍。張耀祠再一次當著江青的面講了一遍。

江青聽后,問道:“中共中央是什么人決定的?”

武健華說:“中共中央是什么人決定,你難道不明白?”

江青說:“我是說是什么人指使你們來的?”

張耀祠當即理直氣壯說:“我們是奉華總理、葉帥的命令,來執行中央決定的!”

江青恨恨地說:“主席尸骨未寒,你們就對我這樣。”

張耀祠要江青交出文件柜(也就是保險柜)的鑰匙。江青起初不肯交。磨蹭了半天,說不能交給你們。

江青沉默著,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后來說:“我的鑰匙只能交給國鋒同志。”

她慢慢站了起來,從腰間摘下了一串鑰匙──她總是隨身帶著文件柜(保險柜)鑰匙,并不交秘書保管。

她取了一個牛皮紙信封,用鉛筆寫下了“華國鋒同志親啟”七個字,下方寫了“江青托”。

江青還寫了一封信給華國鋒:

國鋒同志:

來人稱,他們奉你之命,宣布對我隔離審查。不知是否為中央決定,隨信將我這里文件柜上的鑰匙轉交于你。

江青,十月六日

然后江青把短信以及鑰匙放入牛皮紙信封,再用密封簽把信封兩端封好,這才交給了張耀祠。

一切都很順利,也很平靜。有的報道曾經描述江青被捕時的場景:江青聽完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張耀祠宣讀的命令之后,忽地跳下床,手指向張耀祠,橫眉瞪眼罵“滾!你給我滾出去!警衛員!來人哪!快來人哪!”接著江青又指責這是在“搞陰謀,搞政變”,并反身抓起床頭的一只瓷瓶,奮力朝張耀祠砸去。張耀祠閃身躲過,猛撲過去一把將她按住……

顯然,那些報道純屬胡編。

江青對于她有一天被趕下臺,早就有思想準備。馬曉先說,她剛到江青那工作時,江青就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小馬,你到我這工作,要有個思想準備。”我說什么準備,她說將來“我要不就上去,干一番大事業;要不就可能成為階下囚”。

在準備押走江青的時候,江青提出來要上衛生間。馬曉先知道江青有尿急尿頻的毛病,就讓她上衛生間。這時候,馬曉先把江青隨身要用的物品收拾好。似乎江青在衛生間磨蹭的時間長了點,生怕有什么意外,馬曉先進去了一下,江青這才趕緊出來。

押走江青的時候,沒有給她戴手銬。她請馬曉先把她常穿的深灰色披風帶上。

張耀祠吩咐江青的司機備車,把江青押上她平時乘坐的那輛專用紅旗牌防彈轎車。武健華、馬曉先上了車,第三行動小組的黃介元也上了車。轎車仍由江青的司機駕駛。江青轎車前、后的衛車是警備車。

張耀祠說,外界傳聞給江青“咔嚓”一聲戴上锃亮的手銬,然后用囚車押走等等,純屬“想象”。當時,并沒有給江青戴手銬,也無“囚車”。他說,江青的司機,也是他的部下,當然執行他的命令。

在如此緊張、重要的時刻,居然也發生幽默的小插曲:江青在車上見到黃介元,誤以為他是毛澤東身邊的中央警衛團一大隊一中隊隊長陳長江,就跟他套近乎說:“你是長江啊?”黃介元沒好氣地回答說:“我是黃河!”

轎車駛往不遠的地方——10月6日夜里,江青是在中南海豐澤園后面的地下室里度過的。

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當夜也押在那里,只是關在不同的房間中,并沒有像傳聞中所言“連夜押往秦城監獄”。

江青的秘書劉真目擊了江青被捕這一幕,后來回憶說:

當張主任(引者注:指張耀祠)帶人沖進來時,我們全嚇壞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不一會兒,看見江青被兩個女戰士從臥室拖出來,她臉色蠟黃,頭發散亂,又喊又叫,我才明白,她完蛋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誰也沒有去幫她。

我忽然想起她計劃明天上午要去清華大學視察,還要作重要講話。讓我連夜寫好講話稿。我就追上去問:‘你明天的講話稿還要嗎?’

江青翻了翻眼皮說:‘不要了,撕了吧。’

江青又說:‘你告訴李訥,不要找我。’

她還想說什么,被女戰士用力拖走了。

張主任對我們說:這里發生的事你們不許對外面講,從現在起,誰也不許打電話,不許回家。

我們一直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天,直到粉碎‘四人幫’的消息公布后,才允許回家……

震驚中外的“十·六”行動,兵不血刃,未發一彈,“四人幫”便被一網打盡!

吳德一直守在電話機旁

吳德是參與粉碎“四人幫”的重要當事人。2004年1月,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了吳德口述的《十年風雨紀事》一書,透露了粉碎“四人幫”的諸多內情。

吳德回憶說,在為毛澤東治喪期間,我記得大約是九月十幾號,華國鋒、李先念、陳錫聯、紀登奎和我,在國務院后邊的會議室里議論過解決“四人幫”的問題。當時,華國鋒對我們說:“毛主席提出的‘四人幫’的問題,怎么解決?”我記得紀登奎說,對這些人恐怕還是要區別對待。我們當時都沒有說什么,沒有再往下深談。我想當時華國鋒是在了解我們的態度,準備做粉碎“四人幫”的工作。后來,華國鋒告訴我,他當時已經下了解決“四人幫”問題的決心了。

吳德說:

9月26日或27日的晚上,華國鋒約李先念和我談話,交換對解決“四人幫”的意見。我表態支持華國鋒的意見和所下的決心,并說解決的辦法無非兩種,一是抓起來;二是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用投票的辦法解除他們擔任的職務。我偏重主張用開會的辦法來解決,說我們會有多數同志的支持,反正他們最多只有四張半的票。在政治局投票,我們是絕對多數,過去他們假借毛主席的名義壓我們,現在他們沒有這個條件了。

李先念插話說:你知道赫魯曉夫是怎么上臺的嗎?

我說:當然知道……(引者注:指赫魯曉夫如何利用中央全會的多數,而推翻了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大多數蘇共中央主席團委員將其部長會議主席撤職的決定,反而將馬林科夫等打成了反黨集團之事。)

吳德回憶道,隨后,我們分析了當時黨中央委員會成員的情況。我們認識到:在政治局開會投票解決“四人幫”的問題,我們有把握;但在中央委員會投票解決“四人幫”,我們沒有把握。十大選舉中央委員時,“四人幫”利用他們手中的權力,把許多屬于他們幫派的人和造反派頭頭塞進了中央委員會,如果召開中央委員會,在會上投票解決“四人幫”的問題是要冒風險的,采取隔離審查的辦法才是上策。我們一直討論到早晨五點,認識一致了。

吳德的回憶,澄清了一個重要問題。他回憶,有人說,抓“四人幫”是葉劍英給中央警衛團和北京衛戍區直接下達的命令。這是沒有的。“我是衛戍區的第一政委,我不知道嘛。”

吳德說,10月2日,我還分別向倪志福、丁國鈺(時均為北京市委書記)打了招呼,明確告訴他們,中央要解決“四人幫”的問題,對他們隔離審查。 后來華國鋒告訴我,他曾四次與陳錫聯談過解決“四人幫”的問題,陳支持解決“四人幫”問題。

吳德說,我到陳錫聯那里時,他正與楊成武談事。楊走后,我向他說明了華國鋒讓我找他的經過(要陳錫聯安排衛戍區部隊交吳德指揮的問題),陳說他已知道,隨即就打電話向吳忠(北京衛戍區司令)交待:衛戍區部隊一切聽從吳德指揮。

離那歷史性的時刻越來越近。吳德說,10月4日下午,我又被華國鋒找到他的住處。我們再一次全面檢查、研究了準備工作是否就緒,解決問題的環節是否完善的問題。下午五點多,我回家了。可是剛剛到家,華國鋒又來了電話,要我馬上到他那里。我急忙趕過去,汪東興也在華國鋒家里。

吳德說,他們商定:

一、按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已議定的方案,抓“四人幫”由汪東興負責;

二、對遲群、謝靜宜、金祖敏等人的隔離審查,由我與衛戍區吳忠負責;

三、中南海內如出現了意料不到的問題,由我組織衛戍區部隊支援;

四、由北京衛戍區負責對人民日報社、新華社、廣播電臺、中央機關與清華、北大的戒備。

在10月6日那天,吳德與中共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倪志福、常務書記丁國鈺、衛戍區司令吳忠一起守在電話機旁。

不到九點鐘,汪東興來電話說一切順利。“四人幫”這個惡貫滿盈的反革命集團,就這樣順利地被一舉粉碎了。

華國鋒起了關鍵性作用

華國鋒是粉碎“四人幫”的主角,我很想聽聽華國鋒談粉碎“四人幫”的經過。從1991年5月筆者采訪了張耀祠將軍之后,便與華國鋒的曹秘書、于秘書多次聯系,希望能夠采訪華國鋒,請他回憶粉碎“四人幫”的經過。直至2006年5月12日,筆者在北京還與華國鋒的曹秘書通了電話。秘書告知,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華國鋒一直沒有公開談論這一問題。

在2004年第7期《炎黃春秋》雜志上,我讀到張根生的文章《華國鋒談粉碎“四人幫”》,其中有一段文字涉及這一內容。

張根生是吉林省原省長、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與華國鋒有著多年的交往。

據張根生回憶,1963年10月,任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的華國鋒和李瑞山,帶領省有關部門負責人和各地委書記等三十三人到廣東省來參觀水利建設和農業生產。廣東省委派當時任省委候補書記的他以及佛山地委副書記楊德元陪同參觀,共有八九天的時間,在相互學習、相互交流中,大家就熟悉了。

1977年秋,張根生調到國家計委、農林部工作,此間華國鋒先后擔任了國務院副總理、總理等職務,因此張根生與華國鋒接觸比較多。

1982年5月,張根生因患胸壁結核到北京醫院住院開刀治療。華國鋒因患高血壓、糖尿病也在北京醫院住院,因此在早晚散步時較多見面。他倆也曾進行過一些交談。

后來,華國鋒到廣東一次,張根生也去了北京兩三次,見面比較多。

1999年3月9日上午,張根生問及當年粉碎“四人幫”的過程,由于是老朋友,華國鋒詳細向張根生介紹了當時的經過情況。

以下是張根生記述的華國鋒的回憶,雖說缺乏細節,顯得粗略,但畢竟是華國鋒親自談粉碎“四人幫”的經過。

1976年是我們黨和國家最困難的一年。“四人幫”在這一年里瘋狂地進行篡黨奪權的陰謀活動。

9月9日,毛主席逝世,“四人幫”認為時機到了,因此更加變本加厲。張春橋的弟弟(總政宣傳部副部長)親自下到某坦克師活動,上海市再次給民兵發放了大批槍支彈藥。

9月10日下午,我首先找李先念來家中密談,指出“四人幫”陰謀篡黨奪權的野心已急不可待,特請李先念親赴西山找葉帥交流看法,溝通思想。我和葉帥比較熟悉,他是我們黨德高望重的老帥,在部隊有極重要影響,所以我對他非常信任。為提防“四人幫”察覺,李先念于13日借去北京市植物園的名義,然后突然轉向前往西山。當時葉、李兩人由于有一段時間沒交談了,互不摸底,相見時先是寒暄問好,又到院中走走。經過一段交談之后,才轉入正題。

為了穩妥執行這一事關黨和國家命運的重大決策,我還親自和葉帥直接取得聯系,交換看法,做準備工作,我們兩人一致認為要采取非常手段解決,并找了汪東興談話,思想也完全一致。

當一切準備就緒后,10月6日晚,我和葉帥在懷仁堂親自坐鎮指揮,由汪東興具體實施行動。

在完成對“四人幫”一伙的逮捕任務之后,便立即通知政治局委員到玉泉山開會。我請葉帥主持,他要我主持先講,我宣布了“四人幫”已被隔離審查,并著重講了“四人幫”陰謀反黨奪權,瘋狂活動的罪行。葉帥介紹了對“四人幫”逮捕的經過,而且著重講了全黨全軍都堅決反對他們一伙的反黨罪行。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對他們采取非常手段是非常必要的。經過討論政治局一致表示擁護。

我先提議請葉帥擔任黨中央主席,他德高望重,兩次挽救了黨。葉帥則起來說提議要我擔任中央主席、軍委主席。他說,這是毛主席指定你當接班人的,我已經79歲了,你年紀比我小20多歲,你有實際工作經驗,為人實在、講民主、尊重老同志,你應該擔起這個重任。經過大家認真討論后,一致通過葉帥的提議。這也是臨危受命吧。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張根生所說的,華國鋒是在9月10日下午“首先找李先念來家中密談”,經過多方查證,應為“9月11日下午”。

鄧小平說“可以安度晚年了”

曾經有過諸多報道宣稱,當時因“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而軟禁在北京寬街鄧宅的鄧小平,在王震的“聯絡”之下,秘密會晤了葉劍英,商談過關于解決“四人幫”的問題:

據王震回憶,一天吃過早飯,他去看望鄧小平。鄧小平正在院內散步。主人喜出望外,親自迎接到門口。他照例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問候鄧小平同志身體健康狀況和生活起居。主人關切地問了問“外邊”的情況之后,打聽起葉劍英來。

“葉帥那里,你最近去過嗎?”

“常去。”

鄧小平稍微思索一下,接著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葉帥現在常住在什么地方?”

“他每天的起居活動是怎樣安排的?”

“身體怎么樣?”

“什么時間精神最好?”

……

王震一一作答,告訴鄧小平,主席逝世前后這一段,葉帥從西山下來,來往于小翔鳳和二號樓之間。

鄧小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王震事后知道,第二天鄧小平連電話也沒有打,竟單獨去看望了葉劍英。他冒著極大風險,悄悄來到葉帥住地。

兩位老革命家坐在元帥的書房里,悄悄地交談著。鄧小平囑咐葉劍英,一定要多找老同志談話,聽聽群眾呼聲。

他們對斗爭形勢的發展和如何解決“四人幫”問題,交換了看法。鄧小平對葉劍英必能“收拾殘局”抱以極大的期望。

但是,鄧小平的女兒鄧榕否認了在粉碎“四人幫”之前、在鄧小平被軟禁期間,曾經秘密會晤葉劍英。鄧榕引述了有關的書報上的描寫:

關于鄧小平1976年在被軟禁時“失蹤”去見葉劍英這一傳說的由來,《鄧小平在1976》中雖未說明,但該書提到,由范碩撰寫的《葉劍英在1976》中寫到過:“這一天,鄧小平選擇了一個最佳時間,以‘上街看看’為名,冒著極大風險,悄悄來到小翔鳳葉帥的住所……對斗爭形勢的發展和如何解決‘四人幫’問題交換了看法。”《鄧小平在1976》一書中還提到:“據多年跟隨葉劍英的一位秘書在撰寫的一篇回憶文章中說:‘那天,鄧小平離開小翔鳳時,手中握著一張9月16日刊有兩報一刊社論的《人民日報》。’”

鄧榕指出:

那時小平同志正被軟禁,完全沒有行動自由,根本不可能偷偷出來去會晤葉劍英。鄧小平與葉劍英的會晤,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1977年春節前后。

鄧小平獲知粉碎“四人幫”的喜訊,是在1976年10月7日。把這一重要消息告訴鄧小平的,是葉劍英之侄葉選基。筆者曾經多次采訪葉選基,據他說呂彤巖是呂正操將軍之女,在10月7日下午他請呂彤巖給鄧小平的女兒鄧榕打電話,說有要事相告。鄧榕的丈夫賀平隨即騎自行車來了。賀平得知之后,以極快的速度騎自行車到北京寬街鄧小平住所。鄧小平聽到賀平報告的“四人幫”被捕的消息,無限寬慰,說道:“看來我可以安度晚年了。” 賀平又騎著自行車到葉選基那里,轉告了鄧小平的那句話。葉選基很快就轉告葉劍英。

在《鄧小平文選》中,鄧小平在1980年8月,這樣回答意大利女記者奧琳埃娜·法拉奇的關于拘捕“四人幫”的提問:

奧:很顯然,只有在毛主席逝世以后才能逮捕“四人幫”,到底是誰組織的,是誰提出把“四人幫”抓起來的?

鄧:這是集體的力量。我認為首先有四五運動的群眾基礎。“四人幫”這個詞是毛主席在逝世前一兩年提出來的。1974年、1975年,我們同“四人幫”進行了兩年的斗爭。“四人幫”的面貌,人們已看得很清楚。盡管毛主席指定了接班人,但“四人幫”是不服的。毛主席去世以后,“四人幫”利用這個時機拼命搶權,形勢逼人。“四人幫”那時很厲害,要打倒新的領導。在這樣的情況下,政治局大多數同志一致的意見是要對付“四人幫”。要干這件事,一個人、兩個人的力量是辦不到的。

《毛的遺孀被捕》成為世界重大新聞

“新聞記者的耳朵,連睡覺時都是豎著的。”此言不假。

1976年10月12日清早,英國《每日電訊報》送到訂戶手中時,一條10月11日發自北京的電訊,一下子便轟動了倫敦。

這期編號為37752的《每日電訊報》頭版頭條位置,以三行通欄大字標題報道了來自中國的重大新聞。

那醒目的三行大字標題,把讀者鎮住了:

眉題——華粉碎極左分子

主題——毛的遺孀被捕

副題——四個領導人被指控策劃北京政變

報紙都很注重“搶”新聞,尤其是“搶”重大新聞。《每日電訊報》在全世界報紙面前,“搶”到了一個“第一”:第一次獨家披露了中國政局的重大變化。

《每日電訊報》所載是獨家新聞,首次在世界上報道了中國政局的突變!其它報紙都晚了一步,在翌日才競相刊載《毛的遺孀被捕》的新聞。

《每日電訊報》那獨家新聞,是該報駐北京記者尼杰爾·韋德從北京發出的。他并非“老北京”,四個月前,他才從駐華盛頓記者調任駐北京記者。

據韋德說,他最初注意到,9月16日,中國各報都在顯著位置刊載所謂的毛澤東“遺言”,即“按既定方針辦”,可是9月18日華國鋒在追悼毛澤東的百萬人大會上致悼詞,卻沒有提到這句話!當時,韋德在收看大會實況轉播電視,他注意到,王洪文站在華國鋒身邊,不時不安地從華國鋒的肩膀后看著華國鋒的手稿。

僅僅憑借這兩點,韋德機智地發現了中共高層領導人之間“步調不一致”!

韋德做出自己的判斷: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華國鋒和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之間,存在嚴重的政見分歧。

不過,作為一名外國記者,在當時的中國,活動深受限制。他設法向英國駐華大使館里的中國雇員打聽消息。

終于,在10月10日,韋德從英國駐華大使館的中國雇員那里獲知重要信息:北京大學出現大字標語,熱烈歡呼“兩報一刊”當天的社論《億萬人民的共同心愿》。

韋德立即找來這篇社論,細細琢磨,發覺社論有幾句話很值得玩味:

任何背叛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篡改毛主席指示的人,任何搞修正主義、搞分裂、搞陰謀詭計的人,是注定要失敗的。

是誰在背叛毛澤東?是誰在篡改毛澤東指示?兩報一刊的社論雖然沒有點明,顯然是有所指的。

兩報一刊社論在當時的中國具有最權威的地位。韋德斷定,中國政局發生了重大變化。

韋德使出渾身解數,很快就打聽到“毛的遺孀被捕”!兩報一刊社論中所說的背叛毛澤東、篡改毛澤東指示的人,就是指“毛的遺孀”及其同伙。

于是,韋德在10月11日寫出獨家新聞《毛的遺孀被捕》,并立即發往倫敦《每日電訊報》。

韋德寫道:

據北京可靠消息,毛澤東主席的遺孀江青和她在中國政治局的三名追隨者被指控策劃政變而被捕。

這一逮捕行動是在周末特別會上向工廠和附近單位的政工人員宣布的。首都昨夜沒有發現騷亂現象。

拘捕包括毛夫人江青在內的所謂“上海幫”是1971年前國防部部長林彪企圖發動政變后,中國最大的爆炸性政治新聞。

翌日,《每日電訊報》在頭版頭條位置推出韋德的報道,世界為之震驚了!

10月13日,世界各報紛紛轉載英國《每日電訊報》的消息,使這家報紙和韋德出了大風頭……

韋德由于第一個報道江青被捕,受到了國際新聞界的贊許,成為“新聞界的新聞人物”。

責任編輯 黃 強

郵箱:yidiyanggua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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