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號“癡迷者”的達瑞爾·格林邁爾,擁有一副因長年在外被野風吹得黝黑而粗糙的面孔,鼻子上總是架著一副非常結實但有些過時的黑框眼鏡(這種眼鏡現在非常時髦),上面永遠系著一根固定繩。他是最早一批“戈爾泰克斯”防雨服的享用者,盡管當時每件的價格高達500美元,他也毫不猶豫地搞來一件套在了身上。因為要到全世界各地找飛機,所以必須面對許多惡劣的環境和意想不到的危險,一切穿戴都要以結實為原則。他生長在美國加州南部,出了校門以后,他參加了美國空軍,在那里學到了足夠的飛行知識,由于駕駛技術出色,后來轉到了洛克希德公司臭名昭著的“小鼬鼠”工廠當試飛員,一個高薪但非常危險的工作。這家工廠自上個世紀50年代起,就以生產U-2和SR-71兩種間諜飛機著稱。盡管此時的格林邁爾已經脫離空軍,但他還是利用“工作之便”接受了“空軍試飛員學校”和“海軍精英飛行員學校”的再教育。上個世紀60年代初期,格林邁爾駕駛SR-71黑鳥偵察機創下了從加利福尼亞到佛羅里達埃格林空軍基地不到一小時的超高速飛行紀錄,至今回憶起那次冒險經歷,他都興奮不已。作為一個試飛員,他多次徘徊在地獄之門,各種危險不斷擦肩而過;他的人生樂趣也由此而生;他從不感到后悔,反而感到慶幸。回歸常人的生活之后,他仍不甘寂寞,對飛機還是難舍難分,可惜沒了工作之便,再想玩好飛機看來是沒門了。所以,他和他的那些鐵哥們兒們養成了從“飛機墳場”或故戰場搜尋報廢飛機,經一番修理后,然后讓它們重返藍天的業余愛好。
在美國各地(主要在西部)干燥的沙漠里,有許多規模了得的“飛機墳場”,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產物,在冷戰結束之后達到高峰。在這里成排成排的B-52轟炸機被封存,經歷著日曬雨淋的折磨。即便如此,這些飛機仍是國有資產,不能隨便讓飛機愛好者們玩弄,更不可能開一架回家。在格林邁爾看來,收購廢金屬的垃圾站才是理想的淘寶地點。1976年,格林邁爾在垃圾堆里淘到了他的第一個寶貝,在佛羅里達的廢舊金屬回收站,以難以令人置信的低價買到了一架曾在越戰時期立下汗馬功勞的F-104“星式”戰斗機,他雇了輛拖車,把這架報廢了的飛機拖回加利福尼亞,經過一番精心修理,他冒著墜毀的危險開著它離開了地面,最高時速達到1000英里。只可惜這次冒險飛行離開地面的距離僅30英尺,談不上重返藍天,不過癮,再找。
在美國,除了玩古董軍機的人外,尋找舊軍用飛機殘骸的愛好者也不在少數,在美國的大地上,僅在二戰時期的飛行訓練中,美國空軍就損失了2萬架以上的各種軍用飛機。在墜毀的飛機中,大到B-24“解放者”轟炸機和B-17“空中堡壘”,小到像P-38“閃電”戰斗機這樣的“小玩意”,真是不計其數,有15000多名飛行員連同他們的飛機一道走進了墳墓。而同時期真正在戰場上因作戰犧牲的美國空軍將士只是這個數字的1/4。可見軍事飛行訓練的代價之大,也可見,美國今天空中軍事強國的地位來之不易。這些墜毀的飛機殘骸因為太多,所以不可能每架都被軍方收回,并且大多數的飛機殘骸都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里,想找到它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美國最早的飛機殘骸搜尋者是一些退了役的空軍,還有一些是遠足旅行者。但是格林邁爾跟他們不同,他搜尋的不是飛機的殘骸,而是那些看上去還比較完整,經修復后仍能飛起來的老式軍用飛機。這類飛機在美國境內并不多,在美國以外的地方卻時有收獲。上個世紀中期前后美國在世界各地大搞軍事擴張,致使它的軍用飛機撒在全世界滿處都是。不過迄今為止,格林邁爾還沒搞到一架接近于完整的B-29。這架冰原上的B-29自被遺棄后,它的蹤影一直在美國軍方的空中偵察衛星的掌控之下。間諜衛星拍的照片顯示,這架轟炸機靜靜地躺在格陵蘭白色干硬的土地上,從發動機內溢出來的油,染黑了附近的地面,顯得非常扎眼。幾十年來,除了專門派人拆除了上面的關鍵設備和武器外,再沒有人接近過這架飛機。1993年的一天,格林邁爾歷盡周折第一次來到它的身邊,自打那天開始,他就萌發了把這架B-29開回美國去的狂想。
理想終歸是理想,現實畢竟是現實。要把這架飛機開回老家談何容易,最低限度也需要50萬美元的資金。在隨后的兩年里,格林邁爾滿腦子里都是這件事。在他的游說下,許多同行都被這個幾近瘋狂的奇想打動,還有一些人表示懷疑,認為別說是幾個人,就是動用美國空軍的力量也未必能把這架飛機安然無恙地開回美國。
轉眼兩年過去了,1995年的5月,格林邁爾躺在位于“吉鳥”南方240英里處的一個臨時基地里的鐵架子床上,在為此事的毫無進展而發呆。兩年來,他三次來到那架縈繞在他腦海里的B-29身邊,每次都仔細的檢查各個部位,僅此而已,而關鍵性的修復工作一直沒有展開,許多事到了跟前才發現,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他周圍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天一天多起來了,其中幾位新加盟的鐵桿成員,都是業內小有名氣的古董軍機愛好者,除了囊中較為羞澀以外,他們幾乎無所不能。其中有不要命的賽車手,有經驗豐富的機械工程師、結構工程師,甚至還有一位來自好萊塢的道具師,而來自得克薩斯州的約翰·卡特是一位最有價值的落難飛機救援人員,救援軍用飛機是他最擅長的絕活。薩德·杜林是這伙人中唯一的一位年齡在65歲以下、有過實際操作B-29轟炸機經歷的空軍退伍老兵。阿爾·漢森則是一位富有經驗的古董軍機修復專家,他所熟悉的機型從蘇制的米格一直到美制F-104及F-86;在他的私人藏品中,包括一架二戰時期的戰斗機、一架塞斯納和兩家越戰時期的軍用直升機。他堅稱玩B-29同樣是小菜一碟。
就以上面的人員組合來看,將這架B-29起死回生似乎勝利在望,只要能籌集到資金,奇跡就將發生。經過兩年多的努力,他們東拼西湊好歹搞到了些錢,盡管遠沒有到足夠的程度,但基本開銷算是有了保證。與此同時,整個工作的后勤供應鏈也建立起來。他們把在美國各地搜集到的尚能使用的B-29飛機的零配件先集中到美國東部的新澤西,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個小型的加工廠。之后再把這些零部件運到格陵蘭的一個臨時支援基地,這伙人到底是玩兒飛機的,在第二次來的時候他們搞到了一架小型的1962年產的迪·哈維蘭牌飛機,作為支援基地與B-29修復現場的穿梭工具。偉大的拯救計劃能有這番起色首先要感謝現代互聯網和攝影技術,每一個步驟都要先拍下照片,好為今后的行動提供依據。上個世紀末,美國的古董軍機愛好者已建有自己的網站,他們在上面發布各種相關信息,彼此通風報信,沒有花太大的力氣就解決了在10年前幾乎不可想象的大量難題。由于當年B-29飛機的產量很高,而二戰后,除了在朝鮮戰爭中一些駐扎在遠東地區的B-29又曾擔當過少量轟炸任務,美國境內的幾千架B-29長期處于閑置狀態。所以要找到四個工作狀態良好的B-29發動機和一些相關部件并非難事。
格林邁爾一行15人在做了自認為是相當充分的準備之后,終于踏上了他們自己認為的最后一趟格陵蘭之旅。在他們當中,其中只有四個是第一次見到這架飛機,其他人已經不止一次地來到這里進行過考察。美國軍方持的是袖手旁觀的態度。當然,在格陵蘭的美軍基地里,時不時蹭頓飯或借點工具的便利還是有的,職業軍人也想看看這些來自國內的烏合之眾是否真的有本事能把一架破軍機開回老家。
飛機的修復工作首先從外面開始,把舊的發動機拆下來,把新的換上去,幾乎沒花費太大的力氣。由于缺乏登高工具,拿廢汽油桶來代替梯子的事情時有發生。如此簡陋的工作條件極不符合美國人一向倡導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做派,何況還是擺弄一架飛機。此時此刻,內部開始產生兩種聲音,一種認為如此因陋就簡的“湊合事兒”是根本不可能把這個龐然大物開回6000英里以外的本土。另一方則認為,反正我們已盡最大努力,只有這種幾近異想天開的做法才能給人帶來刺激,至于結果如何并非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過程,玩兒嘛。
垂直尾翼后部的尾舵部分居然是用木頭做的,他們就此咨詢過許多飛行專家,得到的回答是沒大問題。飛機的強度要求通常分兩類,一個是起飛時所要承受的爆發力;再一個是因飛行時間長短所決定的持久力,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耐疲勞程度。就眼下這架B-29來說,當務之急是要把它飛回美國,也許這輩子就這一回,所以非關鍵性的部件可以用木質材料代替。許多熟悉軍用飛機的人都知道,二戰時期,曾經大顯身手的英國蚊式轟炸機就是用加拿大出產的木材制造的。此時飛機已經全面進入金屬時代,再用木頭來造飛機,而且是轟炸機,幾乎不可想象,但事實證明此舉可行。格林邁爾一伙人縱然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具備在短期內仿造大量B-29飛機部件的能力,只能因陋就簡,究竟如何就憑運氣了。
當這架跛足的“吉鳥”最終進入到“總裝”階段時,格林邁爾一伙人已經看上去個個都像野人似的了,他們自嘲是一群馬戲團的小丑。盡管選擇的是這里最暖和的季節,但溫度也就在3#12316;5攝氏度左右,老在室外干活實在受不了,再加上每天要干15個小時,已經有人快扛不住了。去年的工作成果和留下來的一些物資早被時速兩百英里的海風吹得七零八落,很多工作還得從頭來。那又怎么辦?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硬著頭皮也得干下去。雖說因陋就簡,但關鍵性部件還是不能馬虎,需要更換的遠不僅僅只是發動機,名單上還有一長串不得不動手腳的地方,襯翼、油管、尾舵、液壓升降系統、尤其是輪胎必須更換。輪胎是飛機上最大的“耗材”。時隔幾十年,B-29的輪胎和輪轂比發動機還難找。這回搞到的輪轂其中一個是格林邁爾在一個朋友家客廳的墻上發現的,朋友居然把它來作一件藝術品。飛機的兩扇炸彈艙門曾被亞利桑那州的一座公園當作野餐桌。總之,所有細節都是故事,即便“吉鳥”變成死鳥,光憑這些奇聞趣事就夠寫一本書的。
格林邁爾在現場過了他58歲的生日。那天是最早收工的一天,大家圍坐在一起顯得少有的輕松,至于那架飛機,雖然可以暫且不談,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結束這場游戲的日子不遠了。在冰天雪地里,在沒有飛機場的條件下,就憑他們這十來個人,真的能將一架被擱置了48年的大型轟炸機發動起來,飛上藍天,跨山越海,回到祖國嗎?誰心里也沒底。
他們選擇好了附近的一個冰湖作為飛機的加速場。格林邁爾已經不止十數次地打探著每一臺發動機,仔細聽它們的聲音,憑經驗是沒有問題了,也沒發現嚴重的漏油現象。到了五月的下旬,似乎一切萬事具備,只等歷史性的時刻來到。顯然,“吉鳥”不可能像正常飛機那樣說飛就飛,“試飛”是必不可少的,至少也要先在地面上打幾個轉,最終將其調整到最佳狀態。
這一天的開始就是出于這個目的。格林邁爾、漢森以及杜林將飛機發動起來,四個發動機的轉速已經起來了,看這個架式美夢成真的第一步即將實現。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嗓子,看!有煙。在飛機下面的幾個人不約而同驚恐地張開了嘴巴,他們全都真真切切看到有煙從飛機尾部冒了出來。格林邁爾和另外兩個人迅速從機艙里逃了出來。有人試圖用衣服撲滅火焰,還有人跑著去拿滅火器,但這似乎都是徒勞的舉動。別忘了,飛機的尾舵是木制的,再加上干燥的氣候和充足的助燃劑、航空汽油,僅這幾條,足以使一切試圖阻止火焰的行動付之東流。還沒用上抽一根煙的工夫,整個飛機的尾部就被火焰吞沒,只剩下一個空架子,要想再飛肯定是沒門了。事情就這么簡單。可能有多種原因導致起火,但現在已不重要,格林邁爾和漢森是他們一伙人中僅有的兩個將這場無情的大火看到底的人。其他的人都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整整三年的時間,50萬美元,忍饑挨凍了半個多月,就為看這五分鐘的熱鬧。
一個星期以后他們終于打道回府了,受到了人們的熱烈歡迎,人人爭著和這些奇人握手。最讓他們感到安慰的話是;“雖然飛機沒開回來,能有這想法再實干一場,已經夠英雄。”格陵蘭的失敗者成了現代媒體的受惠者,他們的事跡上了無數報紙的頭條,照片滿天飛,電視臺也找上門來,有人自愿為他們募捐,甚至連空軍都驚動了。格林邁爾又回到了加利福尼亞,他將重操舊業不回頭,他始終覺得“吉鳥”的事兒沒完。“誰說它飛不起來?我定將故地重游”在他的腦海里,“吉鳥”的后半截盡管燒沒了,但前半截和四個發動機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