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煥吉的詩

指 書

把筆收回筆筒

挽起袖子 伸出五指

蘸滿濃濃的墨汁

歷練之手

握過槍桿 扶過鏵犁

后為他人做嫁衣

——磨禿了一支支笨筆

十指連心

我曾咬破手指

寫過請戰血書

血書 書寫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晚年 兩手閑懶

指節變得僵硬 指頭乏力

何不緊緊抓住生命的尾部

來一次夕陽下的文字游戲

左手撫摸碑貼

右手紙上臨池

捉足千年 晉見王羲之

蘭亭序前 五體投地

踏上書道 明訪董其昌

三希堂里 拜師學藝

大膽放開五指

隨心揮灑形意

取眾之長 成我姚體

我的指上功夫

或粗或細 或曲或直

都留有我的指紋

——比刻的印章還要真實

我不會金盆洗手

——即使別人看來

我的字

在書畫市場 一文不值

我的耳鳴

一場病 我右耳失聰

而受損的耳部

又引起終生的耳鳴

鳴叫的耳朵

讓平靜的日子 坐臥不寧

和生活對話

應有耳聞

——右耳已廢

只靠左耳偏聽

可往往耳鳴不斷

那些紛亂的雜音

常混淆視聽

我不得不以一種病態

頭腦左斜 或是右傾

命運告訴我

耳機的鳴叫

不必煩惱 也不要惶恐

權當一群繞耳的蚊蠅

我是個凡夫俗子

左也罷 右也好

不會被羅列罪名

何況 耳鳴之聲

別人聽不到 自己也說不清

更不會引起共鳴

夢中 我站成一棵樹

夢中 我站成一棵樹

雙臂伸向兩側

像兩個樹杈 隨意舒展

挓挲十指

十指長滿綠的葉片

鳥兒不時光臨

在我身上自由詠嘆

南來北往的候鳥

我是它們喘息的驛站

而那些土著鳥兒們

我是它們永久的家園

喜鵲在樹頂筑巢

讓我早來的皓首

戴上一頂黑色之冠

啄木鳥是穿花褂的醫生

把我看成一株病樹

時常飛來查體 仔細診斷

還有李白的蜀國子規

越中鷓鴣

杜甫的兩個黃鸝

一行白鷺

也都紛紛飛出古典

帶著久遠的唐朝詩意

在我枝頭鳴囀

我禁不住隨聲吟哦

喋喋囈語 有板有眼

雄雞報曉 告別夢境

看我平躺的姿態

依然是夢的原版

——是誰將我伐倒的呢?

神不知 鬼不覺

以致樹倒鳥兒散

正月初一

正月初一 這一天

我可收獲雙重的快樂

正月初一是我的生日

我的第一聲啼哭 正斷斷續續地

與雄雞唱和

只是抗日的炮火

已將零落的爆竹聲

淹沒

卯時出生

又恰是日出噴薄

老人給我起個吉祥的名字

愿我一生大吉大利

少災少禍

不知不覺已近古稀

花了老眼 聾了耳朵

可喜的是兒孫繞膝 三代同樂

盼著過年 比晚輩還要急迫

正月初一 格外紅火

拜年的熱線 生日的祝賀

讓老臉上的笑紋

織成福壽的網絡

我給千里之外的老娘拜年

電話里 慈母囑咐我

煮水餃的鍋里

別忘了放把面條 記著

年要過 生日更要過

老娘惦記著白發的兒子

禁不住我淚眼婆娑

正月初一 多種滋味

把我老化的味覺 麻木的味覺

瞬間激活

鞋 柜

一個鞋柜 放在門口

一格一格 擺滿了

我的各式各樣的鞋

各式各樣的鞋 每一雙

都踩出一串別開生面的故事

棉鞋 為冬天保暖

涼鞋 給夏天透氣

水靴 跋涉在泥濘的春秋

退休了 我脫下筆挺的西服

換上合身的休閑裝

自然也脫下相配的革履

只是常給皮鞋擦油

使之保持曾有的光亮

常穿的是平底布鞋

走起路來平穩舒適

——與我這生來的布衣之人

渾然一體

鞋底磨破 舍不得丟掉

打上鞋掌

像磨損的馬蹄

夢中 我還想有雙鐵鞋

返回我走過的長路

把遺落的點點美好 一一尋覓

至于 有人送我的那雙無形的小鞋

早被我的一雙大腳撐破

——我不會削足適履

當我開門走進屋里

走進真正屬于我的領域

可我不想當個赤腳大仙

而是腳穿軟底拖鞋

——不留一點足音

讓晚年悄然流逝

鞋柜是我的專用

里面的鞋

別人 不一定合腳

人到古稀

人到古稀 稀在哪里?

頭上銀發 像三毛傳世

冬日的白毛風 不屑梳理

牙齒脫落 所剩無幾

嚼不動秋天的果實

門前冷落 車馬遠去

庭院羅雀 采菊東籬

書信寥寥 電話少語

看外面世界 僅憑網上消息

別說物稀為貴

人不是珍稀動物

難進自然保護區

古稀之年 唯獨

回憶陳年舊事 滔滔不絕

又多又長又細

像一集又一集 演不完的

電視連續劇

人到古稀 稀在常理

也稀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