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去世后,北京的胡同啞了;也有人說,他走了,北京更加沒有老北京城的味道。2012年2月19日,80歲的“京城叫賣大王”臧鴻因病離世,盡管他生前一再囑咐子孫和弟子,想低調地離開,但在他的遺體告別儀式上,還是出現(xiàn)了很多“不請自來”的客人。年輕一代的相聲演員徐德亮、王玥波在老人的遺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老爺子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觀眾的掌聲,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送別臧老。”有人一聲提議,殯儀館門前的廣場上,響起長達1分27秒的掌聲。
一口氣吆喝出30多樣菜名
“我爺爺收集了170多種民間叫賣聲,還為130多部影視劇專門配音,是叫賣藝術的集大成者。”26歲的臧志彪對本刊記者說。
臧鴻祖上7代都是棚匠。過去,誰家辦紅白喜事,不像現(xiàn)在這樣到飯店擺酒席,而是搭個臨時的棚子,臧家干的就是這種搭棚的活。 “我們家當時是個大家庭,人口多,一直過著貧苦的生活。”臧志彪說。1941年,臧鴻只上了一個半月私塾,就開始掙錢了,那時他只有9歲。
臧鴻找到鄰居家的小歪子,兩個孩子打起了賣報紙的主意。來到報館,小哥倆跪在地上,好說歹說才從報館主事手上賒到了150份報紙。可一天下來,只賣出去十來份,兩人只好向前輩請教賣報經(jīng)驗。“你們吆喝不吆喝呀?”前輩問。“吆喝呀,我們這樣吆喝:‘哪位先生看報,哪位女士看報,哪位……’”臧鴻說。還沒等他說完,前輩就說“這哪行啊,你們這不叫吆喝。跟我學:‘華北日報!新民報!買張報瞧來!瞧瞧當天的新聞!’”手藝學到手了,報紙也很快賣出去了,除了還進報紙的錢,臧鴻還給家里買了8斤棒子面。這是他的第一次叫賣。
眼看生意不錯,臧鴻又開始賣起了臭豆腐、醬豆腐、水果、青菜等等。“香菜、韭菜、辣青椒——茄子、黃瓜、嫩蒜苗——有水蘿卜、胡蘿卜、卞蘿卜(紅蘿卜)——揀樣挑……”他能一口氣吆喝出30多樣菜名。臧鴻的叫賣已不再是單純的喊話,更像是有節(jié)奏和曲調的聲樂藝術,甚至包含了藝術的夸張。比如賣雜抓——過新年的時候,老百姓喜歡買點瓜子、花生、核桃、果脯、杏干等,邊吃邊守歲,賣家也就把這些吃食一堆一堆地擺在平板車上,根據(jù)買家的要求,每樣抓一點,放到一起用紙包起來。臧鴻的吆喝與眾不同:“買的買,捎的捎,十包八包他往家捎。各位吃了我的雜抓去,消食化水又解悶兒。姑娘吃了我的雜抓去,描龍畫鳳會扎花兒。學生吃了我的雜抓去,能寫會算他心眼兒靈。老太太吃了我的雜抓去,去了咳嗽又去喘。老頭兒吃了我的雜抓去,怎么樣?扔下了拐棍兒他一溜煙兒。”臧志彪說,臧鴻吆喝起來就像唱歌一樣,特別好聽,“有腔有調,有板有眼,有韻有味”。
在不同地域,臧鴻的吆喝也有所不同。過去,北京西北城的達官貴人多,深宅大院也多,有的要進三五道門才能到最里屋;東南城的普通人家多,院子淺。在西北城吆喝,要拖長聲,這樣才有穿透力;在東南城吆喝,聲音則要干脆利落。只要聽到臧鴻的叫賣聲,無論是大宅門里的千金小姐,還是四合院里的家庭主婦,都會跑出來捧場。
侯寶林自愧不如
1952年,20歲的臧鴻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在北京鐵路局做架子工。憑借一副好嗓子,臧鴻很快進入了鐵路文工團。在團里,他自編自演了《一貫害人道》、《夫妻之間》等相聲段子,獲得了相聲名家王長友的認可,并把臧鴻收在門下。在王長友的教導下,臧鴻演出了轟動一時的相聲《賣布頭》,其中的包袱就是不同情形、不同地域條件下的各種吆喝。那些吆喝是臧鴻最拿手的,《賣布頭》也成了相聲中的經(jīng)典。
“那時候,相聲界名家太多了,馬三立、侯寶林等等,論名氣,排不到我?guī)煾怠!睖狼喔嬖V記者,57歲的他是臧鴻門下的大弟子。不過臧鴻的叫賣也逐漸傳開了。1981年,導演水華想把魯迅的小說《傷逝》拍成電影,請相聲名家侯寶林出山,在電影中配幾句老北京的沿街叫賣聲。侯寶林推辭說:“我推薦一個人——臧鴻,他在這方面比我強得多。”水華找到臧鴻后,兩人一拍即合。臧鴻跟著水華來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吆喝了70多種叫賣聲,獲得觀眾的一致好評。此后,臧鴻為《茶館》、《四世同堂》、《譚嗣同》、《開國大典》、《大決戰(zhàn)》等多部電影配音。到后來,凡是拍攝反映老北京生活的影視作品,導演們都要來找臧鴻。
據(jù)湯永青回憶,1993年,北京一家飯莊做了一些小吃,邀請名家品嘗。老舍的夫人胡絜青說:“小吃是好吃,就是少了叫賣聲了。”這時候,北京人藝的老演員林連昆接話說:“您想聽嗎?在座的有一位臧爺,他就會這口。”臧鴻立即起身,看見什么吆喝什么。胡絜青忍不住感慨:“沒想到,我88歲了,還能聽到兒時的叫賣聲啊!”邊說邊拿筆寫下“京城叫賣大王”,送給臧鴻。
有了這個名號,北京的街市、廟會,更是一有活動就找臧鴻。2011年5月8日,前門鮮魚口美食街開市,請來臧鴻主持開市儀式。“鮮魚口食品街開市啦!”臧鴻這一嗓子喊出去,整條街都活躍起來。這是臧鴻生前最后一次“叫賣”。
叫賣失去了自然生長的土壤
在被問及臧鴻是如何練就好嗓子時,臧志彪的回答很平常:“老爺子不吸煙,偶爾喝一二兩小酒,時刻保持笑容,早晨7點鐘之前起床,自己燒一壺開水,泡一杯早茶。”
2006年12月,臧鴻被查出患了前列腺癌,但家人一直沒告訴他,只跟他說是前列腺炎。臧鴻經(jīng)常掛著尿袋去參加活動。“家里人也勸不了他。不能告訴他得了癌癥,怕他受不了這么沉重的打擊。不讓他去參加活動吧,他又不高興,因為他太熱愛叫賣這份事業(yè)了。”臧志彪說。
正是因為這份熱愛,臧鴻一心想把自己的“手藝”傳給弟子和后人。臧志彪5歲就開始跟著爺爺學習叫賣。“老爺子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對我們的教授只能靠言傳身教。”湯永青也回憶說:“老爺子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東西講給我們聽,可要是讓他給我們上堂課,他講不出來。我是通過聊天、交流,把老爺子腦子里的料一點一點往外掏。”
2006年,老北京叫賣藝術被列入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但客觀地說,叫賣這門藝術,早已失去了自然生長的土壤。“叫賣已經(jīng)完全上升為一種舞臺藝術”,臧志彪說起來也很無奈。臧志彪正式的工作是北京一家地鐵公司的工程師,周一至周五,他要到公司上班,只能在周末到北京的各個相聲園子里參加演出。他承認,有些叫賣,自己也把握不好,“現(xiàn)在恐怕沒人像爺爺那樣一句一句地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