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人物背景】肖傳國,973首席科學家,原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泌尿外科研究所所長,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泌尿外科主任,美國紐約大學醫學院泌尿外科副教授;2001年,因指證方舟子抄襲而與之結怨,2005年遭方舟子抨擊“學術造假”而落選中國科學院院士;2010年9月因涉嫌雇兇毆打方舟子,被判尋釁滋事,拘禁5個半月。
昔日“準院士”鋃鐺入獄后,他的人生軌跡也猶如他的“肖氏反射弧”,劃出了一條別樣的弧線。如今,出獄一年的肖傳國已是“自由身”,并來到深圳開了一家醫院。但他不再是主治醫生,而是一個為醫生服務的“掃地僧”……
深圳開醫院,甘當“掃地僧”
3月份的深圳,依然有些許寒意。神源醫院門口來往的人很少,只有一個老大爺在掃地,刺啦刺啦的聲音仿佛提醒著人們,這里還有一家醫院。
56歲的肖傳國,穿著米白色風衣,胸前已經洗得褪色,黑色西褲顯然已多日未熨燙,顯得不大平整,半舊的皮鞋也顯得有些不合腳。與兩年前風華正茂的肖傳國相比,眼前的他蒼老了許多,讓人很難將他與昔日的院士候選人聯系起來。他的身后,是他剛成立不久的深圳神源醫院。醫院前,是他的老師——中國著名外科專家裘法祖院士的雕塑。門口則寫著他的座右銘:“病有緩急醫無貴賤,積善行德一視同仁。”
“從那里(監獄)出來就開始著手辦這個醫院了。”肖傳國說,選擇深圳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這里地理位置很好,方便全球各地的患者來看病。基礎設施也不錯,深圳領導的思維也挺開放的,更重要的是這里有很多熟識的同仁,大家可以共同交流。”
對于他在深圳開醫院,“老對手”方舟子在微博上提出質疑:“深圳市衛人委批準肖傳國為法人代表的深圳神源醫院,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令第35號《醫療機構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十二條(五):因違反有關法律、法規和規章,已被吊銷執業證書的醫務人員,不得申請設置醫療機構,不得充任醫療機構的法定代表人或者主要負責人。應予取消有關批復,關閉有關醫院。”
肖傳國則表示,他的行醫資格不是被吊銷,只是被注銷。這兩者是根本不同的,吊銷行醫資格證以后,將永遠不能行醫,注銷的期限只是兩年。而且,注銷期間,被注銷資格者可以任法人代表,只是不能擔任院長。
如今,在深圳神源醫院,肖傳國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一張辦公桌、一排沙發、一張茶幾,墻上掛著一些獎狀。肖傳國說,“其實沒什么好掛的,就是這兒太空。”
肖傳國說,讓他最難受的不是判決,也不是院士的落選,而是不能再為患者做手術。2010年,他因為刑事案件入獄而被注銷了行醫執照。“對我而言,就是兩年不能操刀做手術,但是那些病人等不起,等兩年,就意味著等死!”說到這里,斯文而溫和的他略顯激動。他說,武漢一個教授千里迢迢到深圳找他做手術,抱著他哭,但他卻幫不上忙。“我現在在全世界都可以做手術!就是不能在中國做手術!”
“我現在只能去手術室‘拖地’。”肖傳國笑著說。由于沒有執照,不能親自做手術,他只能讓學生去做,但又擔心有些問題他們沒法解決,所以他只好在手術過程中去手術室“拖地”。
對于新開張的深圳神源醫院,肖傳國說,目前除非特別緊急的患者,他們一般不鼓勵來做手術。因為根據法律,民營醫院要開張滿一年才有資格享受醫保,所以目前來院就診的病人尚不多。
回憶獄中生活,三月完成自傳
時間回溯到2010年9月22日。這一天是中國傳統中秋佳節,但對肖傳國來說,卻成了他人生中最不平凡的節日——獨自一人在看守所度過了團圓節。就在前一天,他風塵仆仆從國外趕回來,想跟家人一起團聚。當他抵達上海浦東機場的時候,迎接他的卻不是妻兒,而是北京市公安局的民警。他被捕了。
時隔一年半之后,回憶起被逮捕的場景,肖傳國說,“我笑著被戴上手銬。”機場抓捕他的民警對此感到十分不解,他的回答是:“因為無罪,所以無畏。”
由于買不到機票,他們一行十余人,只能坐動車趕赴北京。在火車上,他的一只手被銬在臥鋪的邊緣鐵架上,兩個民警時刻守在床邊。在他看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自己的心情。他還問身邊的民警:“你們要不要休息會兒呀?”當他一覺醒來時,列車已經過了豐臺。
法院判決后,肖傳國在北京監獄度過了五個半月的牢獄生活。他說,進去(監獄)之后,很多民警都找他聊天,勸他認罪。最后談著談著,民警們卻和他成了朋友。閑聊的時候,大家就問他:“教授,您怎么找了個這樣的人去打他呢?”
“我要是真想打他,怎么會跑到湖南湘潭找幾個鄉下農民去打他呢?”肖傳國感到既可笑又有點無奈。他說,行醫數十年,他救過的人數不勝數,三教九流不一而足。“(真想打他)怎么樣也不會兩三個打一個還讓他跑了。”
肖傳國說:“剛進監獄的人,一般都無法承受監獄內外的巨大落差,心理波動極大,一言不發者,大哭大鬧者,甚至自殺的,都不乏其人。但從沒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從進來到出去,一直都是不卑不亢,心平氣和。” 他說,自己的淡定、平穩,讓許多民警都驚訝不已。
除了因為相信自己沒罪,肖傳國的淡定還因為自己曾經有過兩次監獄經歷,知道沒什么可怕的。
1992年,在美國的肖傳國決定將兩歲的兒子由家人帶回中國由家人照管,在美國只留下7歲的女兒,這樣他好有精力搞科研。但當時的妻子(后來離婚)向法院起訴,告他綁架自己的兒子,肖傳國因此坐牢一天,還被判決禁止接近自己的女兒。但肖傳國深愛自己的女兒,圣誕節時,他買了一個電子琴送到學校給了女兒。哪知,就因為這點小事,肖傳國被認為違背法院禁令,被送去了一個孤島上的監獄坐牢90天。但就是在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后,肖傳國還非常淡定,在監獄里完成了心中的科研計劃。出獄后,他根據科研計劃申請到了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 5年100萬美元的科研基金……
所以,這一次的鐵窗生活,對肖傳國來說,并不是什么噩夢。他利用這難得的空閑,寫起自傳來了。以前在協和醫院當主任的時候,就有朋友勸他寫一本自傳,但一直沒有時間。這次,“大概三四個月就寫完了。”
談到在牢中最難受的事情時,肖傳國顯得有些沉默了。他說,基本上沒吃太多虧,但總覺得,在這段時間由于他不能親自動手術,至少有幾十個家庭要受害。“這些手術,別人是做不來的。”每每想到這些,他心里就會產生一種無力感。
至今難忘判決場面
2010年11月4日,肖傳國終審尋釁滋事罪成立,被判5個半月拘役。這一判決讓雙方都無法滿意。肖傳國的辯護律師高子程認為,5個半月的刑期不長,但每一天都無法可依。方舟子也極為不滿,他認為,照此看來,古代荊軻刺秦王未果,難道也只是犯了尋釁滋事罪?
判決結果一出來,國際醫學界31位醫生教授發公開信,聯名力挺肖傳國:“國際科學界對肖醫生被拘捕的消息感到震驚。我們這些了解肖醫生的人,都對他涉入此案感到難以置信。” 但此舉卻引來更加強烈叫罵聲,輿論幾乎一邊倒地支持方舟子。
“哀莫大于心死。”肖傳國說,對于被定罪,并不感到意外,也有足夠的自信去面對。因為他堅信清者自清。但當他發現,幾乎所有人(包括他的一些病人)都一邊倒地支持方舟子時,他心寒了。“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也想過出獄后出國。但當冷靜下來之后,他還是無法割舍心中的情結。“盡管遭遇了很多不公,但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始終深愛著這個國家。”他說,他已經做好準備,要起訴中央電視臺和北京市公安局。他認為在“方肖之爭”中,央視誤導了輿論;而北京市公安局對他的大動作抓捕,在公眾眼中,便成了他有罪的最有力證據。
雖然已料到判決的結果,但對于判決的場面,肖傳國至今無法釋懷。他說,判決并未說他是主謀,卻稱他“同意”了湖南農民戴建湘的打人建議。這讓他無法理解。戴建湘是肖傳國的遠房親戚,肖傳國的妹妹曾經資助過他的孩子讀書,戴建湘聽肖傳國的妹妹說了他被方舟子“誣陷”的事后,跟肖傳國說要幫他教訓方舟子,肖傳國以為戴建湘只是隨口說說,并未將其放在心上。誰知這個憨實的湖南老農民真的動了手。
“我被抓僅半個小時,北京警方就通知央視記者,央視當日就報道說我‘10萬雇兇,背后主使’,還播出我戴手銬的畫面,這個對我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肖傳國說,“所以我要起訴央視和北京警方。現在我已經找好律師,寫好了訴狀。”
他說:“這個判決實際上是這樣的,比如法律規定,偷1000元可以構成盜竊罪,結果有人偷了一只價值900元的雞,卻被判了貪污罪。”
后來,朋友告訴他,判他5個半月拘役,其實已經是有“深意”的了。法律規定,如果刑期超過6個月,就要開除公職,5個半月剛好可以保留他的公職。對此,他表示,保不保留公職,無所謂,“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虛的。而且,我在世界醫學界的地位,不需要公職來證明。”
如果判定他有罪,就應該依法判處,不然就該無罪釋放。既判他有罪,卻又“法外開恩”。“這簡直是兒戲。”他說。
“說不后悔回國,那也是假的”
2011年3 月,肖傳國與同樣被拘役5個半月的打人者戴建湘同時出獄。一個月后,他召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 為自己的肖氏手術正名。在新聞發布會上,經歷鐵窗生涯的肖傳國沒有心情沮喪,滿懷仇恨,顯得分外淡定。
那段時間,他除了與家人朋友團聚、吃飯外,還照樣在協和醫院上班。不過,他原來那間帶老板椅的寬敞辦公室已經變成了另一間堆滿書籍的逼仄小辦公室,電腦也換成了一臺不時發出噪音的舊臺式電腦。當他被判有罪后,他所工作的學校華中科技大學就作出決定,解除他同濟醫學院泌尿外科研究所所長的職務,同時,免去他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泌尿外科主任、《臨床泌尿外科雜志》主編職務。
這些變故,再加上牢獄風波,讓他感覺過往名利都是浮云,教授、博導、973 首席科學家……都似一枕黃粱。索性,他將原來掛在辦公室的那些獲獎證書和獎狀全部拆下。
值得欣慰的是,周圍的朋友并沒有因為他坐過牢而對他有所疏遠或劃清界限,邀請他吃飯的人每天都有。熟悉的朋友都對他說:“我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也有朋友問肖傳國:你以前在美國做得好好的,科研環境也很好,回到中國后這十多年來一直風波不斷,甚至還遭到了牢獄之災,有沒有后悔?
肖傳國沒有立即作答。想了想后,他淡淡地說:“也談不上后悔,畢竟回國這么多年,我為國家、病人做了許多事情,救了很多條人命。”
肖傳國回憶,他 1997 年回國時,武漢協和醫院泌尿科只有 40 多張病床,住院率不到 80%,醫生的人均獎金只有 140 元,每天只能做一兩臺小手術。后來他主持工作時把醫院的泌尿外科變成了全國重點學科,還先后晉升了六七名教授,在全國同類學科的評比中拿了第一。
但他也承認,說一點不后悔,那也是假的。剛出獄后他跟母親通電話,母親還怪他:“你在美國教授當得好好的,當初為什么要回國自尋其辱呀?”肖傳國現在的妻子,以前在美國從事科研工作,跟著他回國后,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頭。一想到自己給妻子帶來陰影,肖傳國深感對不起她。
學生不能畢業,心里充滿愧疚
肖傳國入獄后,好友給他送來處分通知。肖傳國讓他轉告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我給大學添麻煩了,對大學的處分,我完全理解。學校是不得已而行之。”
讓肖傳國內疚的是,他帶的3個博士生跟著遭殃了。“我的學生都很優秀,受到我牽累,我于心不忍。”他說,學生是最無辜的。
采訪中,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對方是廣州某醫院的科室主任,希望他能夠推薦一個自己的博士到該醫院就職。肖傳國很高興,連連說著“一定一定!”
面對記者,肖傳國說,“你們一定要呼吁,解決一下孩子們的這個問題。現在他們注冊都很難啊,沒有導師名字,很麻煩,畢業都成問題,你們一定要幫幫他們!”采訪中,他多次強調行醫的道德倫理,更多地是在說自己的醫療工作,談到自己“不堪的歲月”時,始終語調平靜,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我當醫生30多年,有‘三不’:不吃病人請,不拿紅包,不拿一分錢回扣。”
此前,他開設的鄭州神源醫院,對特別貧困的孩子、家庭做手術都是免費的,那幾年,差不多免費做了100例。
肖傳國說,自己敬重毛主席和老師裘法祖,他們都是真心實意為人民服務的好人。(據人民網、《武漢晚報》等綜合整理)