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妙寬從廈門環島路走過,她心里很糾結。環島路依山傍海,風光綺麗,滿眼青翠,滿耳濤聲,她心緒難平。
那時候妙寬面臨一個選擇,做這個選擇似乎很簡單,其實不容易。當年她在廈門近側的漳州生活工作,漳州向稱閩南重鎮,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以魚米之鄉、花果之城聞名。漳州人喜歡自比鄉人,戲稱市區薌城區為鄉下區,龍文區為農民區,以顯鄉趣。漳州是妙寬的故鄉,她出生、成長以及成名的地方,其家人、朋友共同的家園,她在這方沃土長成,順風順水,已經走上一條坦途,在很多人看來,她有了一個很好的基礎,未來走向非常明晰,既平穩順遂,又前景廣闊。
但是她突然面臨一個新機會:離開自己的故鄉,前往廈門履新。廈門與漳州近在咫尺,各方面落差卻大,那邊是特區,一座現代化都市,非鄉下農民區可比。對很多人而言,類似機會十分難得,不須斟酌,做何選擇不言而喻,于妙寬卻是相當困難。
我清楚當年她心里的糾結,因為我在某種程度上也參與造成。記得妙寬剛告訴我可能離開,詢問我有何看法時,我直言相勸,說何必呢?你在這里現在的情況挺好,以后還會更好。
我估計當時有不少人這樣勸她,特別是我們這些文友。我們生活在一座很溫暖的小城里,這座城市很像一個大村落,村中建筑尋常而亂,道路不甚平坦,公共設施比較初級,但是人際環境很好。村民們彼此相熟,沾親帶故,知根知底,相對純樸,多與人為善,大家相處、交往、辦事相當輕松。我們這個村子里有一群寫小說的,彼此相得,大家有如同在一支鄉間吹鼓隊里,有的打鼓有的敲鑼,村中紅白喜事總是少不了,大家聚在一起總有一種自己人之感,很和諧很愉快。
我自認為是本村該隊之一員。我比妙寬年長,當年我與青禾、海迪號稱村中小說三劍客,因為年齡和閱歷緣故起步略早。到了妙寬以她的小說闖入圈中,我們忽然知道身邊有這個女孩,她是個眼科醫生,小說寫得如此漂亮,一時非常欣喜。我們很快就發現妙寬為人秉性跟我們十分相像,不愧同村之人。那以后我們大家共同經歷了村中大事小情,眼見得妙寬在文學道路上一步步向上,最終棄醫從文,主編一本文學刊物,自身亦創作豐碩,果實累累,如家鄉近郊九湖果園初夏的荔枝。當年妙寬在村中廣受注意,被相關部門列為拔尖人才,重視培養,有黨派相邀,各方相請,朋友相勞,難得她除了自身的工作與創作,很愿意為社會公益耗費時間與心力。時我曾供職于地方宣傳部門,有大事常勞妙寬,她沒有推辭,欣然接受,認真而為,都獲得成功。
所以我勸告妙寬留下。以我觀察,她在我們村發展空間很大,無論在文學創作,還是在社會事務上。我覺得時日遷延,她有可能走上一條亦文亦政之路,有關部門似乎也在把她往那方面推舉。她的離去將放棄已有的和可能即有的,似乎挺可惜的。
妙寬聽從我們的勸告,決定留駐家鄉。她去了廈門,正式表示婉辭。卻不料人家非常看重,并不放棄,再三動員,且想盡辦法,幫助解決了一系列問題。感動之余,妙寬不免糾結。她到環島路走了一趟,最終下定決心,去了廈門。朋友們不再多嘴,轉而祝愿,從此那座城市里多了一位我們村的人,我們進城時多了一個地方可去。
一晃至今,已經十余年過去,我還一直記著當年她述說過的糾結,記起她曾經放棄過的那些東西。時過境遷回頭再察,我發覺她很有勇氣也很堅強,敢于面對新的環境和新的生活,能夠克服各種困難,走出自己的道路。這十余年時間里她的軌跡顯得更為單純,與文學相伴更為緊密,取得的文學成就更為人刮目相看。她精心創作的長篇傳記小說《天堂沒有路標》,描繪了廈門籍著名婦產科醫生林巧稚的故事,得到廣泛好評,獲得五個一工程獎。這個重大獎項其實早在此前已經在我們村與她相逢,當時她的長篇報告文學作品《忠誠》被五個一工程獎評委力推入選,卻因為一個意外原因失之交臂,到了廈門她才終于名至實歸獲得該大獎。
到了現在,妙寬離村進城時日已長,她已經重塑了自己,創造了自己的新天地,但是她還是她。不久前,我到北京參加她的新作《城里城外》討論會,我感覺這部長篇小說是她最好的作品之一,它讓我備覺興奮,尤其是它的題材和背景給了我一種巨大的親切感,因為它寫的是我們村里的故事。顯然妙寬還是我們村里的人,無論她去了哪里,生活于何方。
之所以有這種發現,可能因為我也一樣離開故鄉,落腳于另一座城市,但是鄉音不改,鄉情依舊,我始終覺得自己屬于那個村子。于是就拿這個題目述說妙寬,略做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